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清泠
翌日入宫赴宴,午间时在延福宫与宗室王爷、皇子设家宴。
郭永崎带着一群妃嫔和加在一起近百的太监宫女前来,而参加宴会的皇子、妃妾及他们所携太监宫女加一起也是过百人了。
在场候着的百来人皆都跪倒,口呼:“参见皇上!”
“起来。”
众人谢恩平身,郭永崎笑容可掬:“不过家筵,不必拘礼。往年中秋赐筵群臣,倒让他们失了天伦团圆之乐。今年中秋,朕念及秋闱将至,加上河东那事未完结,接着又要忙着秋税之事,让他们歇一歇,只赐膳食于重臣府邸,也让他们团圆了。今天白日赐家宴皇子,晚间你们各自家去团圆,反而更自在,如此极妙。”
郭延锦道:“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能在您身边才是最妙的团圆。”
诸皇子均附和。
郭永崎淡笑,令大家入座,他自己又转至屏风后,由着李贵妃和太监服侍更了便服,但是那乌纱翼善帝王冠也是未戴,头上仅一小小金冠束发。
中秋白日间天气颇暖,着便服就清爽多了。
诸位皇子王爷也带了侧妃进宫来,但是她们无法和皇子同席,而是坐在后面一排。
因为诚王的一位侧妃病了,姚芙得到诚王的恩典宠幸也进了宫来。
她说话时极小心,多低着头,或拿帕子捂嘴,怕丢了丑去。
赵清漪坐在太子身后一桌,偷偷瞄了姚芙一眼,心想着另一个二级任务她都没有怎么做呢。
怎么在精神和生理上折磨这个恶人呢?
原主说:我能重来改变一切不是老天的仁慈,不是等于她没有做过,而是有这些前因在,才有我让你做这个任务。
也没毛病。
也是在延福宫的花园里,姚芙鞭打还是轻的,她当着郭延铮的妃嫔们的面让太监们扒光原主的衣服,用太监们才会收藏的不可描述物凌辱她到下体血肉模糊,死前还画花她的脸。
赵清漪一回忆起这事,多少是控制不住自己,紧紧攥了拳头。
身旁坐着刘良娣,忽说:“赵良媛,你上回说雪参丸不对韩良娣的病症,你有什么办法医好她吗?昨日我也去看过她,她这回已有求生之志了。”
赵清漪这才收回神思,淡淡道:“是吗?只是我虽然通医理,也未必比太医高明,韩良娣有求生之志,便是有了生气,先让太医再瞧瞧。她那病症最重要的是求生欲,然后就不用靠雪参之类的药吊命,应辅以食疗,滋阴补气,多喝水加速代谢排毒,再用药浴、外用药来治中毒后的表症。虽不能恢复如初,多活二三十年,应当不难。”
刘良娣点头称有理,又说:“赵良媛当时使了好一招激将法,韩良娣醒着时都在挂念着要好起来,要想出你那下联。”
赵清漪道:“人总有求生本能的,再想死的人,如这样‘死过一次’便再不想死了。所谓否极泰来就是这样。她最缺一个足够让她生的理由。”
此时天高云淡,桂花飘香,又有各种早开的菊花摆了满园。御膳房的太监上了菜,因是分桌的小案,摆了五福盘的热菜、四个点心、四样鲜果和两壶美酒便也难以多摆了,其它另有八个主菜也只有陆续上来,且不细述。
郭永崎此时与原来的疑心太子和烦恼不一样,虽然见儿子和儿媳们都因他拘谨,他的心倒是宽的,因道:“家筵只为团圆乐呵,你们竟是拘谨如此了,反倒不美。你们谁来逗个乐儿,朕若笑了有赏。”
诸皇子还在计较,不过是三息的时间,本来勇王想要出列的,不成想郭永崎笑道:“赵良媛,他们都拘谨,你素来是规矩散淡的,今日家筵也图松快,于你岂不是泥鳅入江了?”
赵清漪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太子良媛能第一个让皇帝点名了,他怎么不看看他还有那么多儿子呢?
赵清漪忙站了起来,看郭永崎心情松快,只怕也是中老年人就图个天伦之乐,因笑道:“皇上此言谬矣!”
郭延锦道:“不要放肆!”
郭永崎笑道:“你且让她说。”
赵清漪道:“泥鳅最好是入烂泥田里,江里的水太深,大鱼、鳄鱼、王八多,不是泥鳅生存的好地方。”
郭永崎道:“你这泥鳅便逗个乐,朕若不笑便罚你,朕若笑了便赏你。”
赵清漪想着“乐逗”,诗词歌赋和武功都不一定能让人笑,这是要即兴表演喜剧吗?但是肢体语言太多,太失形象了。
赵清漪笑道:“那我就说个笑话。话说有一个师爷胸无点墨,却一心想升官发财,为了巴结讨好上官,特地设了丰盛的酒席,宴请县官。
喝酒时,师爷讨好地问:‘太爷有几位公子?’
县官道:‘家有犬子二人,你呢?’
县官反问,可把师爷难住了。他暗暗想:‘县太爷还谦称自己的儿子为‘犬子’,我该怎么称呼自己的孩子呢?’寻思了一会儿,只好答道:‘我只有一个五岁的小王八。’”
众人一听,不禁哄堂大笑,郭永崎笑道:“好好,朕一言既出,便赏你。听说你在河东护太子有功,也一道赏了。你想要什么?”
赵清漪笑道:“哎哟,皇上开了金口,我要是推辞,我就是小王八了。我得要点好东西!”
众人大笑,郭延锦道:“不得无礼!”
郭永崎道:“你要什么好东西?”
赵清漪道:“我就想要皇上能给三次‘免罚’机会。您也说了,我规矩松散,万一教皇上如此大肚的人都看不过去要罚我,我能讨各免罚的恩典。”
郭永崎笑道:“这是不成的。论功行赏,此事容朕想想。”
赵清漪依言退下,诸多皇子妃和侧妃都不禁嫉妒,皇帝就算说她规矩不好,那也是包容疼宠、眼里有这个小儿媳,这可比婆婆路线管用多了。姚芙更是指甲都要划破手掌,她别说这样在皇帝面前言笑宴宴了,就算是说话都不敢抬头。而她从前就讨厌的人居然得到皇上的看重。她嫁太子,而她只嫁王爷,凭什么?
而郭延锦又失望,父皇还是没有给他册立婉妍。
第473章 御前小风波
赵清漪之后,又陆续有皇子王爷说笑话逗乐,皇帝开怀。信王见太子受宠,连他的一个妾氏都比别家王妃有脸面,但是他刚因为河东的事被郭永崎罚俸,一时不敢先挑事。
倒是恭王说起一个笑话故事,说是一个男子“重金求子”被人捉弄的笑话,众位皇子都不禁朝太子看去,太子无嗣在皇室中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恭王、谨王、信王、勇王都不禁大笑,郭永崎就静静看着他们,面上带笑,不发一言。
郭延锦本想展露面色无常的,但转念自己表现得城府太深又让父皇多心,所以他有些情绪不能太暴露却又不能不暴露,得捏个度。太暴露则让人感觉无能,不暴露显得人无情阴狠,这两种都不是讨喜的。婉妍就点醒过他,能让皇帝喜欢的太子应该是胸有丘壑、有度量但是不失真性情的孝顺儿子。
所以郭延锦等他们笑过之后,本想开口的,赵清漪却抢先一步温言道:“恭王爷,那人只是诚心求子嗣,又不是什么恶事,不过是为了天地人伦之乐。你故事中的那个人以此捉弄别人显示自己的聪明或者有子,并不是他的优越,恰恰说明了这个人连基本的天地人伦之德都没有。我觉得并不好笑。”
在场众人又不禁面上变色。
她说笑话故事里捉弄人的人“连基本的天地人伦之德都没有”,不是隐喻他没有天地人伦吗?
信王这才说:“赵良媛,不过是说个笑话逗乐,偏你又是圣人了?说了今日图个松快,谁若要是忌这忌那的,那还不如去弘文馆读书。要说天地人伦,那上下尊卑也是人伦,你可有尊卑?”
尽管她是东宫良媛,到底是妾,而恭王可是今上长子,哪有一个东宫妾这么杠一个王爷的?
赵清漪倒不是真想争论这种话题,不过是为了建立太子无辜和城府不够深、不够阴狠的形象,为了迎合郭永崎的心理,若是仅这几个王爷,她可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说了这话,郭延锦自己不用出口反击,他就进可攻、退可守,总之受委屈的和当好人的都是他。这样的他在郭永崎跟前更讨巧。
赵清漪轻轻叹了口气,并不言语,郭延锦也素知她不计较无用小事的处世和傲笑个性。既然她被信王挑衅都不回击,看来此时他再去争论就对自己应该没有好处。
于是郭延锦扯出一抹笑,说:“大哥,六弟,今日团圆之时,图个安乐。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必强扯这些呢。大哥你也不要跟赵氏计较,她就是个浑人,心直口快的,却没有坏心。”
诚王郭延铮不禁扯了扯嘴角,暗想:浑人?只怕是你都没有她的城府,口直口快、规矩松散、嚣张骄横只是她的表面。
郭延铮一想起在扬州时她“装”成斯文大家闺秀,而实际上是另有明师,文武双全。她何止是规矩松散,还在风流才子们中拔得头筹,成为京都第一名妓的入幕之宾呢。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信王道:“哎哟,瞧太子说的这话,她没有坏心,难不成大哥与我有坏心不成?嫁进皇家了,还有个什么浑人口直口快的借口吗?哪家贵女没有教好的就敢往皇家送呢?”
信王是恨死了太子,本就嫉妒他,太子因为占着嫡字,从小受的待遇就和别的皇子不同,他手中慢慢积攒力量,太子还道貌岸然地将河东翻了天去,他差点受到牵连。
太子道:“这话孤倒真不知如何回你了。”
谁还不知道前太子妃是何等人呢,那样的算是教好的吗,不还照样当上太子妃?可见信王所言为虚。
郭永崎喝道:“够了!老六,你还得怎么闹?就是要大家都没个安生日子吗?你的长幼尊卑又在哪?!”
信王郭延钧不禁出来跪倒在地,说:“父皇,儿臣失礼,可是儿臣也只是想为大哥说句公道话。一个东宫姬妾都能对当朝皇长子王爷冷嘲热讽,我朝也没有这个规矩。”
郭永崎看向恭王郭延钟,问道:“他是为了帮你,你怎么说?”
恭王郭延钟心中吐嘈不已,他哪里想要面对这样的烂事,但是六弟都这样说了,他要是当众撇干净,那在场的人怎么看他?
郭延钟道:“父皇,一家子骨肉团圆,儿臣松快下来,一时忘了形、失了礼,以至拖累了六弟,六弟也是一片好心。求父皇息怒。”
赵清漪看到两个王爷跪在地上,虽然觉得他们活该,但是他们再怎么样也是皇帝的儿子。就算皇帝此时因为太子偏向她,她也不是皇帝的儿子。
过后,皇帝想起这事,最后是两个亲生儿子跪下求饶,而她还好好的,心中一定不舒服,这就是人性。
于是再不愿意,她也出列拜倒,说:“皇上,恭王殿下和信王殿下身份贵重,此事是我口没遮拦挑起,本就是我不对,按规矩是要罚我的。但方才我向您讨个三个免罚的恩典,恭王殿下和信王殿下是圣上亲子,圣上您能否将这免罚令传给两位殿下,让他们都饶了我,免了我的罚。皇上,您就给我这个恩典。”
郭永崎见她如此说,心中又软了三分。此女武艺出众、目光清朗,有男儿豪气,自然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本朝除了清贵大儒家的闺秀,也不是没有将门虎女。
皇帝此人,只要晚辈对他恭敬也没有祸及他的利益,他是不会看一个晚辈女子不顺眼的。
婆媳才是天敌,寡妇婆婆更难侍候,只因为婆婆眼里儿子和后院就是她的天,她的领地里闯进了另一个竞争者。但是男人的天——特别是皇帝的天,就大不一样了。
郭永崎见这个规矩散漫的女子,能本能出言护夫,这是于夫有情有义,此时能巧思给大家台阶下,化解家里的矛盾,也是识大体的。
不过,有些话他都忍不了了,几个成年皇子是欠敲打了。
郭永崎道:“不用你来参和。你当朕的恩典是什么?”
赵清漪这才闭嘴,反正态度是摆出来了,之后应当没事。
郭永崎又和信王道:“你们是个什么心思,朕还不明白?都成家立业的人了,连个基本的孝悌都没有。延钧,朕没有计较你和刘家的那些乌糟事,也没有管你平日奢靡铺张,院子里乱成一团。只是你借着一点小事当着朕的面对着太子兄长放肆,是为什么?你错了,非但不改过,还要睚眦必报吗?”
郭永崎一开始还抱有看戏的态度,从小事上看皇子们和太子的不对盘,这是野心,他比谁都明白。从前也助长了他们的野心,但是此时他又觉太子不是那种没有君臣父子人伦的人、又甚是可怜。
郭延钧本是骄横的性子,但觉一切是父皇偏心,而刘家那些事无论他陷得深不深,父皇都给兜下来了,认可了他推给侧妃刘氏与娘家往来这样的借口。
到了此时已然无法追究,他要是当众认错,那他的政治生涯就真的越来越走向低谷,唯今自己只有硬扛不认。
郭延钧道:“儿臣冤枉!儿臣常年身在京里,哪里知道河东如何?儿臣纳的侧妃与娘家往来,儿臣还要拦着不许吗?儿臣身为皇子,吃穿用度确实比旁人强些,这还是什么大罪。士宦之家里哪家不是钟鸣鼎食?儿臣是不太管理内院,若说有什么乌糟事,儿臣不能尽知,便是太子,这么些年,不也在内闱之事上栽了跟头吗?儿子更为关心的是大周江山的基业。太子苛待士大夫,在河东对士人敲骨吸髓岂是仁者所为?本朝素来养士,太子此为是想违背祖训吗?父皇就算要罚儿臣,儿臣也要冒死进谏,绝不能对士人手段如此残暴,赶尽杀绝,动摇大周根基!”
郭永崎不禁冷笑,老六这是要把自己按在士大夫的整体利益上了吗?他到底是高看了还是小看了这个儿子?
郭永崎看向郭延钟,说:“延钟,你怎么说?”
郭延钟说:“儿臣并没有参与河东之事,更不识得六弟的侧妃及其娘家,若是妄断,倒有失公允。但是六弟所言也不是一点都没有道理,本朝养士,对士大夫不可过于苛责。”
郭永崎又看向郭延锦,说:“太子,他们都说你处事不对,你觉得呢?”
郭延锦知道:自己身为储君,可以对着父皇亲近、求疼爱,对父皇表现得不设防,这种不设防之下吃一点父皇给的亏没有关系。只要父皇的心没有改变,他的地位就稳若泰山,父皇抬举别的兄弟不是为了当他的磨刀石就是一个帝王平衡朝堂的本能。
但是作为太子一定要有自己的政治信仰和卓见,这是根本条件。
郭延锦跪奏道:“父皇,大哥和六弟的政见,恕儿臣不能认同。
天下之根基在于民,正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士不是国之基,而是国之栋梁,国之栋梁必得重之又重、珍之又珍。是以,本朝自然要善待士大夫,也就是士大夫拥有比平民百姓更多的权利。
但是士大夫中也难免混入了一些已经灭绝人性、祸乱百姓之辈。这类滥竽充数的人还是国之栋梁吗,还有士大夫的风骨吗?人固然无完人,是以要待人宽仁,但是烂到家的人还能称为士大夫吗?这污辱了士大夫的这个群体!
江山社稷就如盖房子,一根内里早就腐烂的栋梁,就算刷着一层与旁的好栋梁一样光鲜的好漆,它能撑起屋子吗?
再谈谈百姓是天下之根基,大周百姓要是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大周这栋房子以什么为基?是以民心乃是根本,而民心之根本在于民生。
儿臣在河东所为,儿臣始终认为大方向是不会错的,只不过儿臣资质平庸,尚未学到父皇之一二,具体的政务办得错漏不少,只得巴巴赶回京来请父皇把控……帮儿臣收拾摊子。
诸位兄弟只怕是不知道,刘、王之辈倒下,百姓终于安定下来,河东民间才有传唱儿歌‘永盛帝,忧百姓,河东灾,免钱粮’、‘民欢乐,君开颜,君圣明,万万岁’。民间儿歌虽然粗鄙,但也可见百姓心中明白,皆感沐君恩。”
郭延铮不禁眯了眯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恭、信二人,再见郭延锦不卑不亢、有条有理,觉得恭、信已经输了。
郭永崎果然听着顺耳,扶起太子,说:“不管怎么样,你是储君,身为储君,心里明白还不够,对人对事得有一点气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