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 第48章

作者:樱桃糕 标签: 穿越重生

  林晏微笑道:“阿婆放心,我会安排。”

  仆妇阿素便把到嘴边的回答咽了回去。

  江太夫人点头。

  仆妇们摆开食案,盛粥布菜。江太夫人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粥,点头笑道:“这个味儿好,一点也不甜腻腻的。”

  沈韶光微笑道:“夏日出汗多,体内容易缺盐,缺了盐就会没胃口,乃至头晕乏力,故而适宜吃些咸鲜味儿的粥品汤水。只是也莫要太咸了才好,那样于肺肾不利。”

  江太夫人点头:“果然最近有些没胃口,懒怠动。大郎请了郎中来,给了几颗丸药,吃了也不觉得怎么样。”

  沈韶光笑道:“今夏实在太热了,太夫人慢慢调养着,早晚凉爽时在庭院略散一散,活动开,兴许能觉得舒爽些。”

  “大郎也是这么说的。” 江太夫人笑道,又嘱咐林晏,“你每日晨起练剑,出那么些汗,也喝一碗这样的咸口儿粥汤,再去上朝。”

  林晏微笑点头:“是。”

  沈韶光低头喝口茶,难怪那日觉得他臂膀腰身如此紧致有力……本朝果然盛产上马能砍人,下马可赋诗的强人啊。

  “适才听小娘子的话,似是颇通医理?”士子们读书杂,不少都知道些医理,甚至还能诊些简单脉象,但小娘子们通这个的却少,故而江太夫人有此一问。

  内教方博士通医术,于饮食坐卧都很讲究,沈韶光前世是个在熬夜脱发和保温杯泡枸杞之间来回横跳的,对这样讲究的方博士很是羡慕,半吊子地跟着学了些,但距离“通”却有不短的距离,更遑论“颇通”,当下笑道:“不少东西都是医食同源,当庖厨的,都多少知道一点,倒让太夫人见笑。”

  听她自谓“庖厨”,江太夫人正色道:“兰草是生于玉阶朱栏,还是生于涧底溪侧,都是兰草。小娘子洛下沈氏之后,切勿太谦。”江氏林氏俱是河东旧族,江太夫人大半生繁衰荣辱,于有些事情已经看淡,有些却难以抛舍。

  沈韶光站起身,郑重施礼:“太夫人说得是。”

  江太夫人松了神色,笑道:“小娘子珠玉一般的人物,老妇着实喜欢,多嘴了几句,小娘子莫见怪。”

  沈韶光微笑道:“儿多年未闻尊长教诲,今日听了太夫人的话,感激得很。”

  江太夫人点头,想来是尊亲大人都不在了,那么好的一个小娘子,也是可怜可叹……

  林晏轻咳一声:“孙儿也觉得有些饿了,祖母匀给我一碗粥吧。”

  一句话便把有些严肃哀伤的气氛冲散了,尤其他一向庄重寡言,这时候突然说出调皮小儿语,众人一愣,都笑起来。

  江太夫人笑道:“都给他!都给他!难得他这么挑嘴,有想吃的东西。”

  沈韶光只抿嘴微笑。

  林晏微侧头看看她,见她神色安闲,放下些心来。

  别人吃着东西,沈韶光不好告辞,等他们祖孙都吃完,沈韶光才站起来:“今日天晚了,改日再来叨扰太夫人。”

  江太夫人从榻上下来,拉着她的手,慈祥地笑道:“一定要来。”并亲送到屋门口。

  林晏也辞别祖母,“我去安排人送小娘子。”

  沈韶光对江太夫人福一福告别。

  仆妇前面提着灯,沈韶光与林晏一同往外走。

  两人的背影,颇有一对玉人之感,再想起刚才阿郎的作为,阿素看看太夫人,到底没有说什么,只轻声道:“吃粥出了些汗,您去宽宽衣吧。”

  江太夫人点头,扶着她的手,慢慢走回室内去。

  院门处,刘常接过仆妇手里的灯为前导,林晏回头吩咐:“关门吧。”

  仆妇福一福,应声是。

  三人穿游廊,经院落,一路往外走。沈韶光本以为他让侍从送自己,但看这样子……

  沈韶光微笑道:“郎君请留步吧,其实这么两步路,儿自己回去就好。”

  林晏温言道:“我正好出去走走。”

  沈韶光抿抿嘴。

  林晏则对她微微一笑。

  前面的刘常真是恨不得自己成为传奇上的隐形人。

  一出了大门,刘常便笑道:“阿郎,小娘子,奴先把这食盒送回去吧?万一酒肆里要用呢?”

  沈韶光:“……”莫说酒肆,这会子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好吗?

  林晏点头:“嗯,去吧。”

  刘常把灯笼递给林晏,飞快地走了。

  行在路上,沈韶光挑眉看林晏,似笑非笑地道,“郎君如此,不畏人言乎?”

  林晏停下脚步看她,虽灯笼只能照到脚下两尺的地方,但今晚的月光很好,能看清她微微含怒的粉面,一双漂亮的杏眼,挺翘的鼻子,花朵似的唇瓣,“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必得佳妇”,林晏想起她那中秋糕饼签子来。

  目光不敢停留在那唇上太久,林晏别开眼去,“小娘子与晏都不是畏惧人言之人。”

  沈韶光被堵了一下,诚然,在这个看个灯就有若干对儿私奔的,上巳节红男绿女相携出游,一堆大姑娘小媳妇拿手帕香囊把探花郎幞头砸歪的时代,自己一个小酒肆老板娘,跟人在街上溜达一会儿,确实没什么人言可畏的,但……

  沈韶光不绕圈子了,做推心置腹状跟他讲道理:“我们这样不门当户对,难有幸福可言。郎君又何必执着呢?”

  “小娘子洛下沈氏女,某河东林氏子;某虽不才,亦进士及第,小娘子——”林晏看一眼沈韶光,舔下嘴唇,微笑道,“更是好得很。以晏看来,我们既门当户对,又才貌相当。”

  沈韶光:“!!!”

  看她杏眼圆睁、双唇微抿的样子,林晏轻笑起来。

  过了片刻,林晏微笑着哄她: “你若畏惧人言,我日后注意着就是了。”

  这样的语气……沈韶光看向他含笑的眼。

  “阿荠”两个字在口中滚了一圈,到底没敢说出来惹她,林晏轻声道:“莫要生气了,倒辜负了这样的好月色。”

  又呆了一下,沈韶光别开眼,若无其事地笑问:“说到月亮,人们是怎么觉得上面有个大蟾蜍的?因为那上面影子的形状?”

  林晏:“……”

  又想起她解的七夕牛女之事,林晏有些无奈地笑了。

  焚琴煮鹤破坏气氛的话说完,沈韶光悠悠然抬头看那月亮,又看沐浴在月光下的屋舍、树木、道路——以及那长身玉立的青年,是啊,今晚的月色是不错……①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夏目漱石把“我爱你”翻译成“今晚的月色真美”梗。

第71章 与女郎议政

  沈韶光在厨房给阿圆做“三不粘”。

  把蛋黄加蔗浆、芡粉搅匀,旺火热锅放猪油,把搅好的蛋黄糊下锅,不断翻炒,再陆续淋入几次猪油,使其更滑嫩,达到“不粘”的目的。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油和蛋糊融为一体,从原来的淡黄色变成漂亮的金黄色,就可以出锅了。

  又香又软又嫩又甜的半流体,稍微有一点嚼劲儿,很是好吃,完全符合蔡澜先生世间最好吃不过胆固醇的美食理论。

  从沈韶光第一回 做,阿圆就喜欢上这道菜,若有剩下的蛋黄,便撺掇:“小娘子炒个‘三不粘’吧?”

  考虑到她的体型,十次里,沈韶光也就答应两三次,故而每回吃,阿圆都兴奋地很。

  于三是不吃这种甜烂软“孩儿物”的,阿昌也不好跟阿圆抢,只意思意思地尝尝就算了,故而大半皆归阿圆——今天阿圆却愿意分给那只三花猫明奴些。

  沈韶光提醒她:“少给它吃,多了不消化,再说,它也尝不出甜味儿来。”

  阿圆睁圆眼睛:“小娘子怎么知道它尝不出来?”

  沈韶光被她问得一呆,下意识地看那边坐着的林少尹,头一回去林府时,还跟他呛 “子非鱼”的问题呢。想到他当时严肃的样子,再对比如今……

  阿圆还在等着小娘子跟她解释“我非猫”的问题,沈韶光解无可解,只好直中要害:“这‘三不粘’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圆赶紧端着盘子回了厨房。

  那只猫在柜台上坐着,矜持地吃阿圆分给它的两口鸡蛋。

  看看猫,再看看那边的林少尹,沈韶光摇头,拢中午的帐。

  今天林少尹来得早,赶上了午食的尾巴,脸上又似有些仆仆风尘之色,想来是没在公厨吃饭,沈韶光一问,果然如此,故而给他正经上了四菜一汤香稻饭。

  其中有一道芙蓉鸡片,是用蛋清和鸡肉茸搅成肉泥,在温油锅里滑成的,剩下些蛋黄被阿圆看见了,便做了这“三不粘”。

  那猫吃完了蛋,盯着沈韶光的笔尖看,过了片刻,拿小爪子学着主人的样子蘸一下墨汁,并试图印在账册上。

  沈韶光赶忙抓住它的小爪,明奴先是无所畏惧地与她对视,然后若无其事地抽回爪子,舔起毛来,无赖得有模有样。

  沈韶光无奈,把猫祖宗的爪子擦干净,抱住,摸摸脸,摸摸头,抓一抓下巴,撸两下后背,把它伺候得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林晏一边吃饭,一边看她哄猫,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嘴角却翘起来。

  沈韶光却想起一件正事来,把猫放下,去找林少尹。

  林晏含笑抬头看她。

  “最近坊间有些无稽的流言,”沈韶光把什么“蛤蟆懒,天下反”,还有什么“丙戌炎炎,丁亥难难”之类都告诉他, “大家怕明年真的‘难难’,听米粮铺子的人说,已经有人囤积粮食了。”

  林晏神色认真地点点头。

  沈韶光知道京兆应该有专门负责舆情监督的,不过是提醒一句。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有一口安乐饭吃,是件难得的事,沈韶光希望这种日子越久越好。

  尽到了好市民的责任,沈韶光便要起身离开。前两日在从林府回来的路上,沈韶光为林少尹的美色所迷,虽嘴硬插科打诨混了过去,其实颇有些动摇,但等早晨,太阳出来,理智回笼,沈韶光就很渣地反悔了,又庆幸,幸亏当时混了过去,若是顺水推舟允诺了什么,甚或色迷心窍摸了人家小手……幸好,幸好!

  为了表达个迷途知返、今是昨非的态度,沈韶光想到“摸小手”都没朝着林少尹那修长细致的手看一眼,事实上,今日的沈店主始终没把目光放在林少尹的脖子以下,很是庄重严肃。

  “小娘子对这事怎么看?”

  沈韶光停住,重新正坐。她是个把正事和闲事分得颇清的人,当下正色道:“这谶,有吉有凶,不管吉凶,凡是事涉家国气运的恐怕大多数都不是民间自生的,而是人为制造的。其用意或者为己造势,表示应时应运、受命于天;或者扰乱人心,造成动荡,好浑水摸鱼。看如今这谶语的样子,当是后者,至于前者——”

  沈韶光微笑一下,每当重大节庆时,各地纷出的“白凤”“麒麟”等祥瑞,可比“大楚兴、陈胜王”普遍而有代表性多了。

  这微妙的停顿还有调皮的笑意,林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想绷起脸,到底没绷住,笑了。

  沈韶光轻咳一声,“若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呢,这样的凶谶流言也不容易流传起来,就如种子种到沙土里,它不长啊。”

  想到自己对着的是京兆少尹,沈韶光打了个补丁,“自然,如今是国泰民安的,只是这风雨上嘛,就有些不那么调顺了,故而这凶谶的种子也就发了芽。有心之人再浇浇水,施施肥,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林晏不以为忤,轻声道:“不管如何,人心不安,流言纷纷,总是我们的不是。”

  沈韶光看他一眼,不诿过,不饰非,林少尹倒是位有担当的官员。

  他这样的态度,值得报以更大的尊重。沈韶光认真地道: “去岁天旱,免除春税后,京畿民心安定不少。”送鱼来的曲大郎就曾说过这一点。

  “后面的虑囚平狱、宫里减膳食蔬、放出宫女,与这谣言凶谶目的相反,方法却相似——打的是平定民心的‘舆论战’。”沈韶光挑眉,“不知去岁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谣言?”

  林晏点头。

  这就更坐实了流言是有心人操控的事,“其实除了这反向舆论战,不知朝中诸公想没想过,将‘谶语’之事,公之于众,解释各种异像,而不是以一种‘吉谶’,掩盖对抗另一种‘凶谶’。”

  林晏思索片刻,神情也越发庄重严肃起来,“愿闻其详。”

  沈韶光始终带着她后世的影子,简要地说,她的观点就是科学破除迷信,提高政府公信力,完善辟谣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