作者:枭药
回过神来,苏明珠紧紧咬了牙关,顾不得理会白兰的询问,便往下行了几步。
她原本是打算从上来时的圈椅木杌上重新下去的,但许是因着心神不宁,再加上夜里瞧不清楚,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她脚下一滑,便径直滚到了屋檐边。
“主子!”地下的白兰瞧见了,忍不住的一声惊叫。
眼看着是刹不住了,苏明珠咬咬牙,伸手抓着屋顶的屋瓦上撑了一把,勉强正了身子,便干脆这么直接跳了下来。
好在苏明珠这辈子一直都没有忽视过身体的锻炼,从小就跟着母亲勤练骑射,反应还算敏捷,加上这西跨院的屋子也并不太高,虽然跳的仓促,但是最后一刻还是以手撑地,稳稳的落了下来。
白兰几步奔了过来将她扶起,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可摔着了?您也太随性了些,哪里有大半夜穿着裙子爬房顶的……”
苏明珠站起来试了试,除了手心里被蹭到,有点火辣辣的疼之外,身上四肢倒都没什么大碍。
“我没事。”苏明珠微微松了一口气,只随口说了一句安慰,便又几步绕过了她,脚步匆匆的往院外行去。
看守她这西跨院的,是赵禹宸令周正昃从龙影卫里挑出来的亲信,虽名为看守,但实际上,却得了周统领的嘱咐,知道他们实则是担着护卫之责,因此对着苏明珠的要求,便并不敢十分违背,苏明珠一叫之后,便开了门,只是却不敢放她独自离开,两边便站在门口陷入两人僵持,直到白兰山茶两个都追了上来,也没能得个结果。
“姐姐!”苏明珠正在坚持之时,远远的却忽的传来了一道焦急清朗的男声。
苏明珠就着月色抬头,面上也有些诧异:“明朗?”
宫道上来了二十余个侍卫,身骑劲马,一身龙羽卫轻甲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为首那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秀,自然正是龙羽卫都尉,苏明朗无疑。
“明朗,你怎的来了?”苏明珠几步上前,诧异过后不等回答便又立即问道:“宫里是怎么回事?火光是从哪儿来的?陛下如何?”
年轻的苏都尉显得格外严肃,只对着她安慰一般的摇了摇头,便紧绷着面色行到了方才阻拦苏明珠的那侍卫面前,自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正色道:“梁王大逆逼宫,火烧乾德宫,如今已然伏诛,陛下担忧贵妃娘娘安危,令我接娘娘回宫!”
那守门的侍卫知道苏明珠虽名为出家,实则却是陛下格外放在心上的,又是亲眼看见陛下昨个夜里才连夜来了的,这会儿见了令牌,犹豫几息功夫后,便果真躬身拱手,退了一步。
苏都尉点点头,便转身与一并来的侍卫们吩咐了一声。
他们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带了备用的马,苏明珠与白兰不必说,苏家出身,骑射都是会的,一个山茶之前未曾料到,苏都尉瞧了一眼,便也只叫一个侍卫带着同乘。
上马之后,便一刻不曾耽搁的,顺着大路径直行了下去。
“怎么回事?梁王逼宫谋反了?是今夜的事儿吗?我怎么一点都不听说?陛下知道吗?家里呢?”直到这时,苏明珠才有空在颠簸之中问起了一旁的弟弟。
宫道上路窄,马跑不快,苏都尉回的格外平稳:“是,都知道的,只是陛下说姐姐你在行宫,知道了也是平白担心,便与爹爹商议着,不叫人告诉你。”
苏明珠有些不满的皱了眉头,只是这个时候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继续问道:“方才说,梁王已然伏诛了?火是梁王放的?陛下可有事?爹爹呢?可有人受伤?”
对于这一串儿问题,苏都尉就表现的有些犹豫的模样,躲闪似的侧了头,才含糊道:“爹爹还在宫里,陛下也在,应当无事……那个,嗯,我也不太清楚。”
苏明珠便觉着有些不对,等得他们一行人下了行宫,行到了官道上,便“吁——”的一声勒了马,转过头,朝着弟弟正色道:“你这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与我老实说!”
明朗向来是个清澈到一眼就能看见底的,更别说什么撒谎骗人,他们孪生姐弟,自小的情分,只一句话,便当真是浑身都是破绽,一眼便瞧得出来。
苏明朗闻言顿了顿,像是也满怀着什么心事一般,没犹豫多久,便也干脆开了口:“爹爹和陛下虽说知道梁王今日要起兵逼宫,只是不知道他这般丧心病狂……竟是借着先前龙影卫的埋在宫里的势力,在宫中放了火。”
苏明朗面带担忧:“不单是乾德宫一处,还有景华宫,关雎宫,连冷宫里都有人勾连,宫中四处走水,梁王又趁乱逼宫,宫中只怕是已顾不过来了。”
苏明珠倒吸了一口冷气:“陛下呢?”
苏都尉摇摇头,面色凝重:“火烧的最厉害的便是陛下那处,我出京时,乾德殿已然是一片火光,陛下寝殿都已塌了,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
这四字说的简单,但落在苏明珠的头上却好似一道惊雷,只叫她浑身血液都瞬间凝固。
凶多吉少,陛下,赵禹宸,昨夜里还带了金蟾来为她庆生的赵禹宸,一日之间,便竟已是凶多吉少!
素来逼宫都是为着皇位,为了江山,至多也就是深宫诡秘,血溅宫门,便是那等真正的敌国乱兵,国破家亡的时候,也少有在会一把火去烧了宫室的。
更何况梁王本身也亦是赵家的亲王!谁会想到他竟这般丧心病狂,直接放火烧宫!
这样大的火,乾德殿都已烧塌,之前又全无准备,赵禹宸…赵禹宸又如何能逃得出来?
一念至此,她竟是又像是重新患了上一世的心疾,心脏猛地一凝,浑身僵在原地,接着便是浑身发冷,这身躯她再不能控制任何一分,甚至于连呼吸都不能!
“爹爹说,不论陛下在不在,他走到了这一步,再退也是不能的了,爹娘勤王救驾,说是若是能趁此机会斩杀梁王,苏家与大焘便还有一线生机。”
“爹爹叫我带了人来接姐姐,说叫咱们二人即刻出京,除非听到了梁王伏诛的明信,不然,便一路出关,投了西北去,大哥在西北为我们留了退路。”
苏都尉面色紧绷着,说起话说,满是忍不住的担忧:“我本想随爹爹一并杀敌,可爹娘都不许,只是叫我来接你一起,姐姐,我心里当真是担心爹娘……姐姐?姐姐!”
直到听到了爹娘,苏明珠才终于颤抖着重新回过了神,她的四肢冰凉,面色纸一般的惨白,心下里空荡的只如一片深渊,像是想哭,可是眼眶里都充着血丝,却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
“爹娘叫你逃命,你便当真来寻了我逃之夭夭?”在苏都尉又一次的催促下,苏明珠终于能开了口,她的声音平淡的一丝起伏也无,但是方一出口,却又冷的寒若冰霜。
冷了别人,更是寒透了她自己。
“姐姐。”苏都尉闻言一愣。
苏明珠面无表情,素来飞扬明亮的双眸中,此刻只沉的像是凝去了无边的夜色,可那黑暗寂静的深处,却又有烧着一缕缕灼人的火光。
“给我弓箭兵器。”她的牙关紧咬,手心犹在忍不住的微微颤抖,但是神色却坚定地只如万年不移的磐石:
“我要回宫,随爹娘一道,诛叛军,杀梁王!”她说的简洁,但一字一句,却都好似从胸膛里蹦出来的一般,落地有声。
苏都尉闻言抬头,原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一抬头,看见了姐姐通红的眼眸,竟像是被人困住,不停痛苦挣扎的玄鸟,便又是猛地一愣。
若是此刻拦住了她,她一世都不得安宁。
不必开口,苏都尉便从她的眼神中读了个明白。
“给你。”在这样的目光下,苏都尉只停了一瞬,便当真将自己马下的长弓箭囊一股脑的递给了她,神色坚决:“我与姐姐一起!也与爹娘一起!”
苏明珠紧紧的攥住了弓箭,方才从屋顶跌下的伤口又被她生生的攥破,泛着针扎一般的闷疼。
但这疼痛却反而叫她清醒了一般,她默默点头,便一言不发,当前催马向着京城方向疾奔而去。
子时还未过,但京中上下却是如临大敌一般,报明身份进了城中,除了不明情形的南北衙卫们推着水龙忙着救火,以免火势继续蔓延之外,大街上,家家户户都各个的紧闭门户,唯恐遭受池鱼之灾。
进了京城,皇宫中的火光便愈发的清楚,红光漫天,远远瞧去,竟只如一轮红日,越往前去,便映的如同白昼,又热的逼人。
苏明珠等人一路毫无阻拦行进了兴隆门外,刚到宫门口,便已能隐隐听出了一阵阵的哭嚎喊杀声,竟是炸营一般,一派的杂乱。
他们一众皆是健儿劲马,对着门内只是站在地上拼杀的人,是有天然的优势的,姐弟二人虽未曾当真上过战场,但是家学渊源,也都明白这等情形下,一口气能冲进去便也罢了,却最是不能失了这骑射之利,叫人缠住,当下便是一声喝,越发催了马,一鼓作气,一往直前。
“爹爹在养元殿,梁王也在,帝座与玉玺都在那。”苏都尉解释的话在她耳边清楚的传了过来:“头戴红巾的便是梁王的人,剩下的,不是我军,便是不明情形的宫中侍卫。”
苏明珠闻言,果然便瞧见了兴隆门内,正有一头戴红巾的男人举刀砍杀,她目光一凝,奔马途中,掏出羽箭来,不假思索的搭弓上弦,一箭既出,便疾风一般的正正扎进了那叛军的脖颈。
一箭得中,苏明珠却是仍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催马越过了挡在宫道上的尸首。
赵禹宸……
不,赵禹宸还不一定就会死!
她紧紧的咬着牙关,只要一想到赵禹宸已然丧命,她便只觉得心中空荡幽深,寒凉的深不见底。
因此,就算明知凶多吉少,她心中也仍旧不肯放过了这最后一丝希冀,不去想乾德宫里被烧塌的大殿,只是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叛军之中。
梁王……梁王老贼!
若赵禹宸殒命火场,我拼了性命,也定不叫你活过今夜!
她侧身开弓,又一箭击毙一个正在砍杀宫人的叛兵,眸光冷得不带丝毫温度,却又仿佛燃了性命一般,透着灼人的火光。
夜色似水,火光冲天,苏明珠分明只是白马素袍,但映着弓上的斑斑血迹,却耀目的如同浴火的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白马公主气势汹汹为她的王子报了仇,结果发现王子并没有死哈哈哈
第106章
苏明珠一行人虽然仗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便利,一路上毫无阻碍的冲破了兴隆门外拼杀的乱军,但那也需一路宽阔,毫无阻挡才成,
等到了兴隆门,进了内城,道道宫门自然不可能每一扇都大开着等人冲进来,只勉强行到了内宫雍和门外,苏明珠等人便不得不因着宫门紧闭与宫道狭窄,弃马步行。
苏明珠姐弟两个被周遭的苏家亲兵们护在最中,一路拼杀,便不知不觉,冲进了一条无人的死路。
正是子时左右,在这皇宫大内,若不是熟悉路途的,在这般黑灯瞎火的时候,是很容易分不清路途方向的。
他们这一行人里,除了苏明珠之外,虽然都穿着龙羽卫的轻甲,但实际上,除了苏都尉是名副其实的龙羽卫都尉之外,剩下的二十余人却都是苏府的亲兵穿了一身龙羽卫衣裳罢了,其实压根就没有进过宫门的。
苏明朗倒是正经在这宫里当了一年多的差,但身为龙羽卫,当差不是守门,便是按着固定好的路线巡值,虽然几条主要的宫道与宫室的方向都大致清楚,但对于后宫中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路角门,却也并不熟悉。
倒是苏明珠,见状上前,接着东边的火光仔细分辨了一阵,便当前道:“回去,下一个岔道往南边走,尽头有角门,能进关雎宫!”
来到大焘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苏明珠当然不会乐意再和上辈子一样,整天的在屋子里窝着,在苏府时,她还能常常出门上街甚至上山行猎。
进宫之后,自然没有随意出入的自由,但她却也没有当真认命的安分下来。
整个后宫,从御花园清晏园,到寿康宫乾德宫,乃至东西两边的六大宫八小宫,亭台楼阁二十四殿,不论有没有人住,苏明珠几年来,全都一间间的转了个遍。
就连当初董淑妃住的关雎宫,她在将旁的宫殿都瞧遍之后,也都特意登过门,上上下下的看过了好几回。
其实后宫宫殿都有制式,都是大同小异差不多的模样,她当初去逛关雎宫,更有大半是因着闲极无聊,故意给董白莲找点麻烦,但是此刻,她却是格外的庆幸自己曾经的闲极生事。
赵禹宸的寝宫就在养元殿正后,如今整个乾德正殿都已经烧塌,只剩了一派都快熄灭的火光。
而距离帝王寝宫最近的,除了她曾经的昭阳宫,便正是此刻一墙之隔的关雎宫!
从角门进了关雎宫内,再从侧门出去,没了已经烧毁的乾德殿隔着,梁王与父亲所在的养元大殿,便已是一马平川,正在眼前!
想到梁王,苏明珠眸中的火光更盛,脚步便也行的更急。
众人按着她指的路,果然发现一处宫人们出入的角门,只是门户紧锁着,叫了几声,也都并无人开门。
这也正常,外头又是火光又是乱兵,这关雎宫内的宫人但凡长着脑子,也是肯定要紧闭门户,找个安全地界儿躲起来的。
“砸门!”
见叫不开,苏明珠便干脆抽出了手中长刀,忍不住的干脆道。
下马之后,她便将长弓箭囊都背在了身后,手里与苏都尉等人一样,握着一把禁卫长刀,只是护卫们与弟弟都将她护的严实,刀刃上却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血丝也无。
角门并不算十分牢靠,众人连劈带撞,也不过十几息的功夫,便干脆利落的撞开了门,许是没了主位的缘故,叛军没心思进来,整个关雎宫内,都是一派昏暗的寂静,除了他们之外,一点儿动静都无。
苏明珠也顾不得那么多,瞧了瞧路之后,便只是带了身后之人疾步穿过,经过了已然燃成一片灰烬的帝王寝宫,最后紧了紧手上长刀,抬手指着面前道:“前面便是养元殿。”
但是叫人意外的,养元殿前,却并非之前以为的刀枪羽箭,厮杀不休,甚至于,比起兴隆门附近夫人一派杂乱,一进宫门后,甚至还有禁卫把守着大门,称得上一句井然有序。
好在守门的禁卫头上并未扎红巾,但苏都尉担心有诈,一时间却还是不敢靠轻易近,只远远的躲在墙下的昏暗之处仔细瞧了一阵,直到门内又行出了一行龙羽卫,他才认出了那当前之人一般,几步走出叫了一声:“周副将!”
那副将苏明珠不认得,但他好像对明朗十分熟识的模样一般,一见之下,便抱拳为礼,叫了一声:“小公子!”说罢,不待苏明朗开口,便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般,径直解释道:“叛军已然伏诛,大将军正于殿前审问梁王,命末将率人肃清皇城内外剩余叛军,军令在身,不敢耽搁!小公子自请入内!”
说完,便又是一抱拳,带着身后一队整整齐齐的禁卫往外去了。
“已然伏诛?”姐弟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举步进了殿内,面上却都是如出一辙的诧异。
事实上,意外的不光苏明珠姐弟两人,就是养元殿前的苏战自个儿,这会儿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可是梁王,阴私狠决,手段无数,逼得他整个苏家束手无措,差点当真背主谋逆的堂堂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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