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清泠
徐昀心想妹子单纯,前头也有一回,太子妃差人来说皇长孙有点拉肚子,这回又有些风寒。徐昀却机敏得多,见太子妃从不失礼,却也疏离得紧,再看太子对赵清漪的看中,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但想如果父王在母妃跟前一直对另一个女人赞不绝口,处处礼遇,母妃心底也不会没有疙瘩。如果这个女人还没有丈夫,疙瘩就更深。赵清漪还幸好是和离之妇,前头生有三个孩子,也不是花样年纪,太子妃还更能容忍。
但是太子是储君,今上因为身体原因,已在准备明年初一禅位,太子是将来的皇帝,而皇帝对于女子过往可没有这么多的避忌。
汉武帝的母亲王娡是二嫁;唐时武则天二嫁唐高宗、杨贵妃二嫁唐玄宗;前宋刘娥皇后二嫁真宗,最后还当上皇太后垂帘听政。
太子现在也许仅是欣赏,但是当上皇帝之后就未必不会有变化。
“荣曜秋菊,貌华春松,天姿灵秀,意气高洁,不与群芳列。”明霞探看轻念出声,徐昀忙收起来。
明霞笑道:“哥哥,你再收也是迟了。”
徐昀佯做生气,说:“你突然就这么闯进我书房做什么?不用绣嫁衣了?”
明霞却只微微害羞,忽生几分猜测,但又觉得荒唐,不敢深想。
……
赵清漪一路内心却并不平静,一方面得罪一个本应该是主母的人对她是大大不利;另一方面万一徐晟当了皇帝,真有纳她之心,那绝非她所愿。
她一点都不向往后宫名份和宫斗,和去后宫当妾相比,当然是一家主心骨更自在有尊严。
徐晟不会这么对她吧,她是想当臣子,不是想当他小老婆,可古人的思维怕是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
现在一家子在这安定下来,过着富足而充满希望的生活,要他们离开东京,那是万万不能了。
赵清漪接下来一月多深居浅出,教导儿女读书,余暇时间她在编写一本精简的《国富论》,但是采用的是本朝的一些例子,又穿插一些更精细的商业厘税的设想。
本朝承宋制,不限制商业和手工业的发展,有基本的商业厘税制度,其实这些反而是盛世的前提,一个变态抑商的朝代绝不可能成为盛世。
她正在窗前写书,却忽听小丫头夭夭来报说英亲王府派人送东西来了。
赵清漪忙起身去见,却是王府二管家苏全亲自来的,赵怀方闻之也亲自出来。
苏全见到她施了一礼,说:“当日府中赏菊,有未赏之品,世子爷也觉遗憾,赵娘子也是爱菊之人,世子爷命小人赠娘子几盆赏玩。”
赵清漪不禁讶然:“世子爷如此盛情,我怎么担待得起?”
但见英王府的七八个下人已将车上载来的一盆盆开得正娇美的菊花搬进来,以其中一盆豆绿色和墨色的最为出众,但那纯白、正红的大朵菊花也是鲜艳夺目。虽没有那唯一一盆的镶红白菊,看得出这些也是极贵的,而那镶红白菊怕是李王妃的心头好。这些都被送到了赵清漪的院子里。
送走苏全一伙人后,赵家上下都喜气洋洋,到底是新富之家,这么沉不住气,人之常情,赵清漪却也不能责怪。
……
十一月初,状元府却迎来了一群的亲戚来探亲,正是沈大良他们。却说原本沈俊有隐忍长远之计,这过了一两年,沈俊计划早将水搅浑,而儿子都过了满月,是不是早产也无所追究。早前因为施粥赠药洗白,坊间曾有几个版本的传说,这时候再来一家子彻底将不利一面推向赵清漪。
沈大良一家收了足够的好处,沈俊名下那二十亩地将永不收租子,将来又由分给沈家下一代。来京城一趟搅浑水还另有好处拿,至于路费都是会有状元府承担。
经过一年多,他们在村子里、镇上也散布了足够的谣言,所以,过了秋收,他们就来探亲了。
原本这些欲加之罪,赵清漪难有辩解的依据,而依照社会谣言对女性不利,社会对女性苛刻的现实,赵清漪真要受积毁销骨的大罪。沈俊心底盘算得很清楚,而他心胸狭窄,那回脸被打得那样肿,他如何会不报仇呢。
然而经过这一年多,此一时彼一时。他最大的问题不是要向赵清漪找回场子,而是过着毫无尊严的日子,不管是面对同僚、妻子、老丈人,甚至不得不跟他的那些女人。
本朝薪俸不算低,宰相月俸有三百两,此外还另有各种眼花缭乱的补贴折银钱支付,收到手的有每月大约有六百五十两。东京的花费也高,生活富足是够的,只要不是太荒唐。
翰林院编修是清贵之职,正六品,每月也能领一百两俸银,而有让一家老小过小富日子是行的。可是要养活十七个孩子、十五个女人、二老和府中几十个下人就够呛了。因为官宦人家用度和百姓不一样,主子、下人除了要吃饱还要有月例赏钱,还有四季衣服,开销是百姓人均的十倍也不止。
除去王薇及其子她会用嫁妆,但是其它的就要靠沈俊自己了。
现代人都知道养儿是个销金窟。
此外,如今岳父对他失望,为他谋求好职位的机率不高,若是新职位太低是没有官邸的,那他还要去寻足够大的房子。
在东京买房可是一点都不便宜呀,要能挤下这么多人的,少不得要五六千的银子了,他如今可是没有余粮呀。
沈大良一家老小十六口人的到来,十分让沈俊震惊,他下衙回家就听下人委婉地说了。沈大良一家现在正在沈二良夫妻住的小院,风卷残云一样吃了饭,意犹未尽。
一见沈俊,一家子不禁点头哈腰,沈倡说:“俊弟,不,沈状元,多年不见,你现在是通身的气派了。”
沈俊抽着脸皮,实在是笑不出来,说:“你们……一路来辛苦了。”
沈仙笑道:“为了俊弟你,辛苦一点算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你有事,我们当然乐意效劳。”
沈俊现在审时度势,可是一点也不想再掀风浪,成为东京城茶余饭后的主角了。
现在信他人品高尚的人不多。
需知,现任妻子坐月子能搞出十四个孩子的男人,当年离家多年,瞒妻另娶,婚前怀孕,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第42章
沈俊很清楚人心,因为妻子月子期间将妻子身边的小丫鬟和儿子奶娘淫遍,一个月内生出了十四个儿子,他现在要反诬赵清漪,是没有人信他的,反而只会让他自己的丑事越闹越大。
好在前头的婚事以和离告终,他身为男子有什么风流韵事,按律也没有什么罪,别没事惹事找人打自己的脸。
沈俊道:“二哥言重了,当年我年轻气盛,实是赵氏欺人太甚,如今想来,好歹夫妻一场,我本打算是作罢,却因繁忙没有派人南下告知。”
作罢?沈大良一家人都面面相觑,他们还仗着这件事发财呢,他们也想留在东京,过体面日子,家中几个小孩能读书,也许也能出个状元。
沈家老三沈仁道:“俊弟,我们来都来了,不好白走一趟,索性就为俊弟教训那不贤之妇,也未为不可。”
沈俊道:“如今赵氏身在何处,我尚不知,谈何教训于她?”他近一两年实在是没有功夫去想赵清漪的事。
沈大良心中不安,他们为进京一趟花光了积蓄,哪能就此算了?至于原本沈俊的意思没让所有人进京,沈大良是不管的。
沈大良道:“好侄儿,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你爹也只有我一个大哥。你看,我们为了给你出口气,这是将儿媳们的嫁妆都当了不少,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算了呀。”
方式和几个儿媳也围了上来,纷纷说着自己的付出和一路辛苦。似有两千子鸭子在叫,沈俊有些头疼,再受不了时大喝一声:“够了!明日,我给你们银子,你们回乡去。”
说着拂袖而去。
回到自己屋子,却见王薇也还没有睡,正在炕上磕着瓜子,一见他来也没有上前服侍,一个容貌极丑的丫鬟来给他除了外衣。
丫鬟下去后,王薇呵呵一笑:“哟,状元爷,这亲戚千里迢迢来了,怎么不多陪一会儿呢?”
沈俊说:“夫人,也是我忘了此桩事了,如今人都来了,总要有个章程。”
王薇笑道:“若论章程,谁能比得上你状元之才呀,我是没有章程。”
沈俊顿了顿道:“那……依我看,给点银子,打发他们回乡好了。”
王薇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呗!”
沈俊斟酌一下,忍下巨大的耻辱感,其实这种事做多了,他只有一边做一边忍一边恨,但他绝不会不做。
“夫人……为夫最近,手头有些紧。”
王薇道:“前几日,你不刚领了薪俸吗?不是大半被婆婆收走了吗?”
沈俊拉着她的手,说:“薇儿,你再帮我一回,这一大家子长留在东京,每日用度不知多出几何,只有早早打发了才好。”
王薇冷冷睨他一眼,说:“原指望着能给赵氏点教训,也雪当日之屈辱,原来的胜券在握之局,却因为你一败涂地!最后收拾首尾的却是我!沈俊,我到底是不是前生欠了你?!”
说着,王薇啪得煽了他一个巴掌,沈俊只叫着她的名字,表达着自己的真情,而当初荒唐实是生病情不由衷。
王薇冷笑:“可不是病吗!我王薇堂堂吏部尚书之女,满京名门贵子可挑,我是瞎了眼睛挑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废物穷鬼!”
废物是指他的隐疾,男人只这一条,就难有尊严了。
沈俊紧紧攥着拳头,他一定要治好病,他还这么年轻,十年寒窗,怎么甘心换来的是这样的生活。待到将来,王薇对他今日的羞污,他也要加倍奉还。
王薇,她比赵氏也没有好多少。
……
沈大良一家可不是好打发的,沈俊拿出一百两来,沈大良父子三人几乎是当场翻脸。要知道他们一家子可是十六人进京,光进京的路费,花了就有一百多两,是他们所有的家当。
沈仁年纪最小,从小最受方氏宠爱,也最滑头,说:“俊弟,你这样像打发要饭的,内亲间的情份都不要了?就说这进京之事,你要这么无情,我们可要去找个地方说理去了。”
沈俊道:“大伯,各位兄长,你们有所不知,我近来手头实在是紧。”翰林院是清水衙门没有人送礼呀。他要熬过这三年才有别的收入呀。或许,他可以买自己的字画,但是没有人为他卖,他自己又要脸不会亲自做。
沈倡笑道:“我早听说了,你都纳了十四个美妾了,你手头紧,你哄鬼呀?”
沈俊:……
沈大良是家主,这时要展露些魄力了,说:“你也休说这些,我们是为了你的事过来的,不管你现在改没改主意,在老家我们可是为了你尽心尽力了。如今我们赔上所有家当进京,你不能这样打发我们。想要我们走,你拿出个……三千两银子来,你要不拿,那我们就赖在这不走了。”
本来沈大良觉得一千两、两千两就极多了,但是昨日寻来时,他们问路时在坊间也听说了,沈状元一月纳十四美,喜得十四个麟儿的“佳话”。有这么多钱纳妾,沈大良就又把沈俊的身家往高里估。
沈俊哪里拿得出来,其实王薇只给了他五百两,他还想哄一哄他们,好歹省下一笔。
沈俊说:“大伯,你休要狮子大开口,这样,我给你们五百两,拿了走人,你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东京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沈大良也不禁气弱,暗想:官字两张口,完全得罪了他也没有好处,他也没有赵清漪那种底气,这五百两,好歹还能收回成本。
还是沈倡有几分成算,说:“俊弟,家道实在艰难,为了你,我们已经赔尽了一切,到底亲戚间还要往来的,便是将来你告老还乡,不还是要回来?不如这样,大家都退一步,你拿出一千两银子来,我们也就算了。实话说,为了你,我们误了做工赚钱,一家子往来南北可也要花六七百两银子,你总不能让我们穷亲戚为你赔尽身家吧。”
对着亲戚十几口人,他总不能杀了他们,而他们留下来对他们实无好处,沈俊只好又求了王薇,凑出一千两给了他们。
此事过后,沈俊更觉生活艰辛,幸已没几根头发,不然早生华发了。
……
日子匆匆,十一月时明霞郡主嫁进了曹家,赵清漪也备了厚礼前去参宴,但是宴上贵人实多,她无品无级,却不能靠得太近。
明霞郡主出嫁后,李王妃的心事就是徐昀的婚事了,他的前未婚妻都去逝这么多年了,身边虽有两个丫鬟服侍,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今上将要退位还想给他指门亲事,他却拒绝了。
明霞郡主也常回娘家探望母亲,知道母亲为难之事,一日聊起,她喃喃:“哥哥……会不会,是有意中人了?”
李王妃奇道:“你知道什么?”
“我不太清楚。”
“那你也敢胡说?”
明霞郡主虽然有怀疑,却不敢明说,万一不是,是好大一通乌龙,万一哥哥真的……那怕也是为难的。
明霞郡主是极喜欢推崇赵清漪的,她除了和离和生过孩子之外,以她所知之人,没有在才学上能胜过她,而她连赚钱的本事都比别人强。
原本英亲王府是有肥皂厂四成股的,李王妃只有一子一女,她将两成股给女儿当嫁妆。就这一笔嫁妆就足以让她坐着数银子了。明霞郡主爽朗大气,却也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明霞郡主道:“母妃,大哥的终身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终要问一问他的意见。父王和母妃满意,大哥中意,才夫妻和乐。”
……
十一月天气日渐变寒,今日赵清泠写书之余,见院中菊花娇艳生姿,不禁心情一阵恬然。她也起身晒一晒太阳,顺便给花浇点水。
她仍最喜爱那盆豆绿色的花,清雅如翡翠一般,灵秀飘逸,她给它浇了点水,想了想又拿小花锄轻轻为其松一松土。
她种花是有经验的,但凡当过老人,一个不愁钱的老人,难免有这些个雅好。
忽觉小花锄受阻,她看去土下却显示一抹红色,她微微奇怪,将东西挖了出来。竟是一个红绸包起来的小包裹,她打开红绸,里头是一层油布,打开油布,却是一张折起来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