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第39章

作者:十四夜 标签: 穿越重生

  长风暗冷,吹的凤衍身上明紫金纹蟒袍微微一动,他颔首笑道:“不想是你。”

往日丞相的气度是早就养成的,此时看来,非但不带权臣的骄横却偏有几分亲和。

  卿尘道:“父亲请移步说话。”因分别执掌宫府政要,为避嫌疑,父女俩人极少私下见面,而卿尘也总刻意避开凤衍,此时主动前来,凤衍倒真有几分意外。

  凤衍随她离开中书省庭院,问道:“可是天帝有什么旨意?”

  “不是。”卿尘道:“母亲最近身子可好?”

  凤衍点头:“服着你给她配的药,一直不错。”

  卿尘道:“鸾飞的事,父亲和哥哥们瞒着她吧?”

  凤衍叹气道:“若她知道怕是身子受不了,只是怕也瞒不了多久。”

  “嗯。”卿尘点头:“鸾飞醒了。”

  凤衍脚步一顿,面上却还平静,低声问道:“当真?”

  卿尘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奏禀皇上,父亲要不要和九殿下商量一下,看要怎样?”

  凤衍一双经久人事的眼睛抬了抬,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卿尘不露声色地说道:“鸾飞说与我了。”得了凤衍这句话,看来凤家表面上四面圆滑,实际上和夜天溟才是最亲密的联盟,暗中经营不知已布下了多少事情,此时谋陷太子,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天空缓缓的积起了乌云,越发厚重越发低沉,看样子很快便会有一场雪降临大地。四周倒不像之前那样寒冷,只是依旧少不了沉暗之气,凝滞在禁宫上方久久不散。

  凤衍皱眉:“鸾飞怎会此时醒来,难道是九殿下给的药有误?”

  卿尘反问道:“那该当何时,一个月?”

  凤衍面色沉沉,道:“能拖一个月,为父自会设法将她送出宫中,此时却是不易妄动。”

  若不是被识破了离心奈何草,他们这计划也算周详,鸾飞会被带出禁宫,从此化作另一个人。人算不如天算,卿尘丹唇轻扬,整个人似乎带上一抹沉静潜定的意味:“父亲那时候怕是运具尸体出去吧。”

  “此话怎讲?”凤衍扭头看她。

  卿尘笑了笑:“离心奈何草十日不解便是无解,鸾飞若今日不醒,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九殿下难道没有告诉父亲?”

  凤衍眼底猛的闪过一道精光,恰被卿尘看在眼中。稍后,凤衍竟沉声道:“如此鸾飞醒来又有何用。”

  卿尘淡淡凤目轻轻的眯了一下,言外之意,鸾飞已经真的是一颗弃子了,醒来反而可能牵连凤家。凤衍倒真是干脆,所想所问竟是这样一句话。

  “鸾飞是凤家的人。”卿尘淡淡说道:“岂能任人欺蒙利用?九殿下这是欺凤家无人吗?”

  凤衍道:“九殿下同凤家渊源已久。”

  卿尘道:“那父亲想必了解此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不知是谁的脚下踩到一截枯枝,“咔嚓”一声,寂静的寒冷中格外刺耳。凤衍突然笑道:“看来你是给七殿下做说客来了。”

  不想竟都是一个猜想,同夜天湛的关系当真有点儿洗也洗不清,卿尘也不分辨,反而脸上不变的淡笑款款更加了几分令人目眩风姿:“依我看,倒还是不偏不帮来的好些。现在鹿死谁手言之尚早,此时天下毕竟还在天帝手中,几位殿下谁也占不了先。若是真为凤家着想,不如表里一致,八方和气,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

  凤衍意味深长的看着卿尘,鸾飞是他押在夜天溟身上的棋,卿尘便是他琢磨夜天湛的一颗棋。

  卿尘扬眉,从容静慧,弈者棋者,谁知谁是谁?

  数日之前卿尘在天帝面前以凤家的名义带头捐银救灾,深受天帝赞赏,亦使得凤衍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眼下一席话,更加令他分外上心,对卿尘的意见也颇感兴趣:“为父倒想听听,你觉得凤家至此如何是好?”

  卿尘敛眉淡淡:“萌芽初生,锋芒方露,此时押定一人的话,一旦错算,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静待脱颖而出的黑马,再设法驾驭之,岂不多些胜算?比起此时亲身便迈入局中,或者要好的多。”

  凤衍满意的捋须笑道:“不愧是凤家的血脉,老夫没有认错女儿。”

凤衍虽不置可否,但话中已有稍许动心,毕竟太子之事天帝的态度正在暧昧间,而鸾飞这里也横生变数。

  卿尘眸中光华璀璨,看的却是远远天际,凤氏若能中立于各势力间,至少断却了夜天溟一条臂膀,一切依然处于一种平衡中。或许多年以后自己这个女儿,便成了凤衍最为后悔之事也说不定。棋局变幻,善恶对错自在人心,说也说不得。

  纷纷攘攘的雪花终于悄然洒落下来,点点飞舞,笼罩了澄明黄瓦朱红高墙,人间风景又一番,卿尘拂了拂发前轻雪,对凤衍道:“一切还要父亲自行决断才是,我要回致远殿了,天帝还等着。”

  凤衍点头道:“如今你在天帝身边,也方便许多,凡事多留心。”

  卿尘一笑:“这不正是父亲想要的吗?”说罢蹲了个半福优雅转身,月白裘袍在雪中划了道轻灵的半弧,如兰芷般轻逸,又如桃木之稳秀,看的凤衍也一惑,转眼间眼前人儿已经消失在雪中。

第51章 情字心底苦自知

  初冬的第一场雪迎风飘洒,碎银烂玉一般落个满天满地,很快便在层层枝叶上缀了银装素裹,明瓦飞檐此时看来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

  天帝这时分必是有一会儿小憩,卿尘倒也不急着回致远殿,沿着这轻雪飞舞缓缓独行,回头看去,身后留一行下浅浅足印。

  她不禁一笑,青缎缀了木兰花绣的锦靴自裙下伸出,一步一步在雪里转了个圈,脚下踩出盛放的花朵样,蹦跳着退了几步,站着侧头欣赏。看了稍会儿,忽觉有些不自在,一抬头,不远处见石山顶上一方凉亭里,一抹人影着了血红披风,雪中静静望着这边。看向她的那细长眼中几分魅惑的笑,薄唇斜抿带着柔软更浸了丝邪意,和这冰雪又不谋而合。

  雪影里那妖魅般的红如此刺目,卿尘有种立刻躲了开去的想法,然而躲已不及,那人沿着石山上的小路迈步而下,直向她这边走来。

  卿尘怀中抱的奏章紧了紧,淡淡施礼:“见过九殿下。”

  夜天溟立在雪中,看着白裘素服里裹着这盈盈身姿,一时间惑然以为凤纤舞重新站在他面前,然而抬头起来那张清水般的矜秀面容,慧眸流盼,分明却是另外一人。

  卿尘同夜天溟如此孤身相对还是第一次,心里隐隐不安,见他不言不语,忍不住诧异抬头,迎面一双沉郁的眸中尽是失痛神色,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他既来了眼前却不出声,卿尘亦不知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只得静静站着。夜天溟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雪光下明暗间,似乎便有无数媚光齐齐射来,带着一片令人迷醉的蛊惑。若是此前,卿尘无论看到他如何的阴郁,总还会替他和纤舞伤情,现在却丝毫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血红披风一角随风招展了一下,暗暗天色下映着白雪越发诡异,夜天溟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阴变幻着深浅,出现了卿尘印象至深那种纠缠弥漫的阴鸷,浓的甚至依稀生出几分煞气,叫人心中忐忑。她不愿和他耗下去,往旁边退了一步,说道:“殿下没什么事的话,卿尘先告退了。”

  夜天溟眼底一恍惚,随即跟上她:“去哪儿?”

  卿尘淡淡说道:“自然是致远殿。”

  夜天溟见她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道:“何必躲着我?”

  卿尘执礼答道:“殿下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何用躲着?”

  夜天溟举步沿雪地走去,侧头看了她一眼:“如此便陪我走走。”

  卿尘只觉那目光说不出的叫人心悸,不躲才是假的,借口道:“我还要回致远殿复命,殿下若是没带跟着的人,我差人去通传一声。”

  夜天溟却说道:“你是纤舞的妹妹,算起来我也是你姐夫,鸾飞见了我都以姐夫相称,你却为何一口一个殿下?”

  卿尘眉色轻柔,垂眸不软不硬的说了句:“那姐夫为何就不代姐姐去看看鸾飞呢?迟些恐便难见了。”姐夫两字特意一顿,格外重了音调,叫人听着有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夜天漓那狭长的眼睛一动,映着血红披风极尽妖媚的美,不知是因在这冰天雪地还是其他,卿尘觉得四周格外森冷,静的几乎连自己的心跳也听得见,落雪厚厚的覆上,亦不能掩盖的住。

  夜天溟嘴角斜斜抹出一笑:“我正要去看看,不想在此遇到了你。”说罢一放手,身上披风迎风散开:“你不妨随我一起。”踏雪往延熙宫而去。

  卿尘见他说去便去,倒是意外,虽然不愿和他有什么瓜葛,但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还是随后跟上。

  鸾飞元气未复,自卿尘走后一人静躺在床上,昏昏噩噩诸般事情在心中浮沉不休,却不像平时那样智谋丛生,能解得了眼前这个将死之局。突然听到门栏轻响,是有人又进来了至春阁,她闭目屏息,便如同之前昏迷一样,丝毫看不出痕迹。

  卿尘同夜天溟进了房中,见鸾飞好好的睡在哪里,牡丹色的宫缎浓浅回转,淡淡映在夜天溟那邪气清娆的眼中,却浓浓覆上了一层叫人窒息的晦涩,卿尘听到夜天溟低声说了句:“纤舞。”

  极低的一声呼唤,似乎来自遥远的深夜,带着无尽黯然神伤划过这清冷的冬日,支离破碎。卿尘微微一怔,此时夜天溟心下清朗了些,哑声对卿尘道:“你可知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

  卿尘心里被他语中沉痛带的一阵窒闷,从天帝对莲妃、太子对鸾飞以下,夜家男子当真个个痴情难免。但夜天溟对纤舞痴情,于鸾飞却难免薄幸,卿尘望向他,说道:“既如此,殿下何不帮忙找找离心奈何草的解药,以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夜天溟心底一凛,身上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很快便掩逝过去,说了句:“我如何会有那种东西?”

  如何会有那种东西,便是知道这东西了,卿尘感慨道:“看来明年今天便是我凤家姐妹两人的祭日了,纤舞姐姐九泉之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夜天溟狭长的眼中隐有怒意闪过:“你说什么?”

  卿尘在他怒视中不经意的一笑,眉眼间尽是纤舞的影子,虽少了那份纤弱无助多了丝清蕴灵隽,却叫他心底浩然翻腾,再挪不开眼睛。

  话在将明未明间,卿尘看了看静卧的鸾飞,不知她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淡淡道:“殿下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打一开始,殿下就没想过要给鸾飞解药吧?”

  夜天溟看了鸾飞一眼,又将阴柔的目光转回卿尘处:“鸾飞说过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生死无惧,还要解药做什么?”

  卿尘瞥见鸾飞睫毛微微颤动,慢慢踱步往旁边走去,夜天溟既要看着她,便回身背对了鸾飞。

  “真不知殿下是有情还是无情。”她不无讽刺地说道:“有的虽亡难舍,有的却弃之如履,虽是姐妹,看来却命不相同。可怜鸾飞白白为你了,殿下对着她,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惜之情?”

  夜天溟眯了眯眼睛,薄唇抿成冰冷的直线:“谁人能替代得了纤舞?”他一步步往卿尘身边走来:“不过你倒是比鸾飞更像纤舞,所有像纤舞的女人,我都不会放过。”

  随着俩人的靠近,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在夜天溟那双妖冶的眸中,卿尘看到自己的身影渐渐清晰,而此时鸾飞的手,紧紧的,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抓着锦衾,紧窒下本已削瘦的指节苍白突兀,几乎是要断折,似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卿尘惊觉若是让夜天溟知道鸾飞并无性命之忧,说不定会再施毒手。心中电念闪过,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将门推开:“既如此,殿下也不必在此久待了,咱们移步说话吧。”

  偏殿中少有人走动,长廊一片安静,只有悉悉窣窣的雪声入耳,铺天盖日的素白反显得格外清寂。夜天溟微愣之后阴冷一笑,将身上披风随手抖开,丢落在鸾飞身上:“纤舞最喜欢红色,今日便当我以此送鸾飞了。”说罢他头也不回的举步迈出房门,卿尘悄声看了看鸾飞,随后掩门而出。

  走出至春阁,卿尘正要抽身告退,不料夜天溟回头一步拦在了她身前,她急忙往后退去,却发现身后是高大的楹柱退无可退。夜天溟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直把她逼至楹柱前,抬手一撑,将两人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盯着她道:“不必想法子躲我,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卿尘凤目沉冷,熠熠和他直视,幽深之后是一触即发的清锐,竟使得夜天溟一愣,向来淡定的清水般的人物亦有如此铮然不让的时候,倒真是少见。他听到卿尘低沉柔雅却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然后用完了便一脚踢开是吧?殿下打的好算盘。”

  夜天溟脸上浮起邪魅的笑:“这些等成了我的女人以后再说也不迟。”

  卿尘不怒反笑,玉容在笑意间凛然叫人不敢逼视:“那你便不妨试试看,说不定到头来悔不当初。”

  夜天溟身子向前一压:“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卿尘将手中的奏章往前一撑,一字一句的道:“殿下小心皇上的折子,若是弄坏了,你我谁担待的起?”

  夜天溟往下瞥了眼挡在两人之间的奏章,空闲的右手缓缓将它压下:“我担不起,你也一样担不起。”

  卿尘眉梢轻轻一挑:“那太子之事,不知殿下自问在皇上那里担得起几分?”

  夜天溟慢慢直起了身子:“我担几分,凤家也就有几分,郡主不会去自曝家丑吧?”

  卿尘冷冷的将手挪开:“凤家这点家丑和皇家的比起来,不过了了罢了,殿下还是自重的好。”

  夜天溟眼底竟又生出几分柔情,衬着那张美绝的脸格外炫目:“你要说我无情,左相也差不到哪儿去。回去转告左相,说我不会亏待凤家,丧女之痛,自有相当的获益,绝不叫他亏本。不过也告诉他,他现下这个女儿,我一样也要定了。”

  卿尘清丽素颜比庭中的雪更要冷淡,缓缓道:“这世上的东西未必你想要,便能得到。”

  夜天溟那妖魅的眼中微微一跳,泛起那蛊惑人心点点血色的温柔:“那你就太不解男人了,男人若真想要一个女人,就没有人挡得住。”

  卿尘冷笑道:“太自信了未必是件好事,有鸾飞和太子的前车之鉴,殿下还是想想后果再说。”

  夜天溟微怒,出其不意的伸手挟住卿尘的下颌,声音阴沉:“你不信我有这个胆量?那不妨现在就让你知道!”他手下用力一抬俯身便向她唇上压下,卿尘挣扎怒道:“放手!”

  “放手!”与此同时,一声夹杂怒意的呵斥响起,卿尘趁夜天溟一怔时摆脱他的挟制,猛的推开他。长廊上夜天湛俊眸微挑,脸上早已不见平日的温雅,如笼严霜。

  夜天溟惊愕过后恢复常态,竟笑着问了声安:“七哥!”

  “你在干什么?”夜天湛冷声问道。

  夜天溟道:“没干什么,不过和卿尘说点儿事罢了。”

  卿尘恼他竟敢在延熙宫如此放肆无礼,说道:“我不觉得有事要和殿下说,殿下以后还请自重!”

  夜天湛强压下心中怒意:“皇子与修仪间是什么规矩,九弟想必都明白,不必我再提醒。”

  夜天溟向前迈了两步,走到夜天湛身边,低声笑道:“七哥何必如此恼怒,难道是因为我做了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夜天湛闻言冷冷看着他:“你说什么?”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飞雪卷来,冷风如刀,穿透锦衣裘袍令人遍体生寒。

  夜天溟停下脚步:“人人都知道卿尘是从七哥府中出来的,七哥待她也十分上心。”

  夜天湛眸底温冷,说道:“你既然知道,便最好收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