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池槿秋则端坐在床上, 听着她娘唠叨,时不时应两声,头上顶了个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此时额头处被撩了起来,方便看人吃东西。
因为一会儿要绕整个重庆主干道一圈,得花一两个小时,大家怕她饿着,先投喂饱再说。
正吃得起劲时,忽然听见一阵喧闹的“来了来了!”声音,伴随着木质地板被踩得嘎吱嘎吱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年轻的女宾客们嘻嘻哈哈的一窝蜂冲过来,大嫂几个便赶紧拿粉的拿粉,拿口红的拿口红,开始给她补妆。
池槿秋任由她们摆布自己,听见女宾客们叽叽喳喳说着余从濂已经到楼下了,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穿过来两年多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代结婚,因为在潜意识里就认为,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连命是否能保住都成问题,更遑论嫁人生子呢。
可她也明白,自己身为一个女人,身处在这个时代,是迟早会结婚嫁人的。不同的是,她是选择一个不错的人,将就嫁了过一辈子,还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是确定自己是喜欢余从濂的,也相信他会给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就这么结婚了,她还是有种茫然无措,赶鸭子上架的婚前恐惧感。
她使劲儿的掐着自己的掌心,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门外很快上来一大群人,听声音都是年轻得小伙儿,呼啦啦的喊:“开门噢!你们女婿斗来喽,还关到撒子!”
他们都余从濂在重庆的朋友,和一些认识的军官过来撑场子。
女宾客们就站在门后笑:“想让我们开门,可以,先发红包再说!”
外头答:“你们不开门,我们啷个发红包喃?”
“从门缝塞进来撒!”
话音刚落,只有筷头宽的细小门缝里猛地塞进百来个厚厚的小红包,女宾客们赶紧去捡,却因为红包塞的太多拉扯不出来,只能笑着喊:“完蛋了!门缝被堵住了!这下打不开门,接不走新娘了!”
“那可不一定!我们自备了劈门的斧头。”
尽管知道外面是开玩笑的,但池大太太的眉毛微不可闻的动了动。一向最会察人观色的大嫂立马和一个交好的宾客使了个眼色,那女客会意,领头进行下一环,什么吟诗作赋,家里钱财该谁管之类的话题。
外头早有准备,毫不含糊的一一对应,等到里头实在没辙了,余从濂的声音在外头喊了声:“池槿秋!”
池槿秋一震,整个人从梦游里回了魂,想站起身来去开门,却被李姨娘按回原位对她摇摇头。
随后听见他在外面一字一句道:“我余从濂当着诸位亲朋好友的面儿,用我这条命立誓,若你打开闺门,我必遵前言,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钱财都交你手里,家中大小事,全凭你做主!今生今世唯你一人,绝不二娶!”
这时代的男人大多三妻四妾。娶一个媳妇的,要不是没钱没本事,要不就是专一深情之人,前者是常态,后者是少见。
余从濂能当着众多亲朋的面,抛下身为男人的自尊面子说出这番话,引来外面叫好声一片。屋内姑娘们更是尖叫连连,纷纷捂着脸双眼放光望着新娘子,羡慕之情一表无疑。
在这些叫喊声中,原本紧张茫然的池槿秋突然放松,心情大好,在确定池大太太表情满意后,她才放下盖头喊:“开门!”
女宾客们费尽力气打开被红包塞住的房门,余从濂身穿黑色红边绣暗花的马褂,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手还捧着一枝开得正艳的红腊梅,进门就跪在池大太太面前,先磕两个响头说,“娘,我来接秋儿了。”
等池大太太红着眼睛,嗯了一声,又膝行到池槿秋面前,将手中的腊梅递给她,在她耳边低语:“秋儿,我来接你了。你瞧,我给你摘了初冬的腊梅,是不是你最喜欢的那种?”
池槿秋盖着盖头,看不见他的脸,但低着头能看见他是双膝跪着,弥补了她没被钻戒求婚的遗憾,以及放在她手中的,那种娇艳至极的红梅花,像极了战场喷洒的殷红鲜血。
她呼吸一滞,下一刻,泪眼汹涌而出,从穿越过来伊始,一路枪林弹雨,风餐露宿,受了多少伤,见证了多少人的死亡,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下去。
却没料到,幸福来得这么突来,来得这么快,快的都让她产生一种自己已经死了,或者在做梦的错觉。
她甚至能在亲朋们的哄笑声,夹杂着外面的鞭炮声中,听到,感觉到那些已经逝去的人,那些倒在她面前的人,正站在周围起哄的人群中,朝着她微笑,嘴里说着各种祝福的话。
麻子大叔……我嫁人了呢……她喃喃自语地喊出那个笑呵呵叫她妹儿的川兵汉子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下落。落在余从濂的手背,烫得他一热,而后默不作声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一切有他在。
等到池大太太、李姨娘、嫂子三个女人挨个嘱咐余从濂今后要好好对池家女后,余从濂便抱着她下了楼。
一楼客厅里,池大少池二少西装比挺的站在楼梯口,看到余从濂把自己妹子抱下来,池大少率先走过去,背对池槿秋蹲下,低声道:“三儿,来,大哥送你。”
池槿秋嗯了一声,余从濂把她放下来,趴到大哥的背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并不宽厚的肩背,泪意点点的哽咽道:“大哥,谢谢你。”
池大少不做声,背着她,用那新接的义肢,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一拐一拐地走出池家大门后,这才对说:“你放心,哥一定会在二月前,把全家搬迁至香港,到时候就挨着余家,给你留个大大的房间,你想什么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
这是池槿秋担心不久后的二月份伊始,重庆大轰炸会一直持续好几年,她怕大哥他们会被炸死,好说歹说了好几天。现在是一家之主的大哥,一直没表态,没想到今天给了她这么个大惊喜。
她破涕为笑:“大哥,你要说话算话啊!我在香港等你们!你们要是不来,我估计死在那里都没人收尸。”
“尽瞎说。”池大少本来还有点嫁妹妹的伤悲离别,一听她这话,没好气的把她塞进车里,“从战场上死回来的人,若被小小病疾击倒,哥觉得你还是早点死得好。”
要不要这么毒舌!池槿秋欲哭无泪,关键大哥这样也就算了,二哥还在旁边丧心病狂的笑,“三儿,你这辈子算完了!后半生就一直做个黄脸婆,围着你那个男人和孩子团团转,哪都去不了!”
池槿秋嘴角抽了抽,冷不丁道:“放心吧二哥,不久的将来你也哪都跑不了,我听说姨娘已经下了大杀器,准备让两个小嫂子为你开枝散叶呢。”
二哥一个趔趄,吓得周围人都哎哟了一声,他低着头,恶狠狠的道:“你放心,二哥自有对策!谁也甭想阻止你哥我的自由飞翔!”
对此,池槿秋只表达了两个字:呵呵。
另一边,余从濂拜别了岳父岳母就出来站在车边候着,等池槿秋被塞进车里了,两个舅子说完话,在司仪的,“送新娘,游街喽!”的声音中,坐进车里,让车队开始行进。
车子一路围着江边缓缓的开动着,沿途还有很多路人在围观。跟在车队后面的迎亲队,则一路发放喜糖,引来无数人的祝福语,还有小孩子拿着喜糖穿插在龟速行进的车队中,嚷嚷着要掀开盖头,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儿。
池槿秋被盖头遮得闷气,让余从濂揭开盖头,在他惊艳的目光中,故意扮鬼脸吓唬那些小孩儿,在他们笑哈哈的声音中,把目光转移到了外面的街景。
这时候的重庆建筑,大多都是青砖木质的老建筑较多,三四层的楼房层层叠叠,四处修建但不妨碍彼此的采光通行,看起来古老又美丽。
然而就是这样古朴的建筑,却在即将到来的大轰炸里,夷为平地,只剩下少数完整的古建筑屹立不倒。光想想,池槿秋就觉得一阵心痛。
像是感觉到她的情绪,余从濂默不作声的握了握她的手,目光中的担忧一览无遗。
池槿秋扯了扯嘴角,对他笑了笑,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伤春秋了,历史就是历史,那些将要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阻止,它始终还是会发生。她只能活在当下,替那些为她死去的人,亲眼看见抗战的最后胜利。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里好受了不少,整个人靠在余从濂身上,恶作剧似的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余先生,余生请多指教噢,尤其今晚,手下留情……”
“……”余从濂无言的看她一眼,别过脸,神情郑重,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像没听见她刚才的话。
细眼之下,他的耳朵已经渐渐红了起来,池槿秋嘴角微勾,似乎已经感觉到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