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檀栾
段含月心下沉吟,起身走至虞令绯身侧跪道:“太后息怒,虞姐姐向来恭顺礼让,绝不会蓄意顶撞太后。”
她站出来是众人都未想到的,贤妃脸上一僵,下意识看向首座的太后。
太后眯了眯眼,声音平淡无波:“那你说,是何意。”
段含月直起身子,偏头去看虞令绯,笑声道:“虞姐姐聪颖,怎会不知后宫雨露均沾的道理,想必是一时之间慌乱了,竟将皇上扯了进来。”
“前朝事忙,皇上对后宫之事有所疏忽实属正常,还要太后多多看顾,臣妾等心中也安稳。”
“后宫之中,万事还要听从太后安排。”
第20章
段含月虽跪着,可腰板直挺,侃侃而谈。
也是,这里是寿康宫,她无甚好怕的。
她三言两语唱了段好戏,那头的贤妃早已拿芙蓉锦绣团扇遮住了半张脸,挡住了弯起的唇角。
两个人都是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眼下在她面前掐起来,实在大快人心。
“虞贵人,可是如此?”
太后毫无起伏的语调沉沉砸在虞令绯面前,虞令绯仍垂着头,只能看到眼前这一片空无一物的金砖。
她在思索。
皇上乐意见到什么样的局面?
太后一党绝无自己的活路,因此她答话时是谨慎有余、恭敬不足。
太后的小兵卒确实好使,竟吆喝着宣示了太后执掌后宫的地位——虽说太后势大,原本后宫就是她的天下。
可自己起势,即使只是个开头,也让她们不悦了。
才有今日的下马威,一说独宠之事,二言后宫之权。
无论是哪一个,皇上恐怕都是不喜的,甚至是厌恶。
虞令绯不知皇上还会喜欢这宫里的谁,可从相处来看,掌控欲如此之强的男人,最恨他人试图操控自己。
这点是不会出错的。
虞令绯心里将这些捋顺后,心便静了,若说失败的人生给她带来了什么,当属任何局面都能慨然应对的胆量。
更何况,她还有人撑腰。
“回太后,不知太后所指是何意?若是段妹妹所说的几句话——臣妾是不敢苟同。”
她说这话时带着笑,笑意浅淡,又透着几分温柔,一眼看去还以为她是在与人谈着诗词歌赋、风花雪月。
许是被她的胆大妄为吓住了,一时间竟无人跳出来打断她。
她眉目流转,眼风从段含月身上带过,又绕回了眼下的一亩三分地,尾音带着笃定。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如此,后宫也如此,若说后宫有什么烦心事扰了皇上……”虞令绯捂着唇笑了笑,“应是没有的,毕竟如今这后宫——皇上也只去臣妾那一处。”
虞令绯还委屈起来了:“旁的事一概不问,臣妾虽不若段妹妹所说那般恭让,可也是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的好女儿,怎会拿事扰皇上的心。”
“太后明鉴,段妹妹所言句句空话,许是见剑拔弩张,一时吓到了、胡诌的吧。”这句便对应了段含月之前说她一时慌乱攀扯皇上了。
一席话,嚣张、刻薄、不留情面,明晃晃地把在场人的脸面撕下来丢到了地上。
于后妃而言,不管是潜邸跟来的贤妃和那个才人,还是一同入宫的小主,都宛如虞令绯的陪衬,被挡在前面的她压的没有出头之日。
于太后而言,那未尽之意——后宫里究竟有什么让那皇帝心烦的?
自然不会是百般讨巧的宠妃,而是她这个端坐在寿康宫的老佛爷!
段含月满脸的不敢置信——虞令绯相信她这次没有作戏了,估计自己身后许多人都是这般。
“虞姐姐……”饶是她的心机,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个角度来责怪虞令绯更好。
虞令绯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虞令绯面相向来偏善,即便“作恶”,单看这张脸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段妹妹是玲珑剔透的水晶人,若是肠子在肚子里能少拐几道弯,说出口的话再好听些,想必皇上更容易喜欢些呢。”
“虞氏,你当真猖狂!”
太后见她不知收敛,还当庭教导段氏女,心中的怒意喷薄而出,拍桌怒斥出声,双目狠狠地盯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宛如看到了多年前一身反骨的幼年皇帝。
一样的弱小,一样的毫不妥协,一样的——如此扎眼!
“你区区一个贵人,口出狂言,视尊卑礼法于不顾,真当本宫奈何不了你不成!”太后胸膛不断起伏,瞧着真是气狠了,那厢宁嬷嬷连忙凑近扶着太后帮着顺气。
段含月见机,立刻跪喊:“太后息怒,凤体为重。”
坐着的小主也不敢坐了,一个个起身离座跪下:“太后息怒。”
主子奴才跪了一地,寿康宫好不热闹。
贤妃跪倒时想,这应是自己跪这老虔婆跪得最兴致高昂的一次了,无他,太后这般动怒也是很少见的,虞令绯狗胆包天,估计很快就要变成后宫里的一条冤魂了。
太后的手有多黑,她可是知道的。
柳语珂跪的端正,目光平淡孤冷,只觉虞令绯这高楼起的夺目,塌的极快,可惜不是败在自己手中,让她对着自己磕头跪拜,才够尽兴。
终究有一丝遗憾。
章婉莹心中暗骂虞令绯不知好歹,这种场面也敢说真心话,这远方表妹真是没学到自己一点机灵劲,看不起人还说出来,她不倒霉谁倒霉!
章婉莹心里郁结,眼角余光看到身边的叶才人竟露出一抹畅快的笑意来。
她撇了撇嘴,好像把虞令绯拉下来就轮得上你了一样,不过是个笑话。
虞令绯即使猜想身后人千人千面,也万万不知她们心中所想如此精彩,她很认真地回复太后的怒斥,道:
“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众人等了等,但虞令绯安静地闭上了嘴,意思是这句完了就没有了?
再一琢磨,这“一人之下”——
不就是皇上吗?
这是恃宠而骄吧?
一定是吧?
“拿皇上压本宫,你真是胆大包天!”
太后怒极,伴着几分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伸手将那今日用来“提点”虞令绯的茶盏摔下来,正砸在虞令绯身前,险些砸到她,碎瓷片溅了一地。
虞令绯安然自若,碎瓷片破裂的声儿都未让她的眉眼浮动一下。
“本宫倒要看看,皇上是不是要为你一个贵人忤逆本宫!”太后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她的倚仗自然不是母子情深,是大煦的孝道,是前朝盘根错节的后党势力。
“去请皇——”
“皇上驾到!”唱名声打断了太后未尽之言,燕澜冷着一张脸跨入了寿康宫正殿。
太后脸色更差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好歹燕澜还行礼了,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唔。”太后摆了摆手。
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并奴才宫人连忙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燕澜阴郁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仿佛谁也未曾让他留意一瞬,仍是那个眉眼不羁、阴冷无情的孤家寡人。
太后看的仔细,开口道:
“你来的正好,这虞贵人想必是得了几分宠就得意忘形了,竟在寿康宫撒起野来,本宫正要处置她。”
燕澜坐下,神情莫测:“虞贵人,你还会撒野了?”
虞令绯闻声抬头,对上他实在说不上温情的脸,可见他来了,见他果真来了,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到了实处。
她不由抿唇笑了笑,乖巧道:“臣妾不敢。”
自打皇上来了,贤妃的眼睛终于有了去处,就差不顾体面地黏到燕澜身上了,见虞令绯狡辩卖乖,她忙道:“方才你顶撞太后时也是这句话,惯会装疯卖傻的。”
燕澜看也不看贤妃,道:“你说说,是何事?”
“太后说,宁嬷嬷调配的花茶很是不错,让她给姐妹们说了说如何做茶。”
“太后问臣妾的看法,臣妾便道茶好不好喝要看品茶人的口味,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后宫雨露均沾上。”
“许是臣妾嘴笨,言辞不讨人喜欢,惹得太后动了怒。”
虞令绯眨眨眼,一串话就吐了出来,仿佛早就说过千百遍般流畅自然,面上适时地带了一丝懵懂。
段含月在她身边,实在没忍住,插话:“可姐姐还顶撞太后,质疑太后的后宫之权。”
虞令绯义正言辞地纠正她:“妹妹慎言,若不是你攀扯出甚么后宫不后宫的,我一个初入宫的小小贵人哪知这些事。”
贤妃接上:“你还拿皇上压太后,仗着宠爱在身不知天高地厚!”
虞令绯红了眼圈,捏着菡萏帕子盈盈楚楚:“是臣妾一时失了分寸,竟仗着皇上的宠爱使了小性子,臣妾自知不妥,还请皇上罚臣妾。”
说是罚,声音娇糯可人,萦萦绕绕地,给她说出了不可描述的感觉。
听的人都懂了,脸上颜色十分精彩。
贤妃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第一次鲜活了起来,刻着满脸的“不知羞耻”四个字。
柳才人目露鄙夷,十分看不起这种以色事人的女子。
章婉莹惊得张大了嘴,这还是自己那个娇怯小表妹吗?
太后早已过了震怒的劲儿,坐在上方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下面的人,尤其看虞令绯和皇上。
宁嬷嬷几次三番要开口,瞅着她的神色都止住了。
两三息后,燕澜低沉的笑声响起:“爱妃何错之有。”
这笑过了嫔妃们的耳朵,让人浑身酥麻,正有人沉迷其中时,又听燕澜转而道:
“朕竟不知母后身旁的宁嬷嬷是个不老实的,拿着茶艺做幌子来品评主子的事,扰的阖宫不得安宁。”
他看向身子微颤、惶惶然的宁嬷嬷,掩藏在眉弓下的黑沉沉的眸子透着幽光:“区区一个奴才,也有这般大的胆子。母后自来严己律人,这样的奴才留在母后身边,儿臣实在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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