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利
且不说范氏身为他发妻,是和他一起守过家孝、属于八不出范围之列的,便是休弃都不行,哪能直接打杀?便说范氏背后还有一个范家呢,虽然只是个庶女,还被家里不待见,可不带这么打脸的,范司空会捏死沈敬的啊。
这边收到消息,那头楚氏也来叫人了,福德堂第二任红笺是个娇小可爱的丫头,踩着碎步奔过来,趴在门柱上直喘气儿:“老夫人……老夫人让夫人和姑太太都去看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好歹……好歹别牵扯到咱们家,和范家结仇来。”
林菁和沈玫自然不会推脱,两人手拉手上了马车带着膘勇的家丁们就往青云路的沈敬家奔去。到了那里,里头已经是哭声一片,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都让让都让让,你们这些丫环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记忆里那个胖乎乎有些霸道的男孩已经变成清隽的小少年,沈湛打小儿长的好,是几个兄弟里最出色的。对着并不熟悉的伯母和姑姑,他略有些拘谨,跑在最前头给她们开路:“您跟我来,我母亲的院子在后头些。”
屋里有血腥味,林菁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沈敬并不在里头,两个丫环一边掉泪一边收拾着。沈湛有些害怕的拉起一个问道:“我母亲呢?可还好?”
“夫人……夫人还在流血,她不让我们去找大夫。老爷也说了不许请大夫,少爷您……”哭哭啼啼的丫环还没把话说完,沈湛便直接冲进去了,过一会儿又跑出来,对着林菁她们行了个礼:“我母亲有些不好,还请夫人和姑姑帮我一把,送她去医馆里诊治。”
“不!我哪儿都不去!”屋里传来虚弱的喊声,林菁干脆挤进去,沈玫则在安抚沈湛:“你放心,你大伯母的医术很好的,你姑父那次差点儿死了都是她救活的,让她去看看你母亲吧,没事儿的。”
到底只是个虚岁九岁的孩子,沈湛被沈玫一揽,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而林菁也看到了半卧在床上,捏着自己胳膊的范氏:“你这是……沈敬弄的?”
范氏被毁容了,尖锐的物品——林菁扫了一眼便看到地上染血的瓷器碎片——从额角一直划到下巴,整个脸颊上全是血,翻开的皮肉看着无比狰狞。她的胳膊也折了,形成一个诡异的形状,鲜血正一滴滴的往下落,在地上聚成一小滩。
听到林菁发问,范氏倒是慢慢平静下来:“除了他还能是谁?”她嗤笑,不小心牵动伤口,又忍不住“嘶”了一声:“他自己不善经营,又想打通关节上进,一来二去手里便没了银钱。我辛苦经营着自己的嫁妆,总不会拿给他养那两个小崽子,更不会给他丢出去还听不到一个响儿。今儿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突然就强逼着我交出田契庄契来,我自是不肯……”
林菁叹一口气,不好评说他们这对夫妻:“你让我给你看看,先止住了血,再好好治一治。”
看出范氏表情中满是冷漠,林菁轻轻道:“你可以不管自己,还可以和沈敬拼命,可沈湛呢?他如今可强不过沈敬去,你就不怕他被虐待欺负?玫儿和秦江多大的人了,还差点儿被继母和弟妹逼死呢,你就不心疼湛儿会过得不好?”
说到宝贝儿子,范氏的表情总算有了些改变:“若不是为了他,我又何必强撑?”沈湛还真是有天分的,读书作诗都被先生称赞过,他自己也愿意下功夫努力,范氏每每看到他,才能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自己活着还有希望。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多说你什么,只一条,活着才有希望。”林菁给她把了把脉,知道她虚耗的严重,身子其实已经十分不好:“湛儿要长大,至少还要十年呢。你可要想好了,不然你撒手一走,你身后的东西他未必能保住。”
至于说沈府帮他养儿子,或者沈淞顾念旧情照看幼弟,这事儿是想都不用想的。范氏冷静下来便理智的厉害,没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反而十分顺从的让林菁给她包扎伤口。
“药方我给你写了放在这儿,你自己让人去抓药来。”林菁一连写了好几张方子,有养身的,有补血的,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你自己好生养着,我就不多打搅了,总归别让沈湛一个小孩子哭着喊着去给你出头,他一个小人儿家的,多不容易。”
第157章 范氏
沈敬气哄哄的出了家门,才走没两步就有些后悔了。范氏毕竟是出身范家, 虽然便宜大舅哥范司空并不会给他出头, 但要惹了范家的人,使绊子让他倒霉却是极有可能的。更何况自家大女儿刚传来好消息,这般对范氏动粗, 实在是有些不妥。
可要让他拉下脸来认错, 沈敬却是决计不肯的, 尤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除了对范氏动粗之外, 但那也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冲动之举。范氏身为他夫人,与他一体同心,将嫁妆拿出来助他上进有何不可?
甚至于根本不需要等他来询问,她自己就该这样做到。想着想着沈敬又不高兴了,索性找了个酒楼,自己喝起了闷酒。
他却不知道沈湛一通大呼小叫,整个白龙街都知道了“沈敬杀妻”的事儿。虽然范氏没死,可这时候事实已经不再重要。在离沈府不远的王家, 范氏二夫人立刻坐不住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去个人打听清楚?”
范氏虽然被嫂嫂看管的严, 可她也有自家哥哥做靠山,手头总有几个心腹可以使唤。不过盏茶功夫, 便有婆子来回报:“沈二夫人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却是毁了容貌,还断了一条胳膊,以后好了只怕也会留下几分后遗症来。”
范氏听了便怒冲心头起。虽然自己和庶妹不和,可那都是他们范家的事儿。一个沈放打了自己的脸, 一个沈敬就干脆毁了妹妹的脸——当她们范家的脸面这样不值钱吗?
“我大哥可说了什么?”她忍着怒意问身边的婆子。
婆子噤声摇头,小声劝了一句:“舅老爷身居高位,才不好轻举妄动,毕竟这是沈家家事,何况二小姐还有把柄在人家手上……”
“都是废话!”范氏拍案而起:“就是这么拖泥带水的,才被一个沈敬给逼的忍气吞声!”她柳眉倒竖,冷冷一哼:“想想沈放怎么做事儿的?就算全京城都知道是他的意思,可只要没证据,大家就没辙。他能做初一,我哥哥为何做不得十五?”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沉声交代:“你去找崔管事,让他到外头寻人,给我打断沈敬一条胳膊!”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被范氏一瞪,只能去照办。崔管事是范府的外院二管事,最是个路子野的,听了大小姐传回来的话,拍拍胸脯表示没问题。
于是不过半天时间,京中又有沈二老爷喝酒不带银钱,还诬赖酒楼偷了他荷包,最后被酒楼伙计“请”出去的笑话。沈敬喝酒喝的迷迷糊糊,身边的小厮也没了影儿,等他被夜风吹的清醒几分时,已经走到一处不知名的巷子里。
正要转出去找找回家的路,沈敬便听耳边风声起。他警觉的侧身,仍旧被一根粗壮的棍棒狠狠击在胳膊上。剧烈的打击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麻木,随之而来的便是钻心剜骨的疼痛从胳膊一直传遍全身。他身体倚靠着墙壁慢慢滑到,身边是凌乱的脚步声,恍惚之中,他不知怎么想到自己用花瓶砸向妻子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是不是也这样疼的厉害?可为什么她还能强忍着,站着,唯有眼中盛满了烈火与寒冰,看的自己心头发凉,甚至想要毁掉它们呢?
等沈敬被人找到,已经是第二日天光大亮。他的胳膊扭曲的弯折,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烧。才为母亲心忧的一整夜没睡的沈湛小少年不得不打点起精神谢过京兆府的巡街捕快,又延请名医来给父亲诊治。五岁的龙凤胎沈沅和沈清美不知怎的闹了起来,各自脸上被抓出两条血痕在奶妈怀里嚎啕大哭。沈湛只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吼一声:“再哭就把你们都丢出去!”
“要丢也丢你!”“丑八怪生的没用小孩!”孩子的语言是最单纯直白,往往也是最伤人的。沈湛努力憋住了眼泪不往下掉,冷哼一声:“现在父亲昏迷,这个家自是我和母亲做主,你们再多说一句话,我便叫人牙子来,将你们俩统统卖掉!”
“少爷,别这么说。”沈湛的奶妈吓的赶忙拉他:“不然老爷醒来,他们告一状,那可就……”
“了不起我学姑父的,自己分出去过,也好过被他们害死。”沈湛到底还小呢,越发觉得不耐:“你教我好好读书,可父亲有看我一眼吗?他和秦家那位糊涂伯父一样,心都瞎了,人也就瞎了。我倒不如趁着现在多为母亲考虑呢,难不成等着被收拾吗?”
别说他对这两个庶出的弟弟妹妹没感情,有秦家的前车之鉴,他哪里还会没点儿私心?沈湛年纪小,可磨难白眼中长大的孩子,越是看得多了,就越发细腻敏感。他肩负了母亲的殷殷期望,就必然和沈沅沈清美站到了对立面,甚至于沈敬都已经渐行渐远。现在正是掌握这个家的好时机,他又怎么会放过呢?
“大夫可说了我父亲何时会醒来?”他不再管两个被吓的噤声的弟弟妹妹,皱着眉问奶娘。
奶娘一直跟在他身边,哪里知道这个?踮着脚将大夫请来,沈湛又是一副为父担忧的好少年姿态。那老医官捋了捋胡须与他分说:“老爷的高热还好办些,服了药将温度降下来,晚间就能醒了。不过他那右手只怕是保不住,虽然接好了骨头,可到底伤了筋脉,以后只怕做不得重活儿。”
“那写字呢?”沈湛敏锐的问。
“或许能写,但胳膊和手指无论力量还是灵活度都要差的多,和以前一样是不太可能了。”
“哎,我爹爹醒来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沈湛苦恼的摇摇头,强撑起笑脸送了大夫出去,奉上厚厚的诊金不说,还再三感激了一番。转过头来,可怜孩子沈湛便收起了表情摊开信纸:“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爹总这么耽搁公事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替他写了辞呈吧。”
奶娘听的差点儿腿一软给跪了,沈湛却飞快的落了笔。不过两刻钟,一封情真意切的辞呈便跃然纸上,沈湛另起一封,说明是父亲身体不适,只能由自己代笔,还望各位上官见谅,并将辞呈转呈吏部。
找了沈敬的心腹小厮,威逼利诱下让他将信送到国子监,沈湛拍拍手,回正院找自己亲妈了。范氏听了儿子的应对,先是一惊,复又慢慢笑了:“你做的不错,只你父亲大病一场,总会有些精力不济,到时若是为难于你,你可千万要忍耐些。”
“儿子明白。”沈湛轻轻点头,叫好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可怜,又有些纯粹和稚嫩:“以后我会把咱们家担起来的,母亲您就放心吧。”
“嗯,”范氏轻轻抚摸他的发顶:“湛儿,你长大了。”
连续两天的沈家大戏让京中百姓看了回乐子,茶余饭后也不免闲聊两句。京兆府虽然发了追捕文书捉拿打伤沈敬的元凶,可一来没有目击者,二来现场看似凌乱,其实并无什么有效的线索,捕快们一筹莫展,追查停滞不前。
当然,十个人里头有九个都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范家头上。可一来没有证据支撑,京兆府不能贸然行事,二来沈敬与范家身份悬殊,便真是范家干的,他也只能认命。这么一拖二拖的,事儿也就慢慢淡出了众人的视线,而得了沈湛“代笔”书信的国子监也十分干脆的上书吏部,免了沈敬的任职。
等沈二老爷知道这一切,已经是十一月底沈清漪生子之后了。作为新晋“蜀王世子”的亲外公,自然有人前来道贺,顺口提起他的“高风亮节”。当着来人的面,沈敬僵着脸没有发作,等客人一走,沈敬差点儿没把沈湛揍死。
于是第二天,沈家附近的邻居便看到可怜兮兮的沈湛满身是伤,还要强作无碍。自然有好奇的问他原因,他却闭口不言,反而是他身边的小厮“气不过”,不顾少爷的阻拦将事儿巴拉巴拉说了个明白:“老爷得知大小姐生了小外孙自是开心,可开心完又后悔自己辞了官职,不能为小姐的助力。那辞呈不是少爷代笔么?老爷一个不高兴,少爷自然就遭殃了。”
沈湛连叫了几次“住嘴”也没喝住这大胆的小厮,只能苦笑:“父亲酷爱文学书法,自受伤之后便心情不稳,这次不过是看着严重些,其实都无碍的,各位邻居莫要听这厮胡说。父亲对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吃瓜群众嘴里说着明白明白,转头就把沈敬恼羞成怒苛待嫡子的话给传出去了。又有几个月前来沈府诊治的那位大夫言之凿凿的说出沈湛如何伤心如何担忧,一时间沈家小郎的孝顺之名传遍京城,连圣人都有所耳闻,还拿这与沈安侯开玩笑,问他要不要给沈湛举个孝廉。
沈安侯自然是不愿:“我与沈敬早已分家,可做不了他儿子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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