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郭仵作摇头叹息,“我和师父遇到过一个类似的案子,那人冬日吃醉了酒,浑身发热,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到了家,索性便躺下睡了,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
晏骄也遇到过类似的,只是觉得以一种跳河姿势上床睡觉什么的,难度是不是大了点儿?
话说回来,谁家的床在下头?还蹦的这么远?
晏骄摇摇头,才要起身,忽然又趴下去,抓起张开的手仔细看起来。
他是面朝下的姿态,这只手却是掌心朝天,五只手指对着天空自然半开,躲过了河水冲刷,那指甲缝里,似乎有些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
她凑上去细细闻了一回,隐约有些熟悉的味道,可外面入夜后实在太冷了,冻的她脑子都快转不动,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只好先将这些粉末小心剔到小瓷瓶里。
这些只是表象,具体的细节,还得仔细验尸才能知道。
家属张彦同意验尸后,一切就都简单了:
饶文举主动提供了方圆县衙的仵作房给他们解剖,还说内里人员随时听候调遣,倒叫他们俩有种鸠占鹊巢的错觉。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指挥大家协助抬尸体。
——
原本庞牧还指望从管事的这里打听到与张开同来的人员名单,结果对方却非常潇洒的表示,这庄子乃是为了给人解脱,有身在红尘却如在世外之感,只求缘分,不问名姓。
虽然有所谓的预定名簿册子,可上头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赵公子”,跟没有有何分别?
庞牧冷笑,“本官看你们是只求银子吧!”
自己辖下出了问题,饶文举更是大怒,“本官多年前便发下明文,一应酒楼饭庄客栈旅店,乃至游戏宴饮场合,来者通名!尔等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那管事的似乎颇有依仗,瞧着并不慌张,反而似笑非笑的道:“咱们世外山庄多少年都是这么做买卖的,从没出过事。大家不过求个乐子,何必当真呢?这张开自己想不开跳了河死了,又与小的们无关了。”
这年头,没有三两三,谁敢拉场子立大旗?若是随便点儿什么芝麻小官儿来了他们就要配合,买卖还做不做了?
庞牧嗤笑出声,扭头问图磬,“这话有些耳熟,好像也曾有几个人用这种欠打的口气跟老子说过什么废话,老图,他们最后都怎么了?”
图磬看了那管事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死了。”
管事一副见惯风浪的架势,一点儿不将这威胁放在眼里,才要冷笑,却见一个姑娘从后头过来,突然丢出来一句,“真死了,当时我在场,血溅起来这么老高。”
她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特别认真地形容道:“这里,一个老大的洞,站在这儿都能看见园景。对了,你知道人为什么能听见风声吗?”
管事本能地觉得接下来的可能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晏骄阴测测一咧嘴,“脖子漏风啊,那滚烫的血咕嘟嘟的冒着,一喘气,呼哧,呼哧,呼哧……”
她讲的绘声绘色,还带着动作模仿,管事的瞳孔都不自觉放大了,竟好像真的觉得有股凉意在脖颈间萦绕。
他猛的往后退了一步,恼羞成怒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什么官儿!张口闭口老子,又胡说八道的吓人,当心我告你们!”
别说庞牧,就连饶文举都乐了,“本官便是本地父母,来告吧。”
管事脸都气白了,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
晏骄把刚才和郭仵作找到的几样东西拿给庞牧和廖无言看,“我们看过了,里头是席地而坐的,共有十个坐垫,十双碗筷,也就是说除去死者张开,现场还有九个人。大概是他们走的过于匆忙,我们在席间发现了数枚遗落的荷包、络子、手帕等物,还有一把精巧的象牙小梳子,联系空气中浓烈的脂粉香气,应当属于陪酒的妓子。”
如果没有单独演奏的妓子,按照至少平均一对一的原则,很可能今天张开是跟四名同伴在一起,或者更少。
廖无言将这些物件一一翻看过,捻起其中最为华贵的荷包道:“这荷包的料子甚是华贵,倒有些像去年京中流行的款式。对了,白姑娘!”
他朝外头喊了句,白宁应声而入,“先生叫我?”
廖无言先扫了管事一眼,又将荷包递给她,“你看看这样式和料子,眼熟不眼熟?”
白宁略一打量便肯定道:“这是去年上半年京里时兴的料子,非权贵之家不能得,外头更是少有。我本来还想给雅音做个披风,可又觉得太招摇了些,就叫人穿插着裁了被面。”
图磬果然皱眉,心道你就算真给我做了披风,我也绝对不穿。
管事闻言看了她一眼,竟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说起配饰之类的,到底还是姑娘家更精通,晏骄他们索性就叫白宁又看了剩下的东西。
“旁的倒罢了,”白宁也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空前努力的分辨着眼前物事,“倒是这麒麟团花佩乃是上等羊脂白玉所刻,”她指着那玉佩道,“这块放在外头少说七、八百银子,应当与荷包的主人是一个,此人非富即贵。”
顿了顿,白宁又眉头微皱道:“不过我觉得他大概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为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道。
刘捕头更是咋舌不已,光是一个荷包和玉坠就上千两了,竟还不是正经出身?
啧啧,这些高门大户家里究竟过得什么日子?真是想不出来。
白宁有点儿嫌弃的说:“那荷包的料子虽然贵重,但颜色花纹实在俗气了些,正经好人家,尤其是男人,若不是存了炫耀的心,少有这么大咧咧穿戴出去的。还有这玉佩,玉质虽好,可瞧着失于保养,你们看看这底下,竟有了点磕碰的痕迹,这样的竟还大大方方带出来,要么是自己和下头的人都不上心,要么就是实在没有旁的充门面的。”
不管是那种可能,都验证了她的推测: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晏骄就哇了一声,由衷感慨道:“你好厉害啊!”
又对庞牧道:“既如此,大人不如派人去查查,近来方圆县可来了什么作风张扬高调的京城人士,估计就是他做东。即便张开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也必然有莫大的干系。”
“还有这象牙玉梳,估计也是有来历的,就去将这一带的乐坊、妓馆都打探一遍,问谁什么时候去哪儿陪客过。既然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想来我们略问一句,她们便会将知道的和盘托出,保不齐会有意外收获呢。”
她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分神观察管事的反应,果然就见对方额头上微微见了汗。
肯定不是热的。
庞牧挑着眉头看他,意味深长道:“到了这一步,你还是不肯说么?”
管事擦了擦汗,喉头动了几下,到底没做声。
饶文举接道:“不要以为自己有靠山便百无禁忌,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此事果然与你家主人有瓜葛,本地距离京城千里之遥,首当其冲的便是你,弃卒保车的故事没听过么?”
管事的眼皮不住地跳,他才要张口,谁知庞牧反而一摆手,“如今有了这许多线索,老爷我现在倒不想听了,先将人压下去!”
管事傻了眼,差点儿破口大骂。
什么破官儿!
还不想听了?听听,这说的叫人话吗?
这满脸匪气的到底什么玩意儿?
第52章
将张开的尸体清洗干净之后, 晏骄没急着解剖,先找来大河叫他辨认。
“他不是好人!”大河皱眉, 张口就道。
晏骄面上一喜, “你见过?是他抓了卫蓝吗?”
“我不喜欢他, 蓝蓝也不喜欢,”大河嚷道, “不是好人。”
晏骄耐着性子问道:“那是他抓了卫蓝?”
谁知大河却摇摇头,努力揪着眉头想了许久, 才在张开的脸上虚虚比划一下,“年轻。”
“张开比那人年轻?”晏骄反问。
大河有些急了,“不是,坏人年轻!”
是个比张开更年轻, 至少看上去更年轻的人!
晏骄想了下, 又叫人将那几样物证拿来给他辨认,然而大河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摇头, 说没印象。
晏骄叹了口气,先把他打发回去休息,又将疑犯可能比张开年轻这唯一一点新线索转告给庞牧。
“晏姑娘, ”郭仵作戴好了手套,活动下手指, “那咱们开始?”
“开始吧。”
除了颅骨和脊椎之外,张开体表没有任何其他致命伤,就连开了胸腹腔之后, 也还是维持了这个结论。
晏骄皱着眉头划开他的胃,顿时有一股混合着酒臭的复杂臭气扑面而来,瞬间穿透了单薄的口罩。
“没怎么吃正经东西,”她将胃容物舀出,努力分辨着,“少有的几样菜叶也跟桌上的菜品一致,但是还没来得急消化,应该是还在宴席中就跳下去了。”
她现在已经基本排除张开被人丢下去的可能了:
若是推,必然会有相对平行一点的伤痕,但这显然并不符合他几近垂直而死的状态;
若是抛,想要拉住一个将近一百四十斤的健壮男子,凶手不用力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么他身上势必会留下痕迹。但现在,半点痕迹都无。
只是这个胃溶液的颜色?
她闻了下,转头对郭仵作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味道跟之前我在他指甲缝里发现的粉末味道有些相似?”
“是吗?”郭仵作闻言凑上前来,“我闻闻。”
他刚一趴下,白宁就敲门进来,“那个……你们在干什么!”
白宁脸上满是堪称惊悚的神情。
“啊?”晏骄看了看她,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回去,“哦,这是从张开胃里舀出来的。”
白宁本能的后退几步,喉头一阵阵发痒,声音艰涩道:“你们……”
你们想对从死者胃里拿出来的东西干什么啊!
大概是习惯了,晏骄显然并没能感受到她的“兴奋点”,也不觉得自己眼下的举动有何不妥,满脸茫然加自然的说:“就闻闻啊。”
闻……
白宁立刻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呕,迅速抱拳,“前头叫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现在吃饭告辞!”
她以生平仅有的超快语速不加停顿的说完,然后便如一抹月下幽魂落荒而逃。
啊,她果然还是只适合出现场!
这辈子她最敬佩的便是沙场征战的将士们,然后现在第二敬佩的,只怕就是天下的仵作们了!
剩下的晏骄和郭仵作、贾峰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
两名仵作研究了半天都没琢磨出来那些灰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就很崩溃。
晏骄忍不住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哀嚎起来,“啊啊啊啊啊!”
每当这种时候,她真的就好怀念现代的那些成分分析设备!
监控、化验、指纹、DNA检测……那么多捷径,那么多她曾经亲自走过无数遍的捷径,现在全都被堵得死死的,真的太憋屈了。
郭仵作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上前安慰道:“术业有专攻,不如咱们请教一回大夫。”
“对啊!”晏骄双眼一亮,嗖的从地上弹起来,“对对对,我怎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