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 第75章

作者:樱桃糕 标签: 穿越重生

  皇帝一腔怒气,被他不着调的“凉飕飕”浇掉了一半儿。

  皇帝抿抿嘴,“你还穿着这衣裳做什么?去,换套我的常服去!”

  “你的衣服我可不能穿——”

  皇帝以为他说僭越的事,刚要说什么,只听河阳王道:“你腰身那么粗,我穿了不好看。”

  皇帝:“……”

  皇帝真是看见这个兄弟就烦,刚想让他回去,到底记挂,“外面不太平,你才替我挡了灾,莫让那些贼子狗急跳墙伤了你。且去明德殿歇着吧,等过两日再走。”

  “谢阿兄,只是我的美人儿们——”看看皇帝面色,河阳王不敢造次,撇撇嘴,行礼,走了出去。

  在殿门前恰遇见禁军统领秦祥和京兆少尹林晏。

  三个人也算一个沟儿里趴过的“同袍”,看秦祥的面色,河阳王挑眉,“怎么的?不顺?”

  秦祥正要说什么,河阳王已经抬手道:“不用跟我说,圣人等着你们呢。”说着负着手优哉游哉地走了。

  秦祥确实心里上火,适才来报,竟然没有抓到赵王四子李棫!本来顺遂的差事,因此变得不圆满,且是极大的不圆满。秦祥虽不算多么有远见的人,却也知道抓住李棫在以后对上赵王时非常重要。这帮饭桶!

  对上林晏,秦祥又有些讪讪的。整个埋伏抓捕都是这位林少尹奏上御前的,由禁军协同京兆府共同办理。京兆的人有限,追踪暗查又是禁军强项,林少尹便把他们最初追踪到的两处地方及脉络消息交给了禁军,禁军又顺着找到了对方另一处暗巢。当时在其中一个暗巢中见过锦衣华服的年轻郎君,探查的人便以为是李棫,只等最后抓获——谁知,是个替身!那乔亥倒不愧是赵王身边得力的谋士。

  错过了这最好的时机,要想在这样大的都城找一个人……

  “跑了?”听了秦祥的禀报,皇帝皱皱眉,略停顿一下道,“他既来了,便不会躲得远远的,事发时必然在京里。城门关闭,他也跑不了,全城搜捕就是了。”

  秦祥和林晏都行礼称是。

  因禁军抄检赵王府邸和产业的事情还在进行,秦祥又存了“万一”捉住李棫的心,禀告完抄检进程还有李棫的事,秦祥便接着回去督导,剩下林晏御前独自奏对。

  对这位年轻的京兆少尹,皇帝是很满意的,不管是这次救驾埋伏抓捕,还是夏天处理京畿谣言的事,或者平日京兆府的作为,都透着股子果决整肃,且又颇有策略,不是一味蛮勇。京兆这个地方,贵人多,是非多,京兆府若是软了或犯蠢,京里就该乱了。

  近些年,京兆府尹和少尹常常更换,皇帝觉得,这回终于找到一个做长的了——或许还是应该动一动,让白老叟去洛阳养老去,他不是一直谋求外任吗?就把林晏提为京兆尹,再给他配个佐官。

  看着林晏,皇帝笑一下,什么都好,就是太年轻了些……

  皇帝在琢磨京兆官员的任免调换问题,林晏想的却是——重查当年的吴王案。

  查沈家的卷宗,不可避免地涉及吴王案。从卷宗中,从与楚棣等知情人的说话中,从另在京兆府和刑部寻到的一些边边角角的文字中,林晏对吴王案有些推测——吴王案受株连者甚众,其中最有名的不是沈公,而是河东节度使霍琛。

  然而会不会,其实是吴王受了霍琛的牵连呢?吴王毕竟只是一个闲散亲王,而河东节度使,治太原,统辖多个州郡,手下有兵以防范胡人,他的位置太重要了。

  霍琛出事,受益者是谁?太原府牧赵王受命接管了霍琛的兵权,一管就是这许多年……

  恰去年夏季时京城谣言四起,那情况与先帝末年时多么相似!阿荠的推断更是直指北都太原。那几个贼人身上有腌肉的味道,同坊中与北都有关又可能存有大量腌肉的,便是云来酒肆——那是赵王的产业。

  当时林晏曾使人悄悄潜入云来酒肆库房查看,打扫得很干净,并没什么痕迹,然而有时候这太干净本身就是痕迹。

  但凭着这些推断,凭靠着从死士们嘴里诈出来的一点供词,是没法儿给镇戍一方的亲王定罪的。

  可他们太沉不住气,这个冬春,又开始了,且这次做得更大。关键,他们把作案之地选在了沈记,而那里有个可以去刑部或大理寺做官的阿荠……

  涉及禁军,涉及胡人,动作仓促而急切,给他们设伏是件太容易的事。

  想到沈韶光,林晏微笑一下,然后正色从袖中取出对在酒肆捉住的诸犯初步突审的条陈。时间短,又都是死士,所得结果有限,还是得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去慢慢磨。

  林晏同时递上的还有自己使人潜去北都及所谓“大德清妙辅元真人”故乡魏州及师门查探的情况。

  林晏先向皇帝请罪:“臣未经陛下允许,便私自调查当年吴王案,请陛下治罪。”

  皇帝摆摆手。搁在从前,他如此,皇帝自然是不高兴的,但这会儿只觉得他精明强干。

  “陛下请看,这是臣在北都查到的。”

  “先帝山陵崩,那位大德清妙辅元真人飘然而去,其相熟者有说其白日飞升得道成仙了,有说其云游去了的,事实上,他去了,或说,回了北都。此处有太原清静观道士的证词,赵王府的一位‘贵人’每年都要去观里盘桓几日,据云是爱那观后的石碑。这‘贵人’前年亡故,便埋在那观后的山上,其碑上名字写的是‘王清妙’。”

  “陛下请看后面魏州部分,这位真人俗姓便是‘王’,无名,乡人只称其排行‘大郎’。清妙真人与我们今日抓到的乔亥既是同乡,又是同门,这乔亥原名黑豕,幼时下河摸鱼,让鱼咬了,皮肉溃烂,用刀挖了,留下好大疤——据他们当年的玩伴刘姓老叟说,还是那位真人亲自动的手。臣已经见过这疤了。”

  “陛下再看下面……”

  吴王获罪,最开始便是由于那道士的“谶言”,后来牵扯越来越广,便有了更多“罪证”,林晏便从这根本着手,那道士根本就是心怀叵测之徒,更遑论什么“谶言”!

  在这样的证据面前,皇帝实在说不出“只查眼下,当年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这样的话。

  皇帝微笑着看林晏:“查得这样全,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安然如何想起查吴王案来?”

  “非为吴王,而是为了臣的岳父沈公。”林晏平静地道。

  皇帝反应了一下,“礼部侍郎沈谦?”

  “是。”

  皇帝微皱眉,沈谦怒陈道士祸国,为吴王不平,先帝盛怒,量刑颇重,其自身斩,子绞刑,妻女……入掖庭?

  “臣未婚妻沈氏是前年春放出的宫人。不知陛下是否见过,便是东市沈记之女店主。”

  皇帝恍然大悟,他之前只说沈记店主发现端倪,自己只疑心他们是友朋,他便是那个给诗集写序的……

  皇帝笑问:“那诗集上的序,可是你写的?”

  林晏微笑,“是臣所写。”

  皇帝笑起来,“我还只当野有遗贤呢,原来已经在朕的朝堂上了。”

  林晏也笑。

  想到沈记那不卖与禁军吃食的谨慎,还有锅子,菜谱,诗集,戏弄,沈小娘子倒着实是个——皇帝有点犹豫,说“有才”好像不大对,京中才女也不是这样的,说“有趣”,好像也不只……

  皇帝意有所指地玩笑道:“安然好眼光啊。”

  林晏微笑点头:“她确实很好。”

  皇帝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称赞自家娘子的,有点不知作何反应。

  “去年夏,谣言案贼人曾妄图挟持她以要挟臣,她临危不惧,以杀鱼之刀授臣,后她又根据那贼人身上的气味及吃菜的口味推测……”

  听他又绕回到赵王,绕回到吴王案,或说沈谦案,皇帝微笑一下,罢了,公道,这东西,该给总是要给的。

  听皇帝应允,林晏郑重行礼。

  看他俨然已经以沈谦半子自居,皇帝突然泛起些酸来,自己后宫佳丽这许多,本来也觉着很好,这会子见他这样,却觉得自己仿佛缺了些什么。

  “安然与沈小娘的六礼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林晏抿抿嘴:“还在等沈氏尊长来京主持。”

  皇帝的酸没了,呵,原来只是自己说得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赵王儿子的名字,突然发现与李相的名字谐音。

  ————

  今天是林少尹秀恩爱的一天。

  皇帝:……没见过这样的好吗!

  河阳王:学到了,我家美人烙的胡饼好吃!

第104章 韶光的本事

  林晏当晚没能回家。台阁重臣们纷纷冒夜禁入宫,皇帝与诸臣就赵王谋逆案仗下议政,一则是通报情况,一则是商议对策。

  北都位于军事要冲,往北临近几个都护府,往东是河朔三镇,赵王久居北都,节度兵权,如今又已知与胡人勾结,若其举兵,战火或许会燃遍半个北国。

  但事情也不是坏得一塌糊涂。

  赵王年迈,旧年又曾犯了喘疾,其四子,嫡长子意外坠马身亡;次子因“忤逆”被关押;三子懦弱无能,不预军事;四子为其宠妾所出,甚得宠爱——便是如今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李棫。

  河东诸部到底是朝廷军队,与赵王关系不是铁板一块,北都附近还有朝廷的雁门、关内两军,若擒得李棫,乱赵王心神,另离间其与所节度诸部的关系,稳住河朔三镇,大军与雁门军、关内军三面合围,克敌倒也不难。

  诸臣商议克敌策略,颇有些众志成城的意思。若是别个原因,朝中保不齐有主和派,但这是谋逆弑君案,即便再不主张域内用兵的,此时也断然不敢说出个“和”字。大家只琢磨着如何把赵王摁死——李棫在这点儿上倒颇为通透,每年给京中亲贵大臣送的礼是没什么用的。

  政一议就是半夜,策略有了,兵马调动、人事安排也有了大架子,更细的则要等明日了——几位相公都不年轻,这样熬,实在熬不住。

  仗下议政散时已经过了子时,再有那么两个时辰又该上朝了。皇帝体恤老臣,要让几位老相公在侧殿休息,老臣们到底与林晏等几个年轻官员一同去皇城官署值宿的地方歇了。

  行在宫城甬路上,林晏在李相身侧,迈台阶时偶尔搀扶一下,李悦重重地握一下他的手背,两人互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日,朝堂上又是一番震动。

  但这些与沈韶光关系不大,她一个酒肆老板娘,一个刑事案件事发酒肆的老板娘,除了要配合官府调查,就是收拾自己店里的残局。

  看看被砸坏的桌案屏风,满地的破碎瓷器,还有被砸伤了胳膊的跑堂,沈韶光苦笑,只能安慰自己,好赖不管是自己的人还有无辜食客们都没有大伤亡,尤其士子们,人家过两天还要考试呢。

  沈韶光又觉得,这件事对自己的酒肆实在是个打击,之前设计要承“千秋百代”的祝鼎宴出师不利,八成是夭折了——别的不说,不吉利啊,心理阴影啊,明年谁还愿意参加?

  邵杰却不觉得:“这是救驾之功啊。你昨日就该告诉我,若告诉我,我定要留在这里的。”一副热血样子。

  有之前挟持的事情在,林晏本不让沈韶光昨日在东市酒肆出现,但是沈韶光觉得这事自己一直在掺和,作为老板若不出现,怕会引对方怀疑,但还是掐着点儿提前离开了。临走,本着能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理,沈韶光叫上了邵杰,只说有重要的事相商。

  事后邵杰知道了,只能扼腕。

  事实证明,邵杰不是少数人。

  见沈记开了门,店主、管事、跑堂、庖厨并些别的仆役在里里外外地收拾,又有京兆的衙差在,便有昨日的客人来打听。赵王的事已经传遍了全城,作为“适逢其会”者,开始有些懵,后来有些怕,等事情过了,禁军搜捕、满城热议的时候,不少士子竟然兴奋起来。

  他们就站在这一片破乱的酒肆中,站在这昨日的事发地,分析赵王的狼子野心和下一步的计划,讨论北都附近诸军分布,讨论若朝廷征讨,谁可为将,讨论更具体的战略战策。满满以天下为先的书生意气,为苍生立命,为君父解忧。

  说至激昂处,便有人呼,拿笔墨来,要当场写征讨檄书。

  也有人呼,拿酒来,大有一会儿摔了碗,便“投酒从戎”的意思。

  沈记酒肆的小娘子也是妙人,要笔墨给笔墨,要酒水给酒水,关键,说得也好,“正是因为有诸位君子这样忧国忘家、心系天下的人,我等小百姓才能安心过日子。”

  家国天下是儒家士子的终极情怀,沈韶光的话实在是点在了士子们的穴位上,场面越发激昂起来,又有若干士子写了诗,众人并约定,不论登科与否,明年这个时候都再齐聚于此。

  “吾等可能终身都成不了鼎臣,然作为读书人,‘赤心事上,忧国如家’①,不敢一时或忘。”一位士子道。

  于是众人商议着,把祝鼎宴改成赤心宴。

  沈韶光击掌,“改得好!”

  邵杰从市令处回来,见这场面,也跟着慷慨激昂了一回,无人处又嘲笑沈韶光,“我说什么来着?你啊,小娘子家家的,不懂我们儿郎。”

  沈韶光:“……”

  他们此时不知道,在随后礼部试后的殿试中,皇帝便以这热点的讨北之事为题出策论,有今日的事打底,聚在这里的士子中很不乏发挥优异者。这“赤心宴”虽然改了名字,但多了底蕴和典故,也确实如沈韶光所期待的那样一年一年传承了下去,成为士子们科考前必要参加的盛会。

  沈韶光在邵杰这儿被嘲笑了,在林晏那儿却被狠狠地夸奖了。

  禁军查抄赵王府邸持续了一夜又半日,虽抓住了几个可疑人,但一审便知,不是李棫。那便只能悬影追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