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泷芽
张月英立刻喊一声李强,“李苗来了。”
李苗不好意思笑一笑:“嫂子,我来了。”
张月英没想到这个时间了她会来,便道:“来,来。”
孔宇跟着进了堂屋,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就说:“那我就回家了。”
“麻烦你了,真的。”李苗笑嘻嘻看着孔宇说。
李金多和李米多听见声音也从房间里出来,见孔宇从堂屋走出来,两人都叫了一声小孔老师。
孔宇看着两人轻轻点头,就走了。
金多米多走到堂屋门口,就看见李苗站在堂屋里,也没坐,穿了一件花棉袄,一直在抖,看起来是冻住了。
李强看着他妹,皱皱眉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李苗抬一下眼,看见她哥这么问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心里有点点不舒服,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脸倒是先红了。
张月英看着,连忙拉一个马扎,“你先坐,你哥没有别的意思,他是担心你,这么晚了,怎么没白天来啊。”
李苗坐下后,先瞄一眼她哥,见她哥的脸色没有太难看,就说了:“我早就来了,就是,就是没进家。”
“那咋不进来?”张月英问。
李苗有点讪讪的,为什么不进去,其实大家细想一下都知道,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谁会欢迎她?以前李苗没有这个自知之明,自从和荷花干了一仗,自家最老实的二哥骂她搅家兴,再接着就是在荷花家住,荷花六个嫂嫂整天对她的表情,李苗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人见人烦。
所以再来这最后的逃难地,大哥家,就打怵了,怵的是她大哥再把她赶走了,她就没地方去了。所以就坐在那包袱上想,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不被驱赶。
张月英见李苗答话,便问:“家里没出事吧。”
张月英的话刚说完,李苗见竟还是她嫂子关心她们这一家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金多米多本想在外面听听就走了,见李苗哭了,便也跳进堂屋,唬的金多问一句:“我爷爷奶奶怎么了?”
李苗哭着说不出话来,李麦多连忙摆手道:“咱爷爷奶奶肯定没事,有事的话,直接把电话打到我厂子了肯定。还有,”
李麦多指指李苗那大包袱,这么大一个包袱,一看此番前来一定是早就准备好的,不可能有什么突发事件。
大家都顺着麦多指去的方向,看一眼包袱,然后就听见米多说:“是了,肯定没事。”
李苗这哭的差不多了,把这几天在荷花家受的委屈,在王大龙那里受的憋屈都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哭完了,拿起一张纸,擤干净鼻涕,然后又拿那纸角擦了擦眼泪道:“大哥大嫂,没有我容身的地方了,我,我是来投奔你们的。”
李强一听,还以为是和荷花干仗了,被赶出来了,就说:“你,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李苗更委屈了,抽着鼻子道:“我没有。”
“那怎么会被赶出来?你啊,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啊。”李强气的要死。
就这个功夫,突然安静的房间生出了一声咕咕咕的叫声。
那叫声很明显是从肚子里传出来的。
张月英问:“麦多,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李麦多摇摇头:“我吃过了,在厂子里吃的。”
李苗不好意思的举起手,小声道:“嫂子,是我。我没吃饭,而且中午饭也还没吃。”
一九七六年大年三十。
这一天冷的厉害,一大早关喜东就来了,在外面一直敲门。
金多第一个去开门,一开门看见是关喜东,立刻叫声小姨夫。
关喜东搓着手走进院子,问:“吃早饭了吗?”
“有的吃了,有的没吃。”李金多说。
“嗯?”关喜东看他一眼。
李金多笑了,“确切的说,大部分都吃了,只有一个人还没吃。”
“行,大部分吃了就行。”关喜东道,然后在院子里喊:“姐,姐夫,我来接你们了。”
张月英正在帮李强穿衣服,这外面的呢子褂子刚穿好,听见关喜东叫了,立刻应一声:“东子,进来吧,你来的怪早的。”
“这已经不早了,月萍天没亮就把我踹醒了,就要来接你们。”关喜东没进屋,就在院子里等,又说:“往年这过年就下雪,怎么今年没下啊。”
说完又看一眼天:“这天,看着有下的意思。”
李米多从屋里走出来,听到关喜东说的话,笑道:“小姨夫,你怎么那么盼着下雪啊。”
关喜东闻言转头看一眼,就看见李米多拿着一个梳子正在梳头发,一边梳一边笑着看他。
关喜东再次一个恍惚,他眼睛前好像蒙了一层滤纸一般,感觉视线都模糊了。
李金多在一旁离的近,看见后诧异道:“小姨夫,你怎么哭了?”
关喜东并没有哭,只是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十几年前,他二姐还好好的时候,也是这样,拿着一个梳子,喜欢在院子里慢慢的梳头发。
那时候的关喜莲在县委大院是出了名的漂亮,也是整个红县同龄人中最美的一枝花。那时候谁不知道关家的二女儿,漂亮的像是从画册里出来的一样,皮肤白净细腻,两条麻花辫又黑又粗,笑起来,就像仙女一般,人见人爱。
关喜东读初中的时候和关喜莲一个学校,关喜莲初三的时候,他正好初一。每天早上上学,关喜莲都会支他先出门看看,确定没有人在门外,或者路上等着,她才会去上学。晚上放了学也是,关喜东都要在校门口等着她,和她一起回家才可以。就这,有亲弟弟保驾护航,那爱慕者依然多的厉害,有不怕事的就远远的跟着,还不停的吹口哨。气的关喜东捡地上的砖头要砸他们。
后来的关喜东再长大一点,才知道自己姐姐到底有多受欢迎,也就因为这个,好多男孩和他玩,更多比他大的,高年级的学生也会找他攀谈,甚至社会上的二流子都说要罩着他,那时候的关喜东感觉自己真的绝了。
可好景不长,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好端端的人,一时间就发了疯,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关家三个孩子,关喜杰的年龄偏大一点,而且早早就工作了,关爱国死后,家里由刘琴当家,可关喜杰也一样挑起了父亲的角色,所以,在关喜东的记忆里,关喜杰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在家的时候很少,所以感情就没有那么深。
但是和这个姐姐,他却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关喜东看着李米多站在那里,和金多一样诧异的看着他,连忙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过年的,哪里哭了,冷的,把眼泪都给我冻出来了。”
李强也穿好了衣服,和张月英一起走了出来。
关喜东看见两人,立刻叫了姐,姐夫。
“这来的也太早了。”张月英笑着说。
“你不知道,姐,这买了房子就过年,可把月萍给新奇坏了,整天盼望着过年,跟个孩子一样,所以这一睁眼睛就让我来接,咱爸说了她好几遍她才听。”
张月英笑起来,看一眼米多:“你好了吗?”
米多已经把辫子扎了起来,点点头,“好了。”
“你姐呢?”
米多撇一下嘴,双手合十,往脸颊一贴,脑袋歪一下,做了一个睡觉的姿势。
关喜东这才知道李金多的意思,原来麦多还没醒。
这一会儿,李苗也从金多屋里走了出来,她来了之后都是在金多屋里睡的,金多呢,又重新睡上了行军床。
看到关喜东后,李苗勉强笑了笑。
李苗比关喜东大,关喜东先叫了声姐。
这算打过招呼了,也不算不懂事,不出来,打完招呼,李苗又重新回了屋。
关喜东在一旁看着,连忙说:“姐,你收拾好了吗,该走了。”
李苗这脚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关喜东,不可思议道:“什么?”
关喜东又说一遍:“我说你收拾好了没有,该走了。”
李苗指了指自己,问:“我,我也去?”
“那当然了,大过年的,这一大家子都走了,你自己留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关喜东说。
李强想起来李苗那些年做的蠢事,别说自己都没消气,那老丈人和丈母娘不知道有多讨厌李苗呢,还有张月萍,更是见一次骂一次。李强怕这个年再过不好了,连忙说:“苗就不去了,就我们这一大家子去就行了。”
李苗自然懂她哥什么意思,脸上讪讪的,“是是,我就算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过就成。”
“没有这个理。”关喜东说:“这过年了,怎么能一个人在家。你说是不是,大姐。”
这意思是让张月英也跟着劝一劝,张月英忙说:“就是,一起去,必须得去。”
说完,张月英给李强使了一个眼色。
李强只能点点头,说:“那,那就一起去吧。”
李苗闻言,可高兴了,连忙哎一声,赶紧回屋收拾去了。
张月英冲麦多卧室喊一声:“李麦多,你起来没?”
卧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张月英又喊一声,李麦多憋不住了,只能说一声:“妈,我求你了,我都快累死了,你就让我睡个够,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到,行不行?”
张月英没话了,自己也心疼,这年前连轴转,可把李麦多这个大能豆给累惨了,也就不那么执着的叫她了,搀着李强,又招呼一下米多金多,一起往外走。
上了关喜东开的拖拉机,张月英又问:“东子,咱爸这几天怎么样?”
关喜东摇摇头:“还是说要走,不在这里住。”
“哎,你说这老人家,怎么就非得要回去呢!”张月英也发愁。
“咱妈说,他想回去就让他自己回去,他在家里住惯了,左邻右舍的有人和他下棋,和他说话,这到了这里,两眼摸黑谁也不认识,免不了心烦。”
“那他自己回去,咱妈也不放心啊,毕竟年龄大了,还那么还喝酒,万一喝醉了出什么事,家里又没人可咋办啊。”
关喜东听了张月英的话,也一直点头,心里一样烦躁,这没多久就要生了,老丈人非要走,丈母娘就不放心,可咋办啊。
辛向南起来的时候,辛建设已经起来了,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乎。
辛向南本来还以为厨房里的是他妈,一边走一边撸袖子,低着头问:“我干点什么?”
这一抬头却看见是他爸,辛建设拿着菜刀愣在那里。
辛建设虽然愣了一下,很快脸上就带上了笑,忙说:“不用你,你玩去吧。”
辛向南其实也顿了一下,他压根没想到这么早起来给一大家子做饭的竟然是他爸,可话已经说了,袖子也撸起来了,总不能看见是他爸,就落荒而逃吧。
辛向南没有说话,眼睛扫过厨房,看见锅里还没开,就去洗米。
辛建设本来就在那里为难呢,自己这没有做过饭,煮四个人的粥,要放多少水,放多少米,他根本就没有数,见辛向南去洗米了,也就没有阻拦。
自从那晚去了李家回来之后,辛建设明显感觉辛向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之前的辛向南一直在抵触他,不但不和他说话,还会当他不存在,总之,在辛向南那里,辛建设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可那晚后,辛向南的脸色好了很多,有时和辛建设一起走,会时不时的停下脚步,等一等他。在他说话的时候,他也会听一听,就算不参加意见,也比以前好多了。
辛建设觉得十分欣慰。
见辛向南在那里淘米,辛建设没什么事做,就想和辛向南多说两句话。
这十年来的空白,让辛建设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和儿子好好聊一聊,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就想到了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