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桑知我
我就是要在你面前杀尽天下人,而你对我无可奈何。
苏梧以指为剑,金色光芒从指尖倾泻而出,虽无杀气崩腾,但纯正浩大,以无可避免的姿态朝宴心飞去。
然而宴心不闪不避,直直受了那一击,执剑的手稳如磐石,直将海上一小舟拍入水中,锋锐的剑气切割着海水与舟上之人。
“不过几日,那极域风雪就将吹到海上,你纵然有千般万般手段,也无法护住他们每一个人。”宴心冷静了下来,飞身落到一座岛屿之上,嘴角出现一丝鲜血,苏梧击出的金色光芒,终究还是伤到了她分毫。
不同于苏梧近万年的实打实的修为累积,宴心的根基浅薄,纵然五次三番得天道眷顾的奇遇让她修为提升至此,更有“裂天”在手,她还是比苏梧差上一筹。
此人不论是修为还是心境,都足以飞升而去,然而他就是不走。
他是铁了心要护住修真界之人。
都言龙族一脉冷心冷情,性格孤僻,修炼之道,只专注于己,什么人间大事,都与他们的修行无关。
只要纷争没有蔓延到龙族修炼的家门口,他们绝对懒得抬起眼皮去看一眼的。
怎么到了苏梧这里,事情全然不一样了?
先是参与上古之战,同修真界之人联手将极域遗族打败,后是与璇玑等人联手布下封印大阵,将遗族祭司、她的父亲镇压于极域深渊之下。
现在,在自己复仇大业将成,计划即将完美执行的时候,他却跳了出来,成了她杀尽天下人之路上一道过不去的坎。
这条龙,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些?
“我记得你们龙族,可不是这样的性格啊。”既然谁也奈何不了谁,宴心索性将“裂天”收起,远眺着远方的夕阳,缓声道。
她希冀通过言语,来劝说苏梧离开此界,毕竟再留下去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我生于这片土地,承比他人更得天独厚的血脉,所以修炼才如此容易,若有此界有危机,有责任挽此界于危难之中。”苏梧敛下眼眸,静静地说着。
确实,他仍然记得他诞生之初,北海上下欢腾的场景,他们真心实意地在尊敬着自己。
这里每一滴水,一草一木都奉他为主,而他也有义务和责任去保护他们。
这确实不是龙族时代流传下的行事准则,但他是这天地之中唯一一条还未飞升的龙,他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天象明王阵是世间最强的守护之阵,在几年间,阵法基础已经尽数修复完毕,只要他能将这阵法用出,那么至少可保北海这一片区域安全无虞。
但他修为已至此界巅峰,却还是无法用出此阵。
催动阵法的体内灵气流淌之时,总觉晦涩迟滞,仿佛少了一些什么。
到底是缺少什么?
宴心举目望去,看到北海之上星星点点灯火在薄暮之中若影若现,细细观之,竟成了阵法的形状。
“你用不出此阵。”她转过头,看了苏梧一眼,她已看出布设于北海之上的阵法是世间最强的守护之阵天象明王阵。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已明白苏梧为何费尽心力布下此阵,却无法启动的原因。
他当真是少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所有的龙族都没有,就算是苏梧都没有。
“龙族就该有龙族的样子,为何非要逼自己当一个人呢?”宴心启唇柔声说道。
“几日后,极域的黑色风暴就会来至北海,你待如何?”
“就算你布下天象明王阵也没有用,你永远不可能将它启动。”
宴心的声音飘然远去,苏梧却仍站在原地,海浪拍击着礁石。
因为龙族的血是冷的,他们不知情不知爱是何物。
苏梧能够留下,想要尽力护下修真界中人性命,不过因为他自认为有责任在身。
仅有责任,而无爱。
天象明王阵是守护之阵,惟有至深至烈的感情才能够启动它,空有责任,若无一颗发自真心想要保护他人的心,如何能够用出?
不日,黑色的雪花与风暴如约而至,黑色的冰雪将海面冻结,所过之处,没有一个生灵能够幸免。
苏梧以自身法力凝结而成的屏障暂缓了冰雪的侵蚀,然而海平面辽阔,就算他挡下了目之所及之处的所有冰雪又有何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冰雪依旧在侵蚀着这片海域。
见苏梧还停留在原地,没有离开,宴心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他真的不准备走?永世沉沦在这片土地上么?
那她就把此界中人全部杀光,人都没了,他还能护得住什么?
骤然间,黑色雪花侵蚀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就在站在天际,垂首看着这片美丽的海洋被黑色冰雪慢慢覆盖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点金色的光芒,忽然从海上的某一处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第千百万点金色光芒渐次亮起。
每一座岛屿,都是天象明王阵的阵法基础。
苏梧竟然能在几日之内得以启动它?
不可能?!
宴心猛然回首,在整片海域之中寻找着苏梧的踪迹。
之间天际一抹优雅矫健的身影掠过,苏梧已经显出了原形。
然而此时,他的身影竟然有些虚幻。
既然无法通过正常的方法将天象明王阵启动,那么以身为引呢?
龙族无情无心,只爱自己,那么以献出己身呢?
片片龙鳞闪着微光,在空中缓缓流淌,金色光芒愈盛,直把这片海域之中所有的阵法基础全部点燃。
苏梧根本不是通过正常的途径启动阵法,他将自己的生命为凭,以付出一位即将飞升的修士生命为代价,强行启动了天象明王阵。
他对此阵的理解竟然已经高深到这个地步,甚至能够找到启动它的另一种方法。
一股强大的排斥力量将宴心从北海之中强行驱逐出去,此阵之内容不得她的存在。
无形的屏障从海底拔天而起,将整个北海纳入阵法范围之内。
宴心的瞳孔骤缩,若阵法真的大成,那么只有她会永世沉沦于除北海之外的荒芜之地。
她无法破去这世间最强的守护之阵,阵内所有人的性命都将留下来,她永远无法飞升。
自己只能守着一个没有任何生命的修真界,永世不得超生。
她输了,宴心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有些颓然。
此时,她身后的虚影再次出现,细若游丝的声音仿佛马上就要熄灭:“现在阻止他还来得及,以生命献祭的过程中苏梧的周身法力正在被阵法汲取,现在是他最弱小的时候。”
宴心回眸一看,苏梧的身影果然半明半灭,能透过神圣优雅的龙身看到另一侧的天光。
这个时候确实是他最弱小的时候。
她握紧“裂天”,咬着牙,往前飞去,运起全身法力,直直破开这尚未完成的阵法屏障。
天象明王阵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现在阵法尚未完成,其守护力量就如此之强,纵然她有“裂天”在手,那锋锐的剑气还是飞得非常缓慢,恍若破开万年的坚冰。
苏梧妖异美丽的龙瞳瞥了一眼宴心,便没有再看她,现在他全神贯注于驱动阵法,无暇分心。
只要天象明王阵大成,那么他便至少留下了修真界之中半数人的性命。
然而此剑盯着他身体的最薄弱之处而来,若真中了,只会打乱他施展阵法的进度。
宴心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或许真的能够阻止苏梧。
然而就在“裂天”的剑刃就要触到苏梧有些虚幻的身体之时,一抹微光忽然从他身上飘荡而出。
那“结魂”之中的小小灯火,历经三年,固魂时间已过,一个灵魂诞生。
一个真真切切存在着的灵魂从油灯之中脱离而出,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便是裹天挟地的“裂天”一剑。
而她的身后,是苏梧巨大且温暖的身体。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挡住了这剑光,阻止它刺向苏梧的身体。
虽然在三年固魂时间之内,她的意识懵懂,但她认得的唯一一人便是苏梧。
冰寒的气息瞬间侵入灵魂深处,她空有灵魂,而无肉身,所以这“裂天”在她脑海深处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记。
从此往后,不论时间过去多久,她都害怕这把剑。
“裂天”在被她的灵魂挡下的一瞬间,无数蓬勃的生命力量从灵魂深处奔涌而出,修复着受损的神识。
这是何等强大的生命力量,宴心只一眼,便知道了这个灵魂是什么。
“原来,还有一只凤凰在这里。”她发出绝望的声音。
然而此剑未成,满盘皆输,她被天象明王阵的阵法之力弹出北海之外,无形无质的屏障堪比天堑,就算是已飞升之人前来,也无法破开。
修真界大半的人还在北海之内,宴心无法飞升。将永世沉沦于这片荒芜大地之中,没有一条生命,没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千年万年,万世孤寂,除非死去。
这比死亡还要可怕。
当逾越天地的阵法屏障升起的时候,苏梧已经即将闭上他的眼睛,金色的光芒马上就要熄灭。
一抹红色的光芒从天际垂落,那灯火之中灵魂睁着一双懵懂的凤眼,眼角绯红,盯着苏梧一双美丽的金色眼眸看。
“我第一次见到你长什么样,你就要死了。”她轻轻抚摸苏梧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她的掌心蹭着。
“我也第一次看到你长什么样。”苏梧缓声说道,声音深沉有力。
“那我好看吗?”她眨了眨眼睫,低头问道。
“是我想的那样。”苏梧的声音渐弱,虽坚定,但音量却越来越小。
小小的灵魂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这么伸出手翻来覆去心疼地摸着他挺拔的眉峰。
“你会不会有些后悔?”她忽然问道。
“是有那么几分。”苏梧终究是闭上了眼睛,一滴几不可察的泪水从他的眼角出现。
他确实是有三分悔意,若能提早察觉宴心异状,事情也不会演变至此。
若他有情有爱有心,也不至于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催动天象明王阵。
蓝色的泪光微微闪动,悬停在半空。
苏梧化为龙身,已经轰然坠落,在海面上激起千涛万浪,一座绵延千里的山脊拔地而起,穿破水面,似飞龙欲跃,激起的千层浪化而为雨,滴滴答答落在海面上,泛起涟漪。
那小小的灵魂轻轻碰了碰那滴眼泪,正不知所措间,一股力量却忽然之间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