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桑知我
“我也这么觉得,我不喜欢她。”曼灵手指在胸口出的伤口划过。
她只喜欢自己和自己喜欢的,除此之外,皆是蝼蚁。
苏梧理解曼灵的弦外之音,静静看着“结魂”之上的洁白火焰,目光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名曰柔软的情绪。
“风过山冈,我已折了,你待如何?”曼灵唇角扬起,看着苏梧挺拔的身姿,语气有些残忍。
然而苏梧并没有回答她,因为曼灵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她死在了北海冥狱之中,身上最后的血脉,溶进了油灯中的灵魂之中。
苏梧拿着“结魂”,转身走出了北海冥狱的最深处。
在他隐贵威严的黑色衣袍之后,围绕着曼灵的九百九十九道黑色冰冷锁链在一瞬间化为繁盛茂密的凤凰木。
如丝如火的花瓣在这个冰冷的海底之中飞舞,将整个冰冷的牢狱映成了一片火的海洋。
苏梧的脚步一如来时那般坚定,“结魂”之上的火焰还在跳动着,本来属于这整盏油灯的力量尽数纳入这团火光之中。
他停了下来。
苏梧的指尖在灯火上轻轻抚摸。
草木花叶,流水滚石,万物之灵皆有所依托,知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然而她生于一盏枯燥无趣的油灯之中,凭空产生,对于修真界来说,她的存在突兀至极。
无源无父无母无亲无朋,她是世间最孤独的一个灵魂。
“结魂”之中的魂魄产生之后,还需三年时间固魂,以纯正灵力滋养。
苏梧正打算将油灯纳入袖中空间之时,那簇火光却仿佛有所回应一般。
灯火对于苏梧而言并不炙热,她跳动着的火焰轻轻点了点苏梧的指尖。
这就是生命意识的美妙之处,她并不是一团无生命的死火,灯火里是一个……并不那么完美的灵魂。
苏梧没有将她收入芥子空间,反而将油灯放在了北海龙宫,他每日修炼之处。
龙族性格孤僻,久不出世,惟有长卷青灯相伴。
夜晚的月色透入海水之中,璀璨又孤冷,苏梧手中古朴的卷轴长长地拖到地上,天象明王阵的阵法之图枯燥无味,其中灵力统筹调和之法复杂无比,就算是苏梧也需每日研习。
月色藏入云间,苏梧收卷起身,桌上一盏油灯热烈又温暖。
舞动着尚且年幼的灵魂在灯上跳动,似乎在打招呼。
苏梧的指尖点了一下灯火,轻声开口:“休息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清冷的大殿之中,没有一个人的回应。
唯一算得上是回应的,仅仅是灯火的跳动,火焰缠绕着苏梧的指尖,表达了她现在的诉求:“这大殿好孤独,我一个人好怕。”
而苏梧竟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油灯执起,一簇并不那么明亮的灯火照亮通往寝殿的路。
对于“结魂”之中的这个魂魄,苏梧总归是带着几分怜悯。
她太孤独,若无他相伴,又该如何度过三年固魂的混沌时光?
闻说北海苏梧性格孤傲,近年甚少踏出北海,潜心修炼,惟有青灯相伴。
苏梧看着油灯之上跳来跳去的火焰,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觉得这传闻说得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一男一女在室内竟然发生这种事情,最后一个无辜的生命诞生?!
第93章 九三章
“你听说了没有,那中洲灵凤门最跋扈骄横的凤凰尊主死了?”
“死了?她死了好啊,凭借身份血脉压榨灵凤门那么多年,也多亏云山翠微派的宴心仙子仗义出手,将她送入那北海冥狱之中。”
“居然过了那么久才死,她的生命力倒也顽强。”
一座供修真者们休憩的茶楼里传来一阵窃窃的讨论声,谈至激烈处,甚至有人拍桌而起,义愤填膺地说着自己曾经被凤凰尊主欺压的经历。
然而直至她死去,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及她的名字。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厌恶。
一盏茶忽然被抛至半空中,上好的青茶从瓷杯之中洒出,正正好地泼到了那个拍桌而起的修士头上。
一桌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到另一张桌子之上。
古朴的剑鞘看起来毫不起眼,森森寒光与杀气被包裹于剑鞘之内,一丝半点也没有泄露出来。
君微提着一壶茶,将它平平稳稳地放在桌上,笑得有礼:“不好意思,手滑了。”
“你这哪里是手滑,你这就是故意的。”那个口出不逊的修士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和茶叶,撸起了袖子。
“凤凰尊主身死,人人拍手称快,你在这里打抱什么不平?支持那种心如蛇蝎的人,你……”有人帮腔说着,但是忽然之间有人看到君微袖子上的特殊印记。
“你……您当真是英明神武目光如炬胸怀天下,当真令我们佩服万分。”那人话锋一转,竟然将即将说出口的污言秽语转了个弯。
君微唇角挑起一抹笑,看着那人忽然之间大变的态度,觉得有些好玩。
“你……你怎么不骂了?”有他的同伴扯了那人的领子问了一下,在这种人面前,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你看他袖子上的徽记。”那人附耳过去,小小声说了一句。
其他人看到君微袖子上那个特殊的印记,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道了三句“惹不起”,皆拱手告辞而去。
云山翠微派现在可是西南势力最大的门派,他们口中的宴心仙子现在可是修真界呼声最高的修士,谁还敢惹云山翠微派的人?
就连权势滔天的凤凰尊主都死在她的手上,她这个人乃至这个门派,有谁敢不说是又敬又怕?
君微的手指细细抚摸过袖间的那一抹门派徽记,一使力将上面的门派徽记给扯了下来。
银丝碎布落在地上,君微将桌上最后一盏茶饮尽,将利剑抛到肩膀上,将桌边一顶斗笠放到头顶上,从茶楼间翩然而出,往北方而去。
那是中洲灵凤门的方向。
“诶,我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啊,那个人不是云山翠微派的弟子么?”
“现在整个云山翠微派都在为了准备宴心仙子与宿裴真人的婚事,他怎么就不在山门之中,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方才因害怕灵凤门实力的几位修士从茶楼之中跑出来,这才回过味来,这个云山翠微派的修士怎么就如此突然地出现在了这里?
但是当他们回到茶楼的时候,却已是人去茶凉。
——
宴心漫步于中洲一处人迹罕至的土地之上。
这里本是中洲一处灵气充沛,钟灵毓秀之地。
是当初凤凰一族应下极域遗族想要修真界之中一处修炼的要求而让出的土地。
曾经多少人为了这里充足的天地灵气而趋之若鹜,现在却因遗族之人在此身死的而对这里退避三舍。
死过人的地方,更何况还是死了遗族之人的地方,这里被所有人认为是不详之地,所以甚少有人涉足,经过千百年的变迁,这里充足的灵气蕴养了无数的妖兽和山石树木,呈现一片荒芜原始之态。
宴心拨开藤蔓,远处强大妖兽的咆哮声犹在耳际,带着泥土的树枝划在脸颊上。
她向着这块土地的中心而去,那里有九十九座坟冢。
死在这里的九十九位遗族之人,就葬在此地,立碑篆文。
宴心足足斟了三杯满酒,看着眼前掩映在枯草与藤蔓之中的古老碑铭。
阳光照耀下来,斑驳地落在碑铭之上,似光蝶翩跹。
一杯酒,被洒在地上,祭天地。
一杯酒,被洒在面前碑铭之上,祭族人。
一杯酒,被她仰脖喝尽,祭自己。
她为复仇而来,如今的计划仅仅只完成了一半而已,但是,现在已经快到了收网的时刻。
秀美的脖颈上一滴晶莹的酒滑落,落到精致的锁骨之上。
一人从九十九座碑铭之中走出,挺拔高大,金色的光芒和阳光一处,成了这座幽暗森林之中唯一的一道光。
宴心眯起了眼睛,看清楚了来人:“是你?”
“我曾在想,如果不是曼灵,会不会是你,没想到,竟然真是你。”苏梧的目光落在宴心背上之剑上。
沈灼的身影在“裂天”之上若隐若现。
“当真是全修真界最好的伪装,若不是‘破’归位于我,我也看不到这剑上的玄妙。”苏梧想到了从死去的曼灵身上掉落的金色镜子,难以想象世事竟然无常至此。
“伪装只是我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更加艰难麻烦的方法,我不想用,无人可以阻我。”宴心仰头看了苏梧一眼,目光中透露一丝不解,“你早已可以飞升而去,为何还留在这里。”
“据我所知,你们龙族可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种族,留在这片将死之地,为何呢?”宴心往后走了两步,与苏梧拉开一定的距离。
她能够杀死这个世间所有其他的违逆者,却无法杀死苏梧,因为此人力量与她在仲伯之间。
“我想在这里,便在这里。”苏梧一伸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金色的光芒从天际降落,直直对准了宴心的方向。
“我说了,无人可以阻我。”宴心朝苏梧扬起一个笑容,身影消失在原地,一座界桥的光芒若隐若现。
苏梧皱起眉头,快步朝宴心的方向追了过去。
界桥的彼岸,他不知是何处,他闭上眼睛,细细推算,料定宴心应当是回了云山翠微派。
过了片刻,一座界桥亦是落在苏梧的面前,他追上了宴心的方向而去。
他必须要阻止宴心,但是此人的力量倒是奇特无比,在他的感知之中,宴心的实力并不弱于她。
这很奇怪,一个修炼不过百年的修士,怎能如此快速地触摸到大道的门槛?
而当云山翠微派上万名修士身死当场,累累白骨覆盖满山的时候,苏梧看到宴心欺进他的身影。
“我劝你现在马上飞升而去,不要来搅这趟浑水,不然就去死。”在两人交锋之间,宴心咬着牙,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没有那么气定神闲。
“现在整个修真界已经知道你杀我云山翠微派全门上下,你还有脸在这里呆着?”宴心一剑挑破苏梧胸口处的衣袍。
“你过你的长生大道,我复我的仇,有何不可?”宴心眯起眼,来自“裂天”的森然剑光直直划破天际,朝苏梧凶狠地撞过去。
苏梧抿嘴不言,他不想走,他知道若是现在他走了,整个修真界恐怕沦为宴心手下的复仇之地。
修真界在她眼中,已经成为了“将死之地”。
然而她的双手沾满鲜血,身怀罪恶,又如何能够飞升而去?
除非她杀尽天下人,扭转这世间固有的认知才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