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装稀粥的容器都是难民自备的,碗、杯、盆、锅……甚至尿壶,各种容器应有尽有。如果实在没有容器接粥,大家就和附近的人商议,轮流用个碗什么的。
大家同是落难同胞,这个时候也没有嫌弃对方脏的道理,因为大家都好几天没洗漱过了。
自从日军占领南京城,并且在第二天将次序稳固后,日兵就整天在占据南京主城十分之一面积的25个难民收留所里,不断搜索、屠杀、抢劫,霸女、燃烧建筑。
可以说,在南京被日军占领期间,日军大部分的罢女案,都是发生在难民区里。因为女人都逃难聚集在了这里,难民区还有个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里面收容了大量的女子和学生,日本兵霸女案,几乎随时都在发生,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有这样一个并不安全的‘安全区’所在,这些难民根本没那个胆子勇气出去找水。
于是难民所严重缺水,全靠拉贝这三十个佣人职员,冒着生命危险,去一里地外的一家老旧院子里的古井里打水回来。
这会儿看见食物,难民们麻木迷茫的表情都活了起来,到处都是稀里哗啦的吃粥、啃馒头的声音。夹杂着不少孩子饥饿得哇哇叫的哭声,以及当父母的,苦苦哀求职员们多施舍点,多舀半勺子稀粥给孩子们吃的哀求声。
但那群职员,无论他们怎么哀求,都不肯多给一点。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拉贝不在,由他代管难民们,人称孟秘书的中年男人,手持滴着稀汤的勺子,对那些父母道:“爱得培先生心善,这才收容了你们这么多的难民住在他家里,庇护你们不被日军绞杀。你们要感恩戴德,不能得寸进尺!他一个人,每天要去很多的地方筹集钱买粮,买卖药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已经够累了,晚上经常腰酸背痛的睡不实,身体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整个安全区有那么多的难民,今天要是给你们多添半勺粥,明天大家就得少吃半勺,拉贝先生又得多跑几趟,到处求人费尽力气买粮食。在这节骨眼上,你们就别给爱得陪先生增添负担了!”
他说完这话,就拎着装稀粥的木桶离开,留下一脸无奈叹息的父母,以及饿得嗷嗷哭叫的孩子。
但作为住在类似于VIP阁楼的伤员,池槿秋十人,一人多分到了半勺稀粥。
那个长得有些富态的孟秘书对他们说:“不要圣母心泛滥,把你们的吃食拿给下面的那群难民吃。爱得培先生是出于仁德道义,和冒着被日军搜索出你们的危险,这才接收了你们这群伤员住在这里。你们要识好歹,不要因为一时心善,引来不必要的暴动,给爱得陪先生增加麻烦。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没事不要乱跑!”
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盒药和一卷绷带给池槿秋几人,“这是爱得培先生昨天晚上在鼓楼医院,好不容易拿来的消炎药,你们自己上药,如果发现伤口恶化化脓就跟我们说。我们上报爱得培先生,到时候叫威尔逊医生过来给你们医治。”
威尔逊医生是美国人,是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唯一的外科医生。自从国际安全成立伊始,他便一直在鼓楼医院和难民所来回奔波,给难民们医治疾病。
但出于日军方面紧盯他行踪的态度,为避免给自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不得不向日军保证,他只给平民治疗,不会医治中国军人,这才得以自保。
不过就算这样,威尔逊每次外出医治都被日军跟踪管控。这次给池槿秋几人开刀取弹,都是看在拉贝恳求的面子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到拉贝这里给他们做得手术。至于术后的复原和伤口问题,基本就靠他们自己听天由命了。
池槿秋一听孟秘书提起威尔逊医生,心中忽得一动,压低声音向她询问,“鼓楼医院是否还有个美国外科医生叫查理斯?”
“没有。”孟秘书想了想,很肯定的摇头,“鼓楼医院的外科医生有好几个,但美国人医生,只有威尔逊医生。”
瞧见她一脸失望,孟秘书又补充,“你如果要找你的美国朋友,可以去美国大使馆那里找找,也许能找到。”
“谢谢。”池槿秋目送他离开,回头对上池二少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不由脸上一红,讪讪的跟他解释:“我就想找到查理斯,顺便问问余.......军区医院的情况。真是奇怪了,查理斯明明是外科医生,怎么没去鼓楼报道,混口饭吃?难道他还在军区医院里?”
“哼!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哥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想着那个野男人!”池二少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翘着兰花指,gay里gay气的用久违的戏曲腔调指着她唱;“咿呀呀~尔等妖孽老实在此!若敢逃出吾佛五指山,看哥怎样收拾你~~。”
池槿秋嘴角抽了抽,到底没敢到处乱跑,实在她身子本就没康复,右肩下的肋骨又重了枪,虽然把弹取出来,但一动就钻心的疼。只能先将养几天,等等再说。
上午的时光,在外面难民嘈杂的孩子哭闹声中,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照旧是馒头稀饭,池槿秋吃过后没事做,和二哥玩了会猜拳游戏,实在闲着无聊哈欠连连,正准备睡个午觉的时候,忽然听见拉贝的前院铁门前传来框框的敲门声,伴随着几句半生不熟的中文:“开闷!见茶!”
“日本兵来了!”后院的难民们听见那敲门声,纷纷惊恐的喊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爱得培先生不在!这群畜/生又要做坏事了!”
有新进来的年轻姑娘开始四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难民们更是瑟瑟发抖,让闻声出来的职员们不要过去开门。
可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日军叫开门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得不耐烦,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
孟秘书见势不妙,一边嘱咐一个瘦小的职员,把阁楼上的伤员转移去阁楼背面,放粮食的灶房下十几米地窖里,一边高喊着来了,慢吞吞的走过去,给那些敲门的日军开门。
“八嘎!开门满!死啦死啦地!”在开门的瞬间,一个手持日本战刀,看起来官衔不低的日本军官,抬着戴了雪白手套的手,啪的一下,狠扇孟秘书一个耳光。
在孟秘书被扇得头晕目眩的时候,他手掌往前弯了弯,身后跟着一个小队,近五十号日兵哗啦啦的走进来。
这个时候的日兵,在占领南京城第三天后,都会说:“开门!不许动!滚出来!粮食!汽油!花姑娘!”因为他们在这三天里,已经把这几个中文词重复了上千遍。
所以当这群日兵不是说这几个词语时,孟秘书心中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一面捂着被扇得火辣辣的左脸,一面快速的跟上那个日军军官,尽量放低姿态,“请问诸位有何贵干?这里是安全区主席拉贝.约翰先生的住所!他是德国人,和你们是盟友!你们不能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随意闯进他的住宅!”
回答他的是几把枪托狠砸在他的脑袋上,直把他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们这是侵略!”孟秘书的同事们见日兵如此粗鲁,直接把孟秘书打得血流不止,纷纷拦住那群日兵道:“我们这里没有中国军人!也没有花姑娘和粮食!你们要再继续往前行进,我这就去找拉贝先生回来......”
“碰--!”一声枪响,那个说话的职员惨叫一声,脑门心中弹,流着脑浆鲜血,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你们竟然敢在拉贝先生的住所开枪!”剩余的职员们愤怒着对这那群日军大声咆哮,眼见就要和他们起冲突,倒在地上的孟秘书费劲自己所有的力气喊他们:“不要.....冲动......让他们进去.....”
而已经被转移到狭窄地窖里的池槿秋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拿上了武器,一同盯着头顶那细小的透气口,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他们中,包括池槿秋在的五个伤员,手头的枪和刀都被拉贝收缴,让他们装扮成平民,一旦遇到如同现在日军搜查中国军人的情况,他们就可以凭借毫无战斗能力的样子,躲过搜查。
但现在看这种情景,他们要装成平民,显然是过不了关。因为日军已经到达了后院,检查难民中,每个男性难民的手、肩膀、额头、脚。看有没有使用枪支、戴军帽、长途行军留下来的痕迹,认为可疑的,就直接带走。
到这个时候,关于他们中午听见那些出去打水的职员,打探到大批日军跑到安全区另一个避难所司法部,把那里安置的1300名中国男子全都包围起来,每100人捆成一排,如果反抗,当场用刺刀戳死的消息萦绕在众人脑海。
据悉,当时拉贝就在那里,看到这个情况,冲上去大声质问为首的军官要干什么,但被气势汹汹的日本兵端着刺刀团团围住,若他再有其他过激的行动,他便会和那些中国男子一样,当场被刺刀刺死。
拉贝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那1300名中国男子被日军大卡车拉走,而后他和史迈斯气愤地开车去找之前已经有公约的日本大使馆参赞福田,让他协同日军首领,把无辜的中国男子全都给放了!
福田同意帮忙,但希望渺茫。拉贝心中隐隐约约察觉到日军想干什么,于是找了个人到他的西门避难住所,给孟秘书传口信,让他把伤员转移到地窖下。
可孟秘书还没收到消息,那群日兵就已经不请自来。
这会儿池槿秋拿着她藏在棉衣里的刺刀,万金山拿着他转移到途中捡的砖头,池二少拿着阁楼一角堆放着烂桌子,烂椅子的断裂木腿,其余四个女人,两个士兵都拿着五花八门,但都是没有大杀伤的武器,全身紧绷备战。
池槿秋借助透气口看见他们紧张兮兮的表情,不由笑了,“都放下吧,就我们这些玩意儿,怎么跟人家枪械弹药比?”
“那我们就束手就擒?”那个独眼士兵不理解。
“不能拼。想想看,一拼就证明我们是拉贝先生收留的军人了。”
“拉——贝,先生?”
“噢不,爱得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