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砍了闵行忠那天,这桩拖了将近三年的案子就算是彻底盖棺定论了,而那个时候,晏骄手里也攒了一大摞饱含庞知府幽怨之情的书信。
她收拾好行囊,去找邵离渊辞行,准备明天一早就走。
谁知这老头儿却把眼一瞪,“还回去找那些混账作甚?”
晏骄:“……大人,话不好这么说,我还领着峻宁府仵作的俸禄呢。”
“你这身本事当个仵作亏了,”邵离渊斩钉截铁道,“我给那小子写个文书,你日后就留在刑部。”
多好的丫头啊,比他带的几个徒弟都能干!现成的办案苗子,还省了找仵作配合的麻烦,干嘛再还回去?
晏骄感动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心想得亏着庞牧不在这儿,不然非炸了不可。
她朝邵离渊拜了几拜,正色道:“多谢您抬爱,我回去真有正事儿。”
老头儿皱眉,满脸怀疑,“这里案子不够多?你回去能有什么正事儿!”
晏骄道:“我要回去求婚啦。”
一直都觉得自己老当益壮的刑部尚书大人有片刻茫然,然后掏了掏耳朵,“才刚刮风,老夫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晏骄笑眯眯的说:“我要回去求婚啦。”
之前她还跟庞牧赌咒发誓的说要扬名立万,万万没想到荣誉来的这么快!
托圣人和邵老大人的福,她办事儿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阻碍,如今几乎全京城都知道有她这么一号女仵作,走在街上时常有人认出来打招呼不说,酒肆茶坊里还有关于她的新书了呢!
其中尤以许姑娘追星最为狂热,每天都按时去听书不说,甚至还专门包了一个说书人,叫他去家里说……
邵离渊瞬间黑了脸,嚷嚷道:“屁!老夫手下多有能人未曾婚配,不比那大老粗温柔体贴的多?你想要多大的,长相如何的,老夫亲自给你找!”
凭啥他看重的人都非牛心左性,死活要去找那个混账小子?别是拐子托生的吧!
晏骄只是笑,笑完了才认认真真的说:“多谢您的美意,只是您也年轻过吧?这人啊,一辈子就只能真心实意的喜欢那么一个,我认定了是他,所以才想成亲;而不是因为想成亲,所以才选了他。我现在心里已经住进来一个,满员啦,您老就放弃吧。”
邵老头儿呆了半晌,突然暴起,“胡说八道,老夫当年是指腹为婚,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
又痛心疾首的指着她道:“你若留京,来日老夫上个折子,你便可入刑部,回了峻宁府有什么好!”
晏骄一怔,下意识笑道:“您老别说笑,我是个女子,岂能入朝为官?”
邵离渊盯着她看了半晌,竟意外吐出一句叫她心神俱震的话来,“虽都是男子科举,入朝为官,可就老夫所知,本朝律法内却从未有一条明文规定女子不得为官。”
晏骄脑袋里嗡的一声,“您别是驴我吧?”
邵离渊觉得可能自己真的年纪大了,反正这孩子说的话经常听不懂,只是耐心解释说:“确实如此,虽是世风如此,但本朝和前朝却都没有相关律法明文。”
晏骄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也就是说,我若入刑部,虽然出格,但从律法层面来讲,行得通?”
这位老大人是要带着自己钻法律的空子?
邵离渊倒背着手哼哼一声,非常高傲的点了点雪白的头颅,“不错。”
晏骄僵在当场,脑海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怎么办,心动!
第106章
面对邵离渊突如其来的糖衣炮弹, 晏骄不得不承认,她可耻的动心了。
她趴在桌前, 痛苦的揪着头发, 冥思苦想, 琢磨着这飞鸽传书到底应该咋写。
“天阔,我在京城找了个活儿, 包吃包住……”
不行不行。
她第无数次叹了口气,将被涂抹的一塌糊涂的纸张团成球, 随手丢到角落纸堆里。
小六在外间咔嚓咔嚓嗑瓜子,“费什么劲,我一鸽子飞出去不就完了吗?”
晏骄转头怒道:“别打岔!这是大事,我得好好琢磨。”
说的严肃一点, 这可是工作调动或两地分居的问题, 非常影响未来家庭生活幸福指数。
小六开始砸核桃,笑道:“宴大人,这有什么好琢磨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实话实话说呗?”
“求求你闭嘴好吗?”晏骄崩溃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约是看她真犯了愁,小六吧唧吧唧吃了核桃肉, 抬手往嘴边划了一道,闭嘴了。
晏骄努力心平气和的提笔运气, 到底心潮起伏的,又转过身趴在椅背上,贱兮兮的小六说:“六爷, 您再像刚才那样喊我一声?”
小八噗嗤笑出声,小六冷着脸指着自己的嘴,意思是六爷现在闭着呢。
晏骄谄媚的笑,赶紧往反方向虚虚划出一道,“行了行了,解禁吧。”
笑出猪叫的小八蹲在一边看他俩演戏,就见小六吧嗒下嘴,大概是觉得适应良好,这才挺严肃的抱拳道:“晏大人!”
“啊啊就是这个味儿!”晏骄眉开眼笑的点头,心满意足道,“舒坦,忒舒坦。”
小六才要开口,却见对方已经干脆利落的一抬手,“行了,静音吧。”
小六:“……”用完就丢,这他娘是人干的事?
大概是一句“晏大人”真的给晏骄带来了灵感,重新伏案后她顿时下笔如有神,吭哧吭哧写了足足七张信纸,折起来厚厚一摞,稍后递给小六时,这厮脸都绿了。
“晏大人,我养的是鸽子,不是雕!”
这是要累死它们吧?
晏骄一怔,也是哈……
不过这真不能怪她,现在的笔都太粗了,一个字恨不得能有三、四平方厘米,稍微写点儿就超了嘛。
她无意中像庞牧那样挠了挠头,转头问明显更稳重一点的小八,“那通过驿站传递的话,最快能多块?八百里?”
凡驿站传递信息都是昼夜不停的跑,每到一处驿站立刻换人换马,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缓冲,所以非常快且保险。
小八一脸的见鬼,“这话您打哪儿听来的?千万别外头说去。八百里加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非边关战事或倾世大灾不能用,平时紧急公文也才六百里。考虑到大人的官爵,您做公文处理,假公济私一下也能给个四百里吧。”
跑都是一样的跑,这种等级划分主要是依靠马匹素质和中途应对手段来的。能跑八百里和六百里的都是绝世宝马,就这么着跑起来还容易累死,活下来的也因为前期损耗过大而寿命短暂。
并且律法明文规定,这两个级别的公文传递过程中严禁任何原因的停歇,马匹挂铜铃,驿者持令牌,但凡听见或是看见的必须立刻退避,否则撞死人也不能停,违令者斩。所以朝廷在这方面管控很严格,如果后期经过核实,所传达信息不足以动用八百里或是六百里加急,参与者也会受到严厉处罚,是要坐牢的。
剩下的还有三百里和四百里,基本上就是普通官府文书的传递了,内容比较杂,管的也不那么严。
晏骄想了下,自己这个也是涉及到两地政府人员调动了,算公文说得通。照日行四百里的速度,约莫三四天功夫,跟快递差不多,行吧。
邵离渊真的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两天后,他就把一面簇新的腰牌和相关文书送到晏骄面前。
晏骄很难控制自己不露出傻样,这,这就调到公安部了?晋升速度飞起有没有?
这面腰牌看上去平平无奇,椭圆形,鸡蛋大小,边缘只有一圈凸起,连花纹都吝啬,正中竖着一排字:黄字甲号捕头晏骄,北面阴刻刑部两个大字和右下角笔画繁复的印记。
不算多么好看,可晏骄就是翻来覆去看不够,只觉得掌心都在发烫。
邵老头儿很满意她的反应,在旁边捋着胡须道:“如今刑部下有十二个捕头,你来了,就是第十三个,故而是黄字甲号。”
晏骄疯狂点头,“好的好的,我不对,等等,怎么成了捕头?”
邵大人理直气壮道:“你所学所能已然超过寻常仵作太多,何须再自甘堕落?且仵作没品没级,权力又小,而刑部直属捕头则领正六品官衔,紧急时刻有要求直接面圣之权,凡查案,地方官员必须配合……还不行?”
行行行,这可太行了。
本朝第一个女捕头,过于威风了!
晏骄又消化了一会儿才算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过马上就想起来其他后续问题:“可我户籍文档还在平安县吧?”
没有档案也能办入职?
邵离渊浑不在意的摆摆手,“那些不过小节,本官已派人前去取来,后续补办即可。”
晏骄深吸一口气:权力的味道,真香!
“您不是要收我为徒?”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邵离渊很干脆的说:“本官虽不知你师承何处,且手法思路颇多诡异之处,但你底子打的很牢,行事已自成一家,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本官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不过相互讨教罢了。你需时刻谨记,日日勤勉,假以时日,必可成就流芳千古之美名。”
他身居高位,资历惊人,能说出这番话着实难能可贵。若非如此品行,只怕也断然做不出聘用一女子为捕头的事。
晏骄认认真真的听了,郑重行了一礼,“谢大人教诲,晚辈必然铭记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邵离渊点点头,脸上多了点笑模样。
心潮澎湃的晏骄又将那面腰牌摸了又摸,抬头对上一脸胜券在握的邵离渊,冲他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又递了回去。
“您猜的没错,我确实很想要,也实在感动,可我现在不能收。君子以信立于世,我来之前就跟庞大人他们说好了的,处理完后续就回去,不可以反悔的。”
邵离渊淡然处世的表情都裂了,才要开口,却听晏骄又道:“您或许不知道,我初来乍到时是多么落魄,处境又是何等尴尬,若非大人他们捡到我,又愿意信我、用我,恐怕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
“他们如此以诚待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一声不吭就留在这里。”
见邵离渊神色稍缓,晏骄知道他听进去了,又趁热打铁道:“对圣人和您的器重,晚辈不胜感激,也知道再这么说有些过分,但假如您愿意再多给晚辈一点耐心,晚辈想先回去跟大人他们商量一下,或许会有两全的法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都停在了嗓子眼,因为不管什么时候看,这种态度真是过于恃才傲物肆无忌惮了。
邵离渊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晏骄不闪不避,坦然面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邵离渊摇了摇头,“圣人不会等,本官也不会等。”
晏骄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邵离渊问:“怎么,后悔了吗?”
晏骄苦笑一声,摇摇头,“我不后悔,但说老实话,心疼。”
我的腰牌啊……
邵离渊又打量了她许久,点点头,竟又变戏法儿似的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份文书,连同方才的东西一并又推了回来。
“圣人和本官都不会等,也知道你们算是两头倔驴凑了对儿,索性一早就办好了调任文书,以一年为限,待到一年之后,你们……罢了,再说吧。”
反正如今这妮子就算是他的部下了,真要用的时候,一纸调令叫回来就是,在哪儿不一样?
晏骄:“……”
这算什么鸟反转?
她抱着东西在原地呆了半天,这才嘎巴嘎巴仰起头,幽幽问道:“您老故意诈我呢?”
既然早就有调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拿出来!
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