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 第6章

作者:樱桃糕 标签: 穿越重生

  自从端午以后,老天爷好像突然醒过劲儿来,把之前欠的雨水都补上了,三天一大下,两天一小下,奇怪的是,暑热并不因为雨水勤而消退,反而以一种更让人难以消受的方式朝大家扑来——湿热,后世所谓的桑拿天。

  因着这天气,沈韶光的摆摊赚钱大计也被耽误不少,好在前阵子攒了些钱,尤其端午曲江龙舟会上,几乎赚出一季的利来,所以倒也不用很急——急也没用不是?

  沈韶光捧着碗,吃糯米圆子,喝带着糖渍桂花的酒酿汤时,雨终于停了,伴随着停雨而来的,还有一位客人。

  宽肩长腿黑脸膛,壮壮的身板把酱色圆领袍撑起,沈韶光略眯眼,想起来了,那天那位买了所有酸梅汤的军官!

  应该不会是吃坏了肚子找后账……

  知客净慈一副好奇打探的神色,沈韶光也不赶她,只笑问:“将军找儿有什么事?”

  军官不过是个八品宣节校尉,对这小娘子张嘴给自己升了十来级官,颇有点讪讪,却也没纠正她,只含笑道,“那日小娘子的乌梅饮子甚好,同僚弟兄都念得紧,百般打探,才知道小娘子住在崇贤坊的这庵里,某恰从坊前过,还想再多买些。”

  听说这人是将军,净慈神色一振,听说是买酸梅汤,八字眉又意兴阑珊地耷拉下来,又该着这姓沈的赚钱!

  却不想沈韶光会把生意往外推:“将军不知,那是专为端午日熬的,平日却是没有。将军若自家想喝,提前一日告诉儿,儿备下即可。若是——送去军中,请恕儿不敢从命。”

  军官皱眉,“这是为何?”

  “看那日将军服色,想来是禁军的人。禁军守卫天子,防护京畿,责任着实重大,饮食采办也自有定例,儿一届平民,不敢预也。”禁军的水太深,大庭广众的时候偶尔卖一波也就算了,现在还是不要作死的好。沈韶光一向惜命。

  军官没想到沈韶光谨慎至此,不由得打量她几眼。

  沈韶光笑着任他打量。

  “既小娘子不愿,某也不强求,告辞!”军官戴上斗笠,便转身要走。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沈韶光笑道。

  军官皱眉,扭头看她。

  “这乌梅在儿的锅里还是在禁军公厨的锅里,熬出来的都是一样的,何妨让公厨的人熬呢?”

  那自然是没熬出这个味儿来!往日厨下又不是没做过。

  突然,军官反应过来,“女郎是想——”

  沈韶光眯眼一笑,“儿愿献上这乌梅饮方子,到时候,公厨愿意什么时候煮,便什么时候煮,愿意煮多少,便煮多少,又干净,又安全,将军也不用担干系,这多好。”零售跨过批发,直接进入配方买断阶段。

  军官缓缓点点头,算是知道了面前小娘子的精明,不敢以为她是真的“献”,便问道:“小娘子索价几何?”

  沈韶光略沉吟,“便二十两银,如何?”

  沈韶光自谓没有狮子大张嘴,二十两于小民固然是一年的嚼裹,但于有钱人,不过是两匹中等丝绢钱。衙门各个公厨都有专门拨款的伙食费“食本”,各衙门官署又“置本兴利”,伙食费根本用不了,所以官员们常分伙食尾子。禁军作为皇家直属军队,只有更甚的,还在乎这二十两银子?

  军官三十余岁,升了八品官,每月也不过十几两的饷银,听沈韶光张口要二十,不免皱一下眉头,但想到公厨里的资费、上官们的排场,上面的人或能接受呢?

  沈韶光知他小官,恐怕做不了主,便笑道:“事情虽小,到底涉及禁军吃食,将军不妨细细考虑。”

  军官对沈韶光点点头,戴上斗笠,手里拎着蓑衣,走了出去。

  边上的净慈看看沈韶光,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沈韶光觉得,就一个酸梅汤,又不是天上的龙肉,垄断了又能多赚多少?况且现在实在缺钱——在外面摆摊儿受天气影响太大,坊门口地方也小,连个桌案都不能摆,就每天一个小锅灶摊煎饼,什么时候能赚够养老钱?所以,不如盘个小店。

  第二日午后,看到那军官的身影,沈韶光便知道,这事成了。

  军官不是个爱言语的,既然上官批了,便付给沈韶光二十两银,对身后仆役打扮的人道,“你与这小娘子学煮乌梅饮。”

  沈韶光取出材料,倾心相授,到快敲暮钟了,一小锅酸梅汁终于熬好,放到庵堂后院的井中镇过,取小碗给军官和杂役品尝。

  军官点头,“是这个味儿。”又问杂役,“可学会了?”

  杂役很是年轻,约莫二十上下,长了一双机灵的笑眼,见官长问,忙笑道:“校尉放心,尽学会了。”

  沈韶光本想手写个方子的——收人钱财,就要敞敞亮亮的银货两讫,但转念,出于被害妄想症的谨慎,到底没写,只笑道:“若有记不清的,尽管来问我。”

  军官点头,带着杂役走了。沈韶光掂掂这二十两银子,美滋滋地回了屋。

第11章 捡了个宝贝

  第二日,卖完煎饼,沈韶光趁着日光不太盛,沿街逛逛,买些杂货菜蔬,顺便问问租铺子的事。

  崇贤坊的生意似乎确实好做,因为店铺转租率和转卖率很低,沈韶光转了一圈,并没得到什么旺铺出租信息,反倒买了个人。

  这人,沈韶光不算陌生,米粮铺子的阿柳。

  阿柳虽名叫“柳”,却没什么婀娜招展的风姿,是个高高胖胖的丫头,约莫十四五岁,略憨,走路时地板砰砰地响,一只手能拎起多半口袋粮食,沈韶光时常看她在米粮店搬运倒腾粮食。

  “夯婢子,蠢笨如牛,光知道吃!打死你算了!”米粮店主人娘子掐着婢子腰间的嫩肉,恨恨地骂道。

  婢子嘟着脸,不躲不闪任她掐。

  米粮店娘子越发生气了,“还甩脸子!你是给谁看?你又不是那小妖精,打量那老妖鬼能给你撑腰?”越骂越气,干脆拿墙角的扫把朝着婢子一顿乱打。

  婢子缩肩拱背捂着头脸任她打。

  沈韶光看不下去,上前劝解。

  米粮店娘子停下手,气喘吁吁地给沈韶光称江米,婢子看一眼沈韶光,低着头,捡刚才撒出来的一点豆子。

  沈韶光买完米,去隔壁买菜蔬,打探这个叫阿柳的婢子。

  “她家郎君纳了家里的另一个婢子阿香,徐娘子心里不痛快,就拿这憨婢子出气。”菜蔬店娘子一句话掀了邻居的底子。

  “看这婢子怪可怜的。”沈韶光把话题引回来。

  “可不是?前几年江南水灾,奴隶商人从那边贩运来的,徐娘子贪便宜买了两个,原指望有个使唤婢子,长大了还能多卖些钱,如今一个让她家郎君占了,这一个越长越憨,人也不机灵,哪里卖得上价钱?阿徐这桩买卖正经是赔了。”

  “可我看这婢子挺勤快啊。”

  “阿徐眼睛里可看不着!”菜蔬店娘子嗤笑。

  沈韶光拎着菜蔬出来,看米粮店娘子不在,只那阿柳在店门口蹲着啃黍米蒸饼。

  “你适才怎么不躲呢?” 奴婢是人形资产,小米粮店娘子算计到骨头里,断不会把自己的“资产”打伤打死的,躲一躲,还能少挨两下。

  婢子看一眼沈韶光,嘟囔道:“早打完,早吃饭。”

  “……”这个理由竟让沈韶光没法辩驳。

  沈韶光突然就做了一个决定,“我若买了你,你愿意吗?”

  婢子停住啃饼的嘴,瞪大眼睛打量沈韶光,“给饭吃吗?”

  “管饱。”

  婢子点头,“好!”

  沈韶光点头,“吃吧,我去找你家主人。”

  这店铺是前店后宅,连着三间屋舍和一个小院,沈韶光拍拍院门。

  适才那米粮店娘子出来,笑问,“小娘子还要买些什么米粮?”

  “却不为米粮而来。不知外间看店那婢子,娘子卖不卖?”沈韶光直言来意。

  本以为砸到手里了,没想到会有人问津,米粮店娘子有点控制不住笑容,嘴上说的却不一样,“这婢子我从小看到大,着实有些不舍。”

  沈韶光懒得跟她演戏,“既如此,那儿便不夺娘子所爱了。”说着点下头,转身便走。

  沈韶光走出十几步,那米粮店娘子看沈韶光真是要走,连忙喊住,“小娘子,小娘子——”

  讨价还价这事,比拼的就是耐性和火候。沈韶光笑着回头,“娘子有何事体?”

  “小娘子留步,我们还能再商议商议。”

  沈韶光点头,站在那里不动,等着米粮店娘子自己走近,方笑道,“娘子愿意割爱了?”

  米粮店娘子讪笑。

  “不知索价几何?”

  米粮店娘子在这场买卖中已是失了先机,怕走了沈韶光这冤大头,并不敢报得太高,“既蒙小娘子看上,便三千钱吧。”

  沈韶光并不说贵,只笑道,“今年先旱后雨,年成不好,待回头收秋税,城外不知道多少卖儿卖女的呢。”

  沈韶光顺嘴危言耸听,米粮店娘子却当了真,毕竟当初两个婢子便是荒年的时候便宜买的。况且她还打着主意,卖了现在两个大的,转手买两个小的使唤,只是这回要挑好了。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终于以二两银子的价钱成交。沈韶光回去取了钱,并坚持去官府办了买卖公契,然后沈韶光便对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婢子笑道,“跟我走吧。”

  沈韶光顺便给她买些日用、铺盖,又买了两套简单成衣,她穿得太也不像样,自己的衣服她又穿不上。

  回去先简单吃了饭,然后便洗澡洗头一通洗涮,换了新衣,终于收拾出了个样子来。自己的人自己看着好,沈韶光觉得这丫头拾掇拾掇,还挺清秀的。

  阿柳也对她傻笑,又道,“小娘子做得汤饼真好吃。”

  “……”这是还惦记着刚才的晚饭呢,沈韶光点点头,“有眼光!”

  阿柳又笑,半晌,突然道,“小娘子给我取个名吧。”

  沈韶光诧异地挑眉看她。

  “跟了小娘子,我就不是徐娘子家的阿柳了。”

  看着小婢子认真的样子,沈韶光笑了,“便叫阿圆吧。圆圆的脸,多喜兴!”

  阿圆笑着点头。

  有了阿圆,沈韶光轻松不少,往常搬个炉子,沈韶光累得龇牙咧嘴,现在阿圆轻轻松松就搬到小车上;往常熬酸梅汤,没人打水烧火,现在沈韶光只管灶上的精细活;往常擂打糍粑,累得手疼,现在阿圆简直不知疲倦,盯着手里黏黏的糍粑和拌好的豆沙馅儿,眼睛冒光。

  沈韶光也终于可以略微拓展一下业务了,提前蒸好的粽子,做好的糍糕,熬好的酸梅饮子,都摆到了坊门口。阿圆虽不会做,但能收钱,而且算数竟然很好,大约是当时在米粮店练出来的,沈韶光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第12章 小笼灌汤包

  又过了个把月,沈韶光才终于找到合适的店铺。离着坊门不远,也是前店后舍的格局,小铺面不过十来平米,原是个羊肉铺子,店主人年迈,雨天出门摔了腿,便是好了也做不了这活计了,又没有儿孙,便想着把前面的店租出去,也好落两个嚼裹钱。

  坊里的铺子多是前后屋舍一起租的,只出租前头铺面,便不大容易,恰遇见沈韶光这暂时有地方住、又本钱少的,两方一拍即合。

  前面被几个租客挑剔,老叟也没了租高价的心气,这小间店铺,便收沈韶光每月五百文。沈韶光一口答应下来,写了契,预付了一年的租金,便带着阿圆收拾起来。

  原本屋里墙面年深日久留下好些苍蝇屎、油污甚至羊肉血水,地面也是砸的夯土,有些坑坑洼洼,又扔着两个油渍麻花窟窿眼睛的破烂桌案,着实不像样子。

  先打扫了一遍,把破烂都扔了,沈韶光又找匠人粉刷了墙壁,不辞辛劳地跑到城郊砖窑买了些瑕疵青砖回来铺地,并去木匠那里定制了操作案台并几张食案、几把胡床,又去西市买了些杯盘碗筷之类,租房子花了五两银子,这一通收拾,又用了五两,把沈韶光花得心疼不已。算了,投资嘛,总能赚回来的。

  没挑什么吉日,悄没声的,沈记食铺就开张了。

  因着前两日在坊门卖煎饼的时候,就口头广告了一波,一些爱煎饼的老食客便找过来,比如那位早餐代购柳郎君——对方竟然还拿了一小盆芍药来做贺礼。

  “贺小娘子食铺开张之喜。”柳丰腼腆一笑,把花盆放在了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