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 第124章

作者:天衣有风 标签: 穿越重生

  后一句却是对天如镜说的,因为已经开始传送,他的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有些许失真:“天如镜,我认输,论狠心,我不如你。”天如镜可以拿心爱的人做工具,可他做不到。

  话音还没有落下,容止便彻底从屋内消失。

  天如镜脚下有些不稳,他面色苍白,嘴唇全无血色。目光几近空洞地望着容止消失的地方,容止虽然走了,可他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却如同一柄锋利冷酷的刀,不动声色地,在他心头划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压制自己的情感,却被容止一句话,轻易地勾出藏于最深处的痛苦,以楚玉的生死为筹码,逼迫并诱使容止一步步走上不归路,这是他与冯亭共同的定计,最初他也同意了,可是执行的过程中,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凌迟的痛苦,他努力想着自己的职责,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才让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然而容止的一句话,却轻易地将迫得他显露原形。

  容止去了洛阳,屋内剩下四人之间当即延伸出剑拔弩张的气氛,越捷飞与干林护在天如镜身前,警戒地望着神情沉默的观沧海。

  现在天如镜已经失去了他的护身手段,而身为习武者,越捷飞与干林都感受到自观沧海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声的杀意,他的神情并不凶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全身如遭冰针穿刺的错觉。

  观沧海静静地笑了起来,他转向天如镜,很和气地道:“若是有什么遗言,便趁着现在赶紧说了吧。”这不是恐吓,这是事实。

  越捷飞与干林同时拔剑,一左一右攻向观沧海,观沧海脚下微微一让,以毫厘之差避开相错的两剑,他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只手,就在两剑因刺空而交错的瞬间,捏在两剑剑身的交叠处。

  失去眼睛的干扰,他的知觉反而更为灵敏,在寻常人眼中极快的剑,于他而言不过是如此而已。

  指下略一用力,两剑同时崩断。越捷飞面色大变,想要继续出手,眼前却忽然没了观沧海的踪影,转头一看,他却看见观沧海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天如镜身前,那只足可断金碎石的手,此时放在了天如镜白皙纤细的颈上。

  只要观沧海微一用力,那颈项便会如同他们的剑一般折断。

  越捷飞后悔不已,早知这人如此可怕,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天如镜来趟这档子浑水,他和干林凌厉的剑招,在这人面前,却仿佛小孩子挥舞树枝似的微不足道。可现在情形也容不得他后悔,眼见天如镜命在旦夕,他握紧断剑又攻过去,想要迫观沧海回身自救,观沧海一只手依旧放在天如镜颈上,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挡,随意夺下越捷飞手中断剑,他手腕一转,断剑直飞而出,挟凌厉无匹的力量,生生以断口穿过越捷飞肩头,击得他后退好几步。

  干林也被观沧海如此泡制。

  天如镜仿佛没有觉察到颈上放了只随时能置他于死地的手,也没有发觉他的师兄们收到了伤害,他的双目空洞迷惘,好像一尊即将破碎的水晶雕像。

  观沧海冷笑一声,手上微一用力,却意外发觉天如镜丝毫不挣扎,甚至连痛苦的本能反应都没有,他眉头微皱,想起容止临行前留下的那句话,又将手收了回来,天如镜白皙的颈上浮现一道紫色的勒痕。

  观沧海冷声道:“我改主意了,暂且留下你。”容止要他不杀天如镜,必然有他的用意,绝不是因为心软善良之故。

  他且等着。

第275章 红豆生南国

  陈白挡在楚玉身前。

  楚玉看着花错,花错眉间杀意凛然。沉默了一会儿,楚玉慢吞吞道:“花错,我可是有亏待过你?”之前两人曾有些许矛盾,也不过是因为容止,可是现在,眼前的血色艳得令人心寒。

  花错淡淡道:“你最大的错处,就在容止心上有了你。”冯亭,天如镜,以及他三个人各司其职,以冯亭为主导,天如镜为盾牌和后招,以及他作为剑。冯亭牺牲了她的男宠,天如镜背弃了他的爱意,而他,则要在这一刻摒弃良心。

  憎恶与愤怒的毒火灼烧着花错,并且在这些年来越来越烈,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仇恨可以蒙蔽一切,包括心智。

  陈白厉声下令:“挡住他!”陪同随行便各自拔出武器迎上去,挡住花错去路,这边鲜血飞溅呼喝不断,而陈白却看也不看一眼,他护着楚玉重新回到车上,下令快速转回。

  陈白直接夺了车夫位置,他抽了马匹一记,趁着一点空隙从怀里取出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纸包,一抽边上绳线,就从车窗扔了出去,做完这些,他对车内的楚玉等人道:“既然花错倒戈,眼下洛阳是留不得了,我们速速离去。”

  纸包滚落在街角,砰地一声炸开,不一会儿,黑烟冲天而起,宛如古战场上萧瑟的狼烟,在森寒的冷风之中,静默地诉说即将到来的杀伐。

  准备带楚玉前来此处暂避时,陈白还派了一部分人手做好了另外一方面打算,容止看重的,便是他半点儿不放松的缜密,遇到突发事件时,迅速便能做出最好和最坏的打算,并相应做出对策。

  眼下情形,无疑是最糟糕的,但陈白依旧沉着地应对着,事先约定好,倘若无事,他会事后再传讯,而倘若发生变故,便需动用最后一着,走为上策。

  这是他在洛阳城内最后一点准备了,所有容止藏在洛阳的暗棋都在这一刻,为了同一个目的被挖掘出来,行脚的商人,棺材铺老板,乐坊女子,各自以不同的方式,为陈白一行人提供便利,并阻拦他们身后的追击者。

  追击者不止花错一人,还有一批经过了训练的人手。

  马车一路急行,几乎可称得上风驰电掣,陈白坚毅的眉宇间写着显而易见的忧虑,手上马鞭不断抽在马背上,矫健的骏马吃痛嘶鸣,发疯一般地狂奔,带着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震得车内几人东倒西歪。

  但是这时候没人抱怨,楚玉靠在桓远身上,努力维持着不要被震得摔倒,后者的背部紧紧地倚靠着车厢壁,一只手按住楚玉肩膀,另外一只手紧握成拳。

  马车很快便出了洛阳城,这时候他们身后的尾巴也终于给甩了个干净,陈白强行勒住马匹,飞快地跳下来请楚玉下车。

  楚玉在桓远的搀扶下,头晕脑胀地跳下马车,才一踏上地面,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稍微缓过来,发现他们站在洛水边,大约六七十米外,有一座码头。

  此刻码头上也站着几人,一艘中型船只停在码头边,陈白飞快地道:“请随我来,走水路。”他走在最前,带着众人直奔码头。

  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之际,码头上也有一人快速奔向他们,与陈白错身而过,两人各自略一点头,陈白简短地道:“交给你了。”

  交给他什么?

  楚玉脑子还有些迷糊,心中奇怪,下意识追着那人背影转头,只见那人走向他们来时搭乘的马车,上座驾车朝河流的上游处行驶了一段距离,洛阳昨日和今天晨都才下过雪,地面上留下了一寸厚的白色,此时雪地上留下一道明显的车辙。

  见到这一情形,楚玉的脑子虽然还有些混沌,却明白了陈白的打算,他预备用这辆马车来吸引花错等人的注意力,而他们则乘船沿水路朝另外一个方向逃离。

  这是陈白在意识到情况不对时,便瞬间做出的安排,同时利用了今日的气候环境,昨日今日下了雪,江面虽然没有冻结,但是江上漂浮的冰雪和这样的气候并怎么不利于行船,陈白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天气和人的惯常心理制造错觉。

  不容楚玉多想,便被连拉带抱的送上了船,陈白和码头上另外三四人也一样与他们同行,除了以自身做饵架势马车离开的那人外,码头上还留下一个人,他从码头边抬起一只竹筐,里面盛装着满满的积雪,船只开动之际,那人也从筐中舀起冰雪,一边仔细倒退,一边掩盖码头附近杂乱的足印。

  没过一会儿,码头边上便好似没有人来过一般。

  那人一边撒雪一边后退,一直洒到了方才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时,又从身后抽出一根枝条,马车在这里停下来过,难免会有些不一样的痕迹,他要做得更仔细些。

  正打扫着,他看见皑皑白雪之中,遗落着两粒颜色鲜艳的红豆,好似两粒心头滴落的血珠,凝在这寒冷的冰雪间。

  他捡起来红豆,抿了抿嘴,有些不安。

  ……

  原本在码头上的几人负责划船,寒冽的风吹得他们粗糙的手发红,也没人节省气力,船只本就顺水而下,如此顺水行船更是一帆风顺,不多会儿,船只便行驶了大约半里距离时,陈白紧绷的面容稍稍放松,他走上船头,背对着冷冽寒风吹来的方向坐下,这才有暇细细思量之前安排的得失。

  忽然间他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偏头一看却是楚玉走出了船舱,连忙起身施礼,楚玉摆摆手,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如此恭敬,照理说我还要谢你救我一命才对。”

  陈白肃然道:“主子千万不要如此,小的担当不起,这一切是公子安排巧妙。”他的智计,也几乎都是容止所教的。如今为了容止而施展,正是再恰当不过。

  楚玉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但他是他,我是我,你救了我,我怎可不向你道谢。”

  陈白不敢居功,只道:“此际还算不上周全,须得再过几日,到别处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楚玉自知在这方面远不及陈白,很虚心地请教:“那么在你看来,应该前往什么地方?”

  陈白略一思索,苦笑道:“究竟何去何从,在下也没有定论,只不过,我怕只弄那么一个幌子,不能骗过他们。”

  船行半日,陈白便让楚玉弃船登岸,改走陆路,而船只则由两人继续操浆向前行去,连施了两招金蚕脱壳,陈白这才稍微放心,他与楚玉一行来到最近城镇,买了马匹马车,继续踏上行程。

  对方就算识破他第一次金蚕脱壳,心神放松之下,只怕也会沿着水路追去,朝东南而去,不会怀疑他们又一次改了道。

  一路上饮食简陋,休息也没个囫囵,但楚玉只一言不发地默默忍耐,就算稍有不适,也隐藏起来,以免拖累大家。

  楚玉等人朝温暖的南方跋涉,为了避免在官道上遭到冯亭追杀,他们尽量走的山路,可是约莫两日后,那一身梦魇般的红影,再度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276章 春来发几枝

  这是半山腰的一道狭窄山路的路口,花错蹲据在前方的大石上,他艳丽的红裳已经染上了风尘之色,划破些许口子的衣摆自他身体两侧垂下,盖住石上残雪。

  他指尖拈着一粒鲜艳的红豆,面上的冷冽混合着疲色,虽然楚玉等人逃跑很辛苦,但他这个追杀的显然也不大舒适。

  可是不管如何,他追上来了。

  他是怎么找来的?

  一行人面面相觑,楚玉无力苦笑,陈白面色如死。

  陈白所擅长的,便是筹划排布,至于武力方面,实在不是他的强项,眼见着花错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心中一片绝望。

  虽然这样绝望着,他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反手将楚玉往后一推,陈白拔出腰间佩剑,朝花错迎了上去,口中犹道:“请您快逃。”

  片刻功夫,他已下了决定,用自己的命阻花错一时半刻,但是他实在没有自信能阻拦花错多久,至于他死后的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花错毫不在意地弹开红豆,反手拔剑朝陈白劈去,眼看着剑风临面,陈白正待闭目等死,忽然一道黑色身影从眼前晃过,定睛再看,却见是阿蛮握着一把黑色短枪,挡住花错的长剑。

  阿蛮头也不回地大叫:“你快点带楚玉走!快走!”第二句话还未说完,他的话音忽然一滞,紧张地招架花错刺来的长剑,再没说话的闲暇。

  陈白左右看看,确定花错是只身前来,并无其他追兵,他牙一咬,转身朝楚玉一揖,道:“请您随我走。”不能浪费了阿蛮争取来的这片刻时间。

  阿蛮固然神力惊人,可是花错这几年不断苦练,尤其他的剑术还得容止指点,闯过了瓶颈,更是大有进步,反观阿蛮却仿佛到了某堵墙之前被挡着,此番打起来,花错却还是在阿蛮之上。

  只不过几剑功夫,花错的剑便险险地擦过阿蛮的手背,虽然阿蛮肤色深黑看不出是否受伤,但片刻后滴落在地上的血滴却昭明了胜负优劣所在。

  陈白一见此情形,知道阿蛮不是敌手,更是大急,催促楚玉道:“请不要耽搁,快些逃吧。”

  楚玉却怔在原地,双脚仿佛生根了一般动弹不得。

  从前看小说和电视,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被人追杀,追兵赶到之后,其中一人或一群人上前拼斗抵挡,对剩下最没有武力或最重要的那人喊“你快走”,决意牺牲自己换取那人逃生,但那人却哭喊着站在原地硬是不走,结果大家一起落网,成擒或被杀。

  每当看到这样的桥段,楚玉都会颇有几分不屑,暗骂那人留下来也没用处,白费了同伴的牺牲,甚至把自己也给赔上了,可是当她遇到同样的情形时,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迈出脚步。

  踏着亲人的血铺开的生存之路,就算最终能逃离死亡,难道她就能心安理得活下去么?

  心脏灼烧到干涩,楚玉目光转动,看了陈白一眼:“逃?去哪里?”

  对上她的目光,那是一种已经认命的,灰色而绝望的神情,陈白愣了愣,飞快地道了声:“请恕我无礼。”说完弯下身子,一手横过楚玉的腰,将她整个人扛上肩头,快步朝来时的路走去。

  山中是最好隐藏的地方,只要逃开一段距离,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那边阿蛮眼角余光瞥见楚玉被带走了,才终于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对付花错,花错也不着急追击,他冷笑一声道:“让我瞧瞧,这些年来,你的武艺长进多少。”反倒与他认认真真地过起招来。

  一看花错没去追楚玉,阿蛮心中大为放心,想着总算能帮上楚玉的忙,虽然身上不断出现伤口,他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欢喜之意。在楚玉身边,一直没有他出力的时候,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这一刻,反是他几年来最最快活的时候。

  随行的其余两人,也拉着桓远幼蓝一同追去,脱出花错视线后,转个弯,便见来路上有一个分成三道的路口,当中一条,是陈白带着楚玉去了,那两名随行与桓远幼蓝走到路口,对视一眼,一人扛起幼蓝,一人扛起桓远,也分别择了剩下两条道。

  幼蓝惊吓得捂住嘴,桓远心中了然,他们这是为了留下相似的痕迹,让花错分不清楚楚玉究竟是从哪一条道走的,同时也是为了缩小楚玉的目标,他放松自己,任由身下那人扛着他满山狂奔。

  幼蓝这边却没那么配合,她小声惊叫着挣扎,身下那人不耐跟一个小侍女缠磨,伸手强硬地捂住她的嘴,也跟着走上另一条道。

  然而在他们分别走了之后,一粒红豆静悄悄地躺在当中那条岔路上,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娇艳欲滴。

  ……

  陈白扛着楚玉跑了好一段路,力气终于有些衰减,正停下来扶着身旁树木喘息之际,忽然听见肩头上楚玉低声道:“放我下来,我随你走。”

  陈白一愣,赶紧低身让楚玉双脚着地,细看她神情,虽然依旧悲伤,却没了那种欲死的晦暗,这才略微放心,他劝慰道:“您不要太过伤心。”

  楚玉勉强一笑,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走的地方没有道路,极为崎岖,陈白扶着楚玉,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大约半个时辰后,来到山脚之下。

  山脚下有溪流,溪边积着一团团白色残雪,偶尔有几片随水漂流,溪水清泠泠中带着不动声色的冷意,楚玉瞥见溪边雪团中刺出干枯的树枝,枯萎的败叶被埋在下面,却不知春来能再发几枝?

  陈白低头喘了口气道:“好了,我们走这边,应该不会被找着。”

  好像是在故意嘲弄他一般,他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讥诮冷笑,宛如听见炸雷,两人循着那笑声看去,前方山岩之后,闪出来一道鬼魅般的红影。

  也不知施了什么法子,花错再一次追了上来,与方才一样,他的手上,依旧拈着一粒鲜艳欲滴的红豆。

第277章 此物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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