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池槿秋被他抱着,有些许挣扎,又有些许安心,明明他们两人没有过多的交集,也没有说过太多情定的话语,可她并不排斥他抱着,甚至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她想,她一定是被余从濂炸死的梦给吓着了,所以情不自禁的接受了他。一边由他抱着自己,一边流着眼泪说出实话,“我收到了你的信,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你,也不知道把信寄到哪里。后来我拍了一封电报到黄河以北的电报局,看你样子,一定没收到……”
她抽抽噎噎着,把她这些日子所经历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这些事情积压在她心里太久,和大哥一起时,她顾虑着大哥是伤员,有战后战争病的心理疾病,怕刺激到他,不敢说给他听,徒增烦恼。
后来遇上了查理斯,他是外国人,又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她更不敢跟他说了。
一直到了现在,她每日为了日渐临近的南京大屠杀日期,却又无法向人诉说,即将到来的惨烈事实所逼疯。
如今有一个她不需要顾忌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像抓住一根溺水的救命稻草一样,睁着眼睛,满怀希望的看着他,“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日军很快要攻打到这里来了,到时候他们进了城,肯定会拿老百姓出气。余四哥,你认识国/军方面的人,请他们帮忙给政府传话,组织百姓们离开这里,南下逃生啊!”
余从濂送她回兵房,一路沉默着听她说完,到达病房们才止住脚步说:“秋儿,你说的这些,国/军政府未必不知晓,身处在南京的老百姓们也未必不明白。可这里是中华民国的首都,是蔣/委员长的驻扎之地,是南京老百姓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即便之前政府把重心转移到了陪都重庆,南京有三十多万市民去了那里,可剩下的四十万百姓,却是不愿意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熟悉的地界的。所以秋儿,如果真如你所说,有一天日军会攻打到这里,并且拿百姓泄愤,他们是逃不掉的。”
池槿秋吃惊不已,一直以来,她都以历史穿越者的身份,知道这时代即将面临的大部分事情,却无力改变历史,也没办法提醒旁人,引来妖言惑众,造谣生非被军法处置的结局。
可她却忘记了,身处在这个水深火热的时代里,没有一个人是傻瓜,也没有一个人甘愿被命运摆弄。
从蔣/中/正十一月十七日三次开会讨论南京防御的问题起,多部认为上海淞沪会战我军惨败后,已经在军事上无法防御,建议多以放弃为主。而蔣却听从了唐生智以南京是国家首都、孙中山陵寝所在,以及国际观瞻和掩护部队后撤等理由,主张固守南京,派了约13个师又15个团共10万余人的部队保卫南京。
这一切,其实已经显露端倪。政府和百姓们,也都心知肚明,他们可能会面临的结局。只是没人敢说出来,也没人愿意往那个最坏的结局去想。因为此时的南京,已经是个死局!
第062章
是夜, 池槿秋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已经步入十二月了, 距离南京大屠杀的日期越来越近, 而她却依旧被困在这座城里无法离开。
首先余从濂有任务在身,无法亲自送她走,查理斯一向坚持她必须养好身体再走,更不可能送走她。后来余从濂找了个南京熟人拜托他帮忙带走她,但是他俩刚上船就被原地谴回,缘由是江阴开战, 无法行船。
而此时南京新上任的卫戍军司令唐生智,多次公开表示誓与南京城共存亡, 对蒋则承诺没有命令决不撤退。为了防止部队私自过江撤退, 唐生智采取了背水死战的态度。他下令各部队把控制的船只交给司令部,又将下关至浦口的两艘渡轮撤往武汉, 还命令第36师封锁从南京城退往下关码头的唯一通道挹江门, 来个“破釜沉舟”誓死守卫南京,也就导致逃出南京的水路,几乎全线封锁。
更要命的是, 因为从上海撤退乱象, 十几万部队像炸了的马蜂窝一样抱头奔逃,日军四处围剿追杀,围绕南京的周边城市如太湖、常州、湖州等等都在打仗,导致想走陆路逃离南京,也变得十分危险。
池槿秋现在就算想离开, 也是插翅难逃。更重要的是,三天前,她收到了来至上海的一封电报,上面说,池家一家老少已经从上海搬迁至了陪都重庆,但池家二少在撤往南京的第72军第88师第262旅里,让她务必和池二少汇合,一同撤往重庆。留字的是大哥请一个上海人帮忙拍的电报。
于是她更走不了,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她的朋友,都在这里,她不可能抛下他们独自逃亡。
这三天以来,她迈着她那一瘸一拐,恢复不算好,但已经可以不用拐杖的双腿,四处游历在余从濂指点的政府军部点里,打听二哥的消息。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今天天黑之前,她终于打探到二哥所属的部队,已经从南京外围驻扎在了雨花台待命。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又惊又喜,喜得是她终于知道消失许久的二哥在哪,惊得是南京雨花台是接下来日军主攻的地方,第88师死伤惨重,几近团灭,她不明白,二哥是怎么从天津跑进第七十二军的!
好在南京这段时间天气较好,早上六点多,天边就已朦胧发白,一夜未眠的池槿秋穿上一件长到膝盖的厚实棉衣,随便洗漱一番,就准备去雨花台找他。
因为查理斯在军区医院地位不凡的缘故,池槿秋现在依旧住在军区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她刚走出病房门口,就和坐在病房门外木椅子上的人对上了眼。
“早。”余从濂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冷天的,他依旧穿着直缀外套披风,虽然这身装扮显得他气质沉稳,身形挺拔修长,但池槿秋还是替他觉得冷。
“你又来这么早,睡醒了么?”她问。
“习惯了。”余从濂目含笑意的指着桌上摆的一个小瓷碗说:“我估摸着你这时候会起床,给你买了碗馄饨,你吃吃看合不合口味。不合适我再换,等你吃好了,我们再去找你二哥。”
自从余从濂和她久别重逢后,每天早上他都会准时候在她的病房外,给她拎来不用口味的早餐。
昨天池槿秋随口一说想吃上海小馄饨,今天他就买了过来,内心一阵小小感动,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毫不客气的端起碗搅了搅,闻了下味道,确定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后,一边吃,一边笑眼咪咪地说:“我其实没那么挑食的,我什么都能吃。倒是你,你一大早吃了没?等下要去林大叔那里不?”
林大叔是余从濂的首长,具体职位保密,不过看那跟她一样住类似于VIp的单人病房,还有医院一众医生领导们对他恭敬的态度,除了余从濂还有好几个警卫兵的样子,池槿秋估摸着他定是红方的重要人物,只不过她不知道他是谁。
“吃了点,等下不过去,送你去了雨花台再过去。”余从濂说着,指着馄饨道,“放心,没加醋,没加蒜,加了少量的辣子油,几滴香油,双倍葱花和虾皮。”
余从濂刚开始给她送早餐时,不了解她的口味,头一次打南京汤面给她吃的时候,直接把商家给的姜醋汁倒了进去,导致什么都能吃,到就是吃了蒜醋的池槿秋,怕伤了他一片赤诚之心,面不改色的吃完,回头就吐了个昏天暗地,险些住进重度病房后,余从濂才知晓,她不吃醋和大蒜。
小心思被戳破,池槿秋尴尬的猛吃两口馄饨,连说两句好吃,这才含糊不清的道:“不用送我去啦,我自己能行的,又不是很远,叫个黄包车过去就可以。”
“你确定你自己能行?”余从濂表情平静,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近日城中不大太平,到处是抢劫□□的不法份子,日军还每日三顿不落下的轰炸。就你现在走路都喘的身体,别人推你一下就倒,你确定不用我送?”
池槿秋:……
因为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只靠营养液和稀粥续命,她知道自己现在骨瘦如柴,浑身是伤疤,胸都跟着瘦了一大圈,跟以前那个前凸后翘,身段玲珑的自己有着天壤之别,判若两人。虽然拆掉了绷带石膏,可走起路真的是一瘸一拐的!但也不用不着这么委婉的嫌弃她吧。
池槿秋目光哀怨的看着余从濂,看他站在医院门口,跟门外停着一排黄包车的车夫说着什么。
很快一个皮肤黝黑,戴着一顶羊毡帽,却穿着短袖粗布衣,露出一身肌肉鼓鼓的赤胳膊,不到二十岁,但看起来力气就很大的年轻小伙儿,一阵风的拉着黄包车跑到她面前来。
他先用搭在自己肩膀上,已经洗得发白的帕子,掸了掸座位根本就没有的灰尘。接着把拉车扶手往下一摁,用双腿的膝盖骨抵住厚重的扶手,让它不至于往后仰,在接近半跪的姿势朝她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小姐请上车,那位穿黑风衣的先生已经付过了钱,叫您随他走。”
余从濂大概觉得他们两人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又要去见未来的二舅子,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一人坐一个车的好。以免两人坐在一起显得亲昵,惹二舅子不开心。那他以后要娶池槿秋,就要难上一从。
池槿秋是明白余从濂的想法的,但是眼前这个黄包车夫年纪虽然比她大上两年,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这么卑躬屈膝的对她一笑,她觉得自己真心接受不了。
同样的年纪,在后世,很多和他一样大的男生,都改在读大学,享受无忧无虑,衣食无忧的大学时光。而他却拖起这沉重的黄包车,每天了为了那半斗米,卑微又讨好客人,挥洒着自己的青春汗水,日复一日,永远看不到头。
而这种状况,却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缩影,沉重又无力。池槿秋蓦地心中一痛,为这些没有享受过一天轻松美好生活,却倒在日军枪下的人们悲哀。
她到底没有那么圣母的不坐车,一路和这个拉车小哥闲聊拉家常,得知他叫赵阿牛,南京本地人,父母是某个大官宅邸的下人,有个妹妹在女子金陵高中读书,还有个弟弟才三岁,一个病在床上的老奶奶。
原本赵阿牛也在读书,但奶奶病重花掉了家里所有积蓄,妹妹读书也需要花钱,他便放弃学业转身当了黄包车夫,一拉就是三年。
难得有客人不自视清高和自己说话,赵阿牛也十分高兴,一路跟池槿秋介绍起南京的风景名胜和特色美食,甚至经过总统府的时候,还特地停下来让她观看。
池槿秋对这个抛弃南京市民的总统居住的地方实在提不起兴趣,知道赵阿牛跑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又接着往雨花台跑。
尽管已经接近围城,日军四面围打的局势下,整个南京城依旧是一片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的景象,仿佛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一样,看得池槿秋心中郁滞不已。
当车子跑到一个极为宏伟的门洞城墙时,上面用繁体字写着三个巨大的“中华门”,池槿秋怔怔的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