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列无暇
裴丽亚拦在门口就跪下了:“秦凝,你让我给你磕头。”
秦凝赶紧拉起她:
“哎你什么毛病啊,这什么社会了!快别这样了!好了,你知道的,我担心我娘了,我得赶紧走,等过了年,我再来看你。记住,现在你叫衣丽亚,城里没人认识你,你的过去你自己编造,你的未来你自己创造。”
“秦凝,我,会努力的,为了你这么尽心尽力的帮我,我都会努力的。”
“嗯,这才对,再见。”
“再见。”
百货大楼里,人山人海,因为明天就是小年夜了,各个公社基本上都分了工钱了,大家伙儿都到城里来置办年货。
秦凝好不容易找着秦阿南,正挤在人堆里东摸摸西摸摸,东看看西看看,像孩子似的惊奇。
“姆妈,怎么样,有看上什么吗?我买给你。”
秦阿南一脸的满足和快乐:
“啊,囡你来了,看上什么?哈,不看上什么,我看看就很开心了,你看,这个脸盆,上面这个牡丹花多么美!
啊,还有洋机哩!囡啊,我想啊,以后我们有钱了,省着点花,我都给你置办下来,这样,看上我们家、肯上门当招女婿的小青年就更多啦,你说是不是?”
秦凝的嘴张在那儿,都不想合起来说话了,姆妈啊,你怎么就对这个事情念念不忘呢?
秦凝干咳一声,跟在秦阿南屁股后头,任秦阿南沉浸在快乐的幻想中,慢慢的看。
她和钱师傅说好的,下午一点的时候来载她们母女回乡下,时间很充足的。
终于,到十一点的时候,秦阿南回头和秦凝说:
“囡啊,我走不动了,这踏马路,倒比做地里农活还累,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就回去吧。”
秦凝笑:“姆妈,你楼上楼下走了十次了,能不累吗?走,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吃饭?不不不,城里的东西贵死了,我们回家吃!饿一顿不要紧的,钱省着点花,等以后给你添招女婿的彩礼。”
“姆妈!你……可是我饿了,我要吃饭的啊,不吃饱,我走不动回家了。”
“这样啊,那好吧,你去吃,我在这等你。你只管去吃。”
“姆妈,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也辛苦一年了,我还拿到学校给的寒假工资了,走吧,我们一年才出来这么一次,你陪我去吃一顿。”
秦凝好说歹说,才把秦阿南拉到国营的昭文饭店里,坐下来,点了三个菜一个汤。
虽然百货公司人很多,但是这个国营的昭文饭店里,却很宽敞,没什么人。
大部分的农村社员和秦阿南的想法是一样的,城里的东西贵死了,吃一顿,能在乡下只一个月了,确实是贵的,而国营昭文饭店,连城里的人一般都不来吃,算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地方了,那些社员谁敢踏进来?
可秦凝敢,她就想让秦阿南享受享受。
反正秦阿南也不认识别的饭店,秦凝和她说,上城里,要么不吃,吃的话都是来这里吃的,秦阿南就昏沉沉的跟着秦凝进来了。
秦凝等菜都上来了,帮秦阿南摆好碗筷,盛了一碗扁尖老鸭汤给她,说:“姆妈你先喝点汤。”
秦阿南接了,却不吃,战战兢兢左右看,小声说:
“囡,我一个地主成分,真的能上这样的地方吗?你看看,这桌布雪白的,这些碗这么漂亮,这菜……我不大敢吃啊!”
“姆妈,你不用怕,不是有我吗?我连强奸犯大坏蛋都抓到了呢,你怕什么?万事有我!今后我还要招女婿的呢!什么都有我,你只管吃!”
秦凝知道,跟秦阿南讲大道理是讲不明白的,只好大拍胸脯讲这些虚头八脑的话。
可秦阿南就吃这一套,点点头说:
“倒是!我的囡真厉害,我的囡顶门立户!秦文亮那么坏的坏蛋都抓住了,那好,我就真的吃了啊?”
“吃啊!就是在饭店里吃东西,不好浪费的,浪费了要记下名字报告到大队的,所以你多吃点,要吃光。”
“啊?真的?那……还好还好,这个鱼我吃得下,这个鸡……这么少,我也吃得下,这个汤……好吧,我也吃得下!这个青菜……囡,青菜我们家里不是天天吃吗……”
秦凝倒是想说假的,但是有啥办法呢,秦阿南一辈子就出过一两次城里,能坐在饭店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讲真话她就不舍得吃了,都要省给秦凝吃了。
秦凝说:“姆妈,这个菜是我吃的,我要看人家饭店怎么做,以后我好回家做给你吃,你不要吃,我要一个人吃出味道的。”
“哦……好吧,那囡你多吃点,就是饭怎么办呢?”
“姆妈,先吃菜,你要是吃了一大半还能吃下饭,我们才让服务员上饭。”
就这样,秦阿南努力的吃,把三个荤菜基本上都扫到了肚子里,最后,捧着肚子说:
“囡,我实在吃不下了,剩下的一点汤可怎么办呢?不会记下我们名字报告大队吧?”
秦凝看那碗老鸭汤真的剩下一点汤了,说:“汤不要紧的,姆妈,那你坐着,我去结账。”
第156章 无知者无畏(3更)
国营昭文饭店是派头十足的饭店,不像别的店,是吃之前就要出钱出粮票买好了筹才吃的,这里是像后世一样,先吃再结账的。
秦凝在服务台结了八块三毛钱,外加一斤粮票,等到秦阿南问多少钱,秦凝说:
“比公社吃两碗面要贵一点,姆妈,吃饱吃好最重要,钱不钱的,我们都吃到肚子里了,管它呢!”
秦阿南点点头,说:“也是!这么好吃,要是三块钱,是值得的,三块不到吧?”
公社吃两碗面才几毛钱,三块,是秦阿南相像中能承受的顶限了。
秦凝不搭腔,指指外头:“姆妈,我带你去看看这个饭店的厕所,可高级了,要不要?”
秦阿南立刻把三块钱忘记了:“要,要,哎唷,多么值得,吃了还能去看看厕所呢!”
秦凝自动忽略服务员听见她们交谈后的鄙夷眼神,大剌剌的带着秦阿南在饭店里转了个圈,连厕所都参观过,这才带秦阿南慢慢的往钱师傅所在的县招待所走去,让钱师傅把她母女俩送回了家。
家里狼藉依旧,佐罗摇头摆尾加“呜呜”叫着向秦凝求安慰,秦凝趁秦阿南不注意,塞给佐罗一块鸭肉和两大块鸡肉,这是秦凝眼看着秦阿南吃不下了,悄悄收在空间的。
佐罗叼了肉,高兴的在屋角吃了起来。
因为猪和鸡都拜托过老六娘子三麻娘子过了,所以看着都挺精神,秦凝就帮着秦阿南收拾家里。
秦阿南一边收拾一边问:
“囡,你说,我们这些东西弄坏了,秦文龙家真的会赔给我们?脚踏车呢?也会给我们送回来?”
“会的。姆妈,警察说了,到时候按照价值赔,不赔,不会把秦梅芳放出来。”
“唉……囡,你说,陆大妹她,她,会不会也怪可怜的,以后秦文亮还会那个啥,几个儿子都要吃官司……”
秦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耐心的说:
“姆妈,每个人会有怎么样的后果,都是自己作的,自己要承担。你觉得陆大妹可怜,那么裴丽亚呢?还有那些不知道姓名的姑娘呢?
姆妈,我们不能看人家的结果凄惨了就可怜他,那种善良是廉价的,我们要看他作了什么孽,是不是该得的报应,才考虑是不是该同情他。
要是陆大妹家经过了这些事,从此好好教育下一代,不再仗势欺人,不再为非作歹,那到时候有人反过来欺负他们,我们再同情他们吧!”
秦阿南看着女儿那淡然安稳的脸,忽然说:
“囡啊,你真的是我的囡吗?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我的娘……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讲的很有道理,我以前不大会想,我现在跟你说说话,我就觉得自己会想了。”
“噗!”
秦凝忍不住的笑了出来,走过去抱住秦阿南说:
“姆妈,我当然是你囡啊!因为我上了学,看了书,就知道了很多道理。
姆妈,你不会想不要紧,人最重要的是没有坏心,不做坏事,这样的人,基本上一辈子运气不会太差。”
“哎哟哟,囡,你讲的真对,你看我,以前我一个人进进出出,还要被人欺负,我常常一个人落眼泪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我就得了你这样一个女儿了!”
“哈哈哈!姆妈,对的,我就是老天奖励你好心的呀!”
“哈哈哈!对的对的,乖囡,姆妈真开心!”
秦凝和秦阿南在满地狼藉里欢喜相拥,陆大妹家,却在吵吵闹闹中度日如年。
秦云进蹲在门口唉声叹气:
“……早就说了,叫你们不要去抢人家的脚踏车,你们一个个不听,你一个当娘的,还教唆着让文亮去抢!
之前秦土根家都说了,秦阿南家不好进去的,有她死去的娘看着的,你们不听!现在怎么办,啊,怎么办?快过年了,五个小孩还在公安局里,怎么办?”
陆大妹这几天哭喊的嗓子都哑了,她虽然强悍,却终究是个乡下没文化的女人,她有乡下女人典型的通病——走出公社就怕事了。
自从平时当她手当她眼的儿子女儿都被抓走了,陆大妹完全没有了主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儿子女儿弄出来,只能一遍一遍的坐着家里骂人,骂完秦凝家骂自己的几个媳妇,骂完媳妇骂村里人,总之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此时,陆大妹听老伴又这么说,愤怒的瞪了老伴一眼,骂道:
“你现在说这些?啊?之前几天你怎么说的?哦,‘你们几个败家精,赔出去九十块钱,这个亏啥人补?’你这么说,还不是也想要得回好处的?现在出了事情来怨我,儿子囡儿我一个人生出来的?你只推三推四的老东西,有事体不担肩膀的老畜生!”
秦云进被老婆骂的没了脾气,摇摇头说: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总要想个办法把儿子囡儿弄回家的嘛,我听人说,这种事情,只要赔钱,就好了嘛,要不,我们给秦阿南家赔点钱吧!”
骂人,是陆大妹这等没文化妇女唯一能傍身的技能,所以,陆大妹哑着嗓子依然不知悔改,依然要骂:
“不赔!赔她个死瘟X!我儿子囡儿进了公安局,我还要赔她钱?!拍昏她的头瓣骨!我昨天去她们家看了,死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今天再去一趟,只要有人,我骂到她屁股出屎,我看她要不要我赔!”
秦云进倒有点怕了,毕竟警察出来抓人,四周村里都没有听说过的,他劝:“你算数吧,人家已经报警了,你还要去,你也想抓进公安局去?”
可陆大妹却无知无畏:
“我不动手,我只骂,我骂到她X翻身,我看她拿我怎么办!我就不信了,我骂几句,还能把我抓进公/安局去?”
“不要了……”
“为啥不要?我现在就去!”
秦云进的劝解,对于嚣张惯了的陆大妹,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陆大妹摆着屁股就从东村往秦凝家走。
走到秦凝家门口,佐罗已经“汪汪”叫了报信了。
秦凝出来一看,就见陆大妹叉着腰,哑着嗓子的在跟佐罗打游击:“走开!死狗!没子孙人家养的死狗!走开!你再叫,我踢死你!”
“佐罗!好狗不和烂人斗,进去吧!”
秦凝这边喝止了佐罗,抬头看向陆大妹,就见陆大妹两只眼睛燃着熊熊大火就开骂起来:
“秦月珍,你个没爷娘收管的小死X,你倒是说说看,借你的脚踏车骑一骑有什么要紧,你烂肺烂肚肠的要报警?啊?我今天一定会骂到你给我跪下来,你个操……”
一堆的污言秽语向秦凝砸来,但其实,她这几天嗓子哑了,这么使劲骂着,声音并不大。
还别说,她这么涨红着脸和脖子,努力骂人却又骂不响的憋屈样子,秦凝看得都要同情她了。
这就好比人类看着渺小的蚂蚁在热锅上死命的逃,却终究再也逃不脱死一样的那种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