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第42章

作者:十四夜 标签: 穿越重生

  赶来伺候的侍女拿着宋德方的方子去熬药,卿尘神志还算清醒,此时疼痛倒稍缓了些,她虚弱地说道:“宋太医……我找到……了……方子……白瓷盅里……有药……”

  宋德方猛的抬头和夜天凌对视一眼:“郡主找到了医治疫症的方子?”

  卿尘点了下头:“还不……确定……要小心服用……”

  夜天凌道:“你先歇着,什么都别想,自有他们处理。”

  卿尘心中涌起一阵滞闷,只觉得夜天凌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远,无边的疲惫淹没了她的意志,很快天地在眼前退隐成一片空白,不真切间听到夜天凌在喊自己的名字,但继而一个沉沉的浪头扑来,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迷糊中似乎有苦涩的东西流入唇间,辗转醒醒睡睡不知多久,再次醒来依稀已是清晨时分。

  卿尘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力来。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如水般的晨光自窗外静静洒进,在他襟边勾勒出清淡的影子,越发衬的那身形挺峻。

  古木窗棱,丹云纱帐,一切开始变得熟悉起来,尤其是夜天凌的身影。她刚撑了撑身子,夜天凌便转过头来,眼中掠过惊喜,即刻吩咐外面伺候着的侍女:“宣宋德方。”

  他将卿尘扶在怀中低声道:“别急着起来。”

  卿尘淡淡笑了笑:“没事。”

  夜天凌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从未见过她一样,许久方叹了口气:“可觉得好些了?”

  卿尘点头:“好多了,只是有点些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夜天凌审视她血气不足的脸色,眉间微蹙:“整整一天一夜,宋德方说你这是心疾,这几天累着了才会发作,你这当大夫的治病救人,却连自己身子都照看不好。”

  卿尘将头靠在他胸膛,嘴角噙着丝笑意:“宋太医没有交待,也不能惹我激动吗?你还教训我。”

  夜天凌一愣,似是拿她无奈,便道:“皇祖母昨夜用了药,今早便退了热,情形好多了。”

  卿尘一喜:“真的?”撑着身子便要起来:“我去看看。”

  夜天凌抬手将她压下:“你躺着,我刚刚去看过,太医在旁调理,有事随时会来报。”

  卿尘道:“你还是进了寝宫!”

  夜天凌道:“已有药了,你怕什么?”

  卿尘静静的靠回他怀里,此时才仿佛真正松缓下来,心落到了实处,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侧了侧头:“我怕……那种束手无策,心急如焚的感觉……”

  夜天凌静了会儿,低声道:“我这一天一夜便是这样过来的,你可知道?”

  他沉缓的声音中夹杂着未尽的忧虑,卿尘听了心中微微一酸,侍女荷风的声音在外说道:“四殿下,宋太医来了。”

  夜天凌站起来道:“让他进来。”

  卿尘同宋德方一向相熟,也不放纱帘回避,宋德方细细诊脉,再看神色,过会儿说道:“现下是无碍了,只是郡主当要好生调养才是。”

  卿尘笑道:“我知道,这几日太后那边要有劳宋太医了。”

  宋德方道:“这是份内职责,待郡主好些,还要和郡主商讨如何用药。”

  卿尘细细问了问太后情形,知道丹琼先试了药,问道:“丹琼怎样了?”

  宋德方道:“昨夜便醒过来了,虽是虚弱了些,但性命已保住了。”

  卿尘点点头:“太后年迈,和丹琼不同,还是要小心。”说话间看到夜天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夜天凌此来延熙宫,定要究查疫病如何流入宫中,这几日碍着太后的病没有严行追查,现下怕马上就要有雷霆手段了,这些又怎瞒得过他?何况,她并不愿欺瞒他。

  夜天凌对宋德方道:“你先下去吧,如何调养拟个方子过来。”

  宋德方退出去后,卿尘见夜天凌眼中隐隐尽是血丝,知道他夜里没休息好:“四哥,你也去歇会儿吧。”

  夜天凌在她身边坐下:“你若是不累,便陪你坐会儿。”

  荷风端了几样点心小菜过来,桂花云锦糕、千层杏仁酥、醉汁蜜枣和清卤香笋,再熬了香香软软的药膳粥,卿尘便靠在榻上慢慢的尝着。

  夜天凌在旁看着她,屋中暖炉驱散了寒气,融融如春。这样安静的一刻,让人觉若此生便就这样过去,未尝不是心满意足。然而他偏偏却站在风口浪尖上,心下手底一个念想便是惊涛骇浪,从未有过的风险,一个人便也罢,却何苦要她也卷进来受这惊扰。便如经年在战场,不愿平添府中有人翘首期望般,一时竟觉得自己莽撞了。

  卿尘抬眸见夜天凌看自己,笑道:“四哥,看什么呢?”

  夜天凌道:“看你吃东西。”

  “我饿了。”卿尘便随口道:“你要不要尝尝?今天延熙宫奉膳司的手艺好像大有长进。”

  夜天凌摇了摇头:“奉膳司的手艺一向不错,以前有个老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有道鸡茸金丝笋,还有荔枝肉、班指干贝、葱姜爆蟹、素八珍都做的极好。”

  卿尘问道:“我怎么没见过?”

  夜天凌道:“宫里的老人,早没了,后来虽有这菜也再不是那个滋味。”

  卿尘便缠他说些儿时旧事来听,不想夜天凌如此沉稳的人,幼时竟调皮至极,这延熙宫整日被他折腾的天翻地覆。

  但这所谓放肆的童年却极为短暂,夜天凌九岁始便随军历练战场,那时带他的正是仁宗皇帝的长子,德王夜衍昭。

  便是圣武十年那次讨伐南番战后,年方二十岁的德王同当今天帝在对部将的封赏中有了分歧,为天帝所怒斥说了些重话,回府后竟一时想不开,自刎而亡。

  五年后,仁宗次子夜衍暄病亡,从此仁宗便断了子嗣。次年元月,天帝封长子夜天灏为太子,告祭太庙,大赦天下。

  同年九月,十五岁的夜天凌首次领兵出战突厥,一战扬威。自此十数年,天朝出了一个贤德宽仁的太子,一个凌厉肃冷的王爷,而仁宗的两个皇子怕是再已无人记得了。

  说话间卿尘看夜天凌倚在榻旁面如平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他如今的身份再回想前事,自是另一番心境。所谓儿时不过弹指而过,便冷眼看了父母兄弟几番恩怨,或许就是自那时起心中便有一处开始变得坚硬,再容不得有人靠近。

  夜天凌眼中无声而深沉,此时晏奚进来禀报说:“殿下,大伙儿都在畅春殿候着了。”

  夜天凌点点头:“知道了。”站起来对卿尘道:“我去看看。”

  卿尘点头,目送夜天凌出去,却蹙起了淡淡纤眉,身上还是软软无力,轻靠在暖榻上发呆。

第56章 争似是非弹指间

  雪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偎到卿尘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卿尘伸手抚弄它,心里又想起那能治疫症的药。便凭雪战这小小身躯,能救得了多少人,这疫症终究说不上是解了,依旧困扰着她。

  不多会儿,一个小侍女自畅春殿过来,在外对荷风道:“姐姐去畅春殿吧,四殿下挨个传着问话呢,我来替姐姐。”

  荷风见卿尘静静闭目歇着,出来悄声嘱咐道:“一会儿郡主若醒了,小心伺候着,桌上药还没喝,怕凉了……”却忽然听到卿尘在里面叫道:“荷风,你进来。”

  荷风忙道:“奴婢吵醒郡主了。”

  卿尘淡淡一笑:“我没有睡,你去畅春殿见四殿下,请他回遥春阁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荷风答应着去了,卿尘起身坐到镜前,低头梳理着静垂至腰畔的长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留这样长的头发,以前那么多年,都是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发。“宁文清”三个字,似乎已经随着一点点习惯的消失变成一场梦,在记忆中越来越遥远,偶尔记起却觉得陌生万分。

  “发什么呆?”突然耳边响起夜天凌的声音。

  卿尘吃了一惊,抬头见镜中映出他的影子,青衫磊落,虽一副闲逸的模样,眼中却透着未退的锐利,回头笑道:“悄无声息的,吓人一跳。”

  夜天凌看了看桌上搁着的药,皱眉道:“都凉透了,怎么还不喝?”

  卿尘微笑道:“忘了。”

  夜天凌伸手将洒在她身畔的秀发理了一下,发丝自指间滑过,温凉柔顺,他俯身问道:“找我有事?”

  卿尘低头思想片刻,道:“四哥,你可是要严查延熙宫疫病之事了?”

  夜天凌道:“此事来得蹊跷,岂能不查?”

  卿尘叹了口气道:“你叫他们散了吧,我将事情原委说于你。”

  夜天凌眼中微光一闪,正对上卿尘清隽的目光,沉沉静静望过来,掩映在潜淡风华中,叫人心里一时看不透:“你是说,你知道这瘟疫是如何入宫的?”

  卿尘点头,夜天凌拂襟在一旁坐下:“你说。”

  卿尘便自那夜碧瑶求救说起,将当日情形一一说给他听,一字不瞒。夜天凌半晌未言,面色沉豫,眸底一道锋棱深不可测,不怒而威,越听越是峻严,待卿尘说完,冷冷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卿尘安静说道:“紫瑗父亲早亡,一个兄长死在战场,还有个幼弟年前违拗母意,自行投了辽州军中,家中唯有一个哭的双目失明的老母,靠邻居拂照度日。丹琼父母双亡,举目无亲,要诛也无非就是这些老少病弱,倒是凤家怕是要受我连累了。”

  夜天凌眉峰蹙拢:“你这是替她们求情,还是拿自己和凤家挡我?”

  卿尘淡淡一笑:“不是求情,错了便是错了,你若是要罚也是应该的。”

  夜天凌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此时才说?”

  卿尘坦然道:“若是侥幸不查,或来查的是他人,我便设法替她们瞒下。但如今查的人是你,我何必要你劳师动众费时费力,结果还是一样瞒不住,不如告以实情。”

  夜天凌回头看她:“你既不想求情,那是要和她们一起领罪了?”

  卿尘摇头:“我不想领罪,这个罪不好领。欺君之罪……”她笑了笑:“我领不起。”

  “领不起?”夜天凌声音里有丝怒意:“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下了,此时再说领不起?”

  卿尘松手,一缕丝缎般的发丝落至脸旁,衬的脸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无痕。她扶着几案站起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长衣:“四哥,你先别气,这事是我做得大胆了。但事已至此,即便是杀剐了紫瑗她们也是这样,紫瑗伺候太后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此次私下出宫,无非因着一片孝心。碧瑶丹琼姐妹同我有患难之情,何况丹琼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无非想多救条人命罢了。”

  夜天凌见她脸上血色未复,裹在一袭白衣中的身子弱不禁风,心中反再增了几分隐怒,但却不忍对她发作,只沉声道:“还说不是求情?”

  卿尘微微笑道:“那便算是求情吧,请四哥放她们一条生路,也算积了善德,太后自来心地仁慈,定不会过于怪罪。”

  夜天凌虽然性子清冷,但也不是无情之人,纵恼紫瑗她们无知惹祸,但真说以诛族赐死论处,便是卿尘放的开,太后那里也难免伤心一番,心中早有了计较。只是见卿尘做事实在大胆,在这宫中如此行错一步,便是百死的罪,要唬她收敛些:“求我有何用?这等事情,谁瞒得住?”

  卿尘却早看出他不会痛下狠手去惩处几人,话中说的严苛,但紫瑗她们一条命该是保住了。自怀里取出样东西:“我刚刚倒想到件事,”打开来一张名单,是鸾飞临出宫前给她的:“你看过这名单,内廷司总管周奉是九殿下的人,宫里宫外定是传了不少消息,若能让九殿下失了这条臂膀,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夜天凌轩眉微扬:“你倒跟我讨价还价起来,求情也不白求?”

  卿尘眉底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名单重新折起,递给夜天凌:“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我这几天看,延熙宫的事,或许是有人传了什么东西进宫,沾染了疫症也说不定,内廷司这疏漏可捅的不小,怕是要劳烦四哥好好查查了。”

  夜天凌似是没将那名单看在眼里,却只凝视着卿尘,眼中有道明亮微微一掠:“如今我越发盼着皇祖母快些好起来了。”

  “嗯?”卿尘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微觉奇怪。

  夜天凌深深注视她,认真说道:“卿尘,我要求皇祖母再指一次婚。”

  卿尘闻言愣住,却淡淡一笑,避开他清明中魅力逼人的注视:“这种事情,错过了一次,岂会还有第二次?”

  夜天凌道:“正因错了一次,才不能再错第二次。”

  卿尘摇头道:“我现在在皇上身边,此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夜天凌闻言:“且先别管这个,此话便是你已答应我了。”

  卿尘纤眉淡挑:“我何时说过?”

  夜天凌眸底清淡一拢,忽尔沉默,像是有丝微叹自那沉默中落出,稍候方道:“卿尘,之前是我想岔了些事,我心里想的、要的、做的,甚至我这个人,处处险境丛生,我一直在等一个心甘情愿随我,也配得上‘凌王妃’这三个字的女人。知我意者如你,牵我心者如你,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只是不知,你可愿意?”他向卿尘伸出手,等着她。

  修长的手指白皙而稳定,似是拨开了千万年的云雾,将此生托在了她面前,邀她携手共度。

  他不止是要和她走一段路,他要和她走这一生。

  卿尘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一步迈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在他清朗的眸中微笑浅淡,低低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犹豫的抬手轻轻放在他手中:“四哥,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

  夜天凌几乎立刻便握住了她的手,面上竟是不能抑制的狂喜,他深吸一口气,将卿尘揽住怀中:“你现在是暂代修仪,我想过了,此时求皇祖母把你要回身边也不是难事,而后再讨指婚的旨意。”

  卿尘心中却不能避免的想到些事情,总有一日,一切能够恢复正常的时候,她还会留在这里吗?这个她毕竟不是她。想到此处,幽幽问道:“四哥,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

  夜天凌一愣,道:“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