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暗度
她冷笑了一声道:“我说皇帝为什么肯解了我的禁足。原来是要为你妹妹出头。天下医者,谁能比得过你妹妹。我要稳妥起见,不找她找谁?”
隆庆皇帝低低地笑了起来:“稳妥么?就怕朕死不了么?皇后啊皇后,到现在你还不承认么?你在撒谎。你就是想让朕死在自己亲妹手中,就像当初你设计嘉怡皇后,让她临死之时仍在怨恨朕。”
穆慈仁的脸微微扭曲起来,她想挣脱隆庆皇帝的手,但是隆庆皇帝却将她圈在怀里,他们此时看似是最亲密的伴侣。
穆慈仁很久不近隆庆皇帝的身了,这番折腾,让她的渴望升腾起来,她忽然狠狠地吻上了隆庆皇帝,她道:“没错,你无视我,你不在乎我,你把我的真心放在脚底碾来碾去,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隆庆皇帝任由她那般狂乱地吻着,轻轻道:“你恨朕,要杀朕,都可以。你不该去伤害无辜的人,嘉怡皇后对你不好么?裕华长公主又跟你有什么过节?你要这么对她们如此狠毒?”
皇后听到狠毒这两个字,她才从意乱情迷中醒了过来。
她发现即使她与他如此贴身缠绵,隆庆皇帝的眸子依然十分冷静。
穆慈仁忽然痛哭起来,她松开了他,离他远了一点儿。
她心爱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爱过她。她前半生证明了这一点,用后半生怨恨这一点,然而却于事无补,不爱就是不爱。
她只觉筋疲力尽,她望着这个永远英俊的男人,低声道:“你爱她们,却不肯爱我,我和她们就是仇敌。嘉怡皇后太傻了,如果她一开始就杀了我,她也不会落到那样结局。”
隆庆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忽然又冷笑道:“你可知道朕为什么不和你亲近么?”
穆慈仁的身子一颤,这就是她最痛恨他,然而却难以启齿的事情。
嘉怡皇后在的时候,隆庆皇帝也雨露均沾,没有断了临幸后宫,亦诞下诸多皇子。可唯独对自己,他总是面上赏赐众多,床帏之中却很难动情。
即便是谢清商,都是她不得已,对皇帝下了药才得来的。而从那以后,他更少留宿。即便嘉怡皇后死了,他扶持她当了皇后,一年也不碰她几回。
穆慈仁红了眼睛,瞪着他道:“你恨我,故意折磨我。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你顺应了你父皇的要求,背叛了嘉怡皇后,所以你恨我。”
皇帝笑了起来,他的眸光更沉:“原来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此事是朕毕生的耻辱,朕想到那夜就想吐。朕懦弱自私不敢顶撞父皇,只能顺应着规矩。你自作聪明地代替教养宫女,做朕的第一个女人,那不是荣耀是罪孽。”
穆慈仁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原来她竟是自己害了自己。
皇帝不由低声笑起来,越笑越悲凉。
他想到当初他像父皇那样,给儿子安排教养宫女的时候,谢衡月跳起来,跟他脸红脖子粗叫喊的那一刻:“我这一生,只抱我喜欢的女人。我是人,不是你们传宗接待的工具!走开!都给我走开!”
他凄凉地笑了,儿子喊出了他当年不敢喊的话。他果然不如儿子,怪不得嘉怡皇后临死之时,说她后悔了。
可是能娶到嘉怡,是他一生之幸。作为不得宠的皇子,他一直懦弱无能,只想远离争斗,跟妻妾过点儿平凡的小日子。
刚登基的时候,他惶恐不安,十分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皇帝。祖宗的基业,这大好的河山,会毁在自己手里。倒是嘉怡皇后,她从小被充作男儿教养,十分刚强,暗中帮他撑起了这半壁河山。
明明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明明多年来,他已经逐渐成长起来,虚心学习忍旁人所不能忍,马上救能成为一代明君名留青史了。而嘉怡皇后也是一代贤后,与他珠联璧合。
怎么就会变成那样的结果呢?
隆庆皇帝手中用力,荡起阵阵水花,他将穆慈仁拖到了近前,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颊,冷冷道:“你要杀朕,朕不怪你。你那么恶毒地害裕华长公主,就不要怪朕无情。裕华说她儿子厉芜尘是中了异族人的蛊毒。然而我查到了,分明是你出手了!把蛊毒的解药拿出来!你到底在厉芜尘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穆慈仁崩溃地大喊起来:“我没有干过!也不知道什么解药!即便我有,我也不给你!”
隆庆皇帝眸子变得极冷:“你不拿出那蛊毒的解药来,朕就让你也中这毒。这毒触发,依靠口令,这种口令到底如何设置,不难知道。朕只需要去问问普善寺的和尚,这蛊毒的法门。你想清楚了,朕如今命若风中残烛,什么都不在乎了。”
穆慈仁虽然一直在小心地给隆庆皇帝下毒,但是她不知道皇帝竟然对此事知情。此刻听他说自己命若残烛,她那瞬间,只觉得万箭穿心。
她大哭起来,颤抖着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你拦着我,你杀了我,我就不用走到如此疯狂,如此丑陋的地步了。”
皇帝看着她,这个女人用她扭曲的爱意,跟他纠缠了半生。他躲在丹炉边,想逃开这一切,然而世事如尘网,岂能说逃避便逃避的。他只觉得十分疲惫。
他凝视着穆慈仁的眼睛,轻轻道:“你把解药拿出来。你去普善寺,朕送你一杯鸩酒,让你体面上路。朕保你穆家留下根苗,不会就此绝户。”
皇后抬起头来,她知道皇帝定然拿到了她给厉芜尘下毒的实据,才找上了她。如今她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皇后眼里闪过恶毒和心碎的光:“这便是你开给我最好的条件?我这么爱你,你却如此对我?”
说着皇后轻轻搂上了皇帝,他们此刻就像最亲密的爱人。然而皇后手中却悄悄从发髻中抽出了一根乌沉沉不起眼的尖利发簪。
她举起尖利发簪,悄悄在皇帝脑后高高扬起手来,而她的唇却贴上了皇帝,极为温柔地说:“皇上,下辈子,再下辈子,我一定要早一点遇上你。抢在嘉怡皇后之前。”
此时悬崖边的温泉中,谢衡月望着伏在自己肩上睡着了的苏雪遥,心中十分无奈。苏雪遥实在太累了,而温泉热气又十分安神。
苏雪遥方才低声跟他说着今天接下来的活动,半句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谢衡月本想与妻子好好温存一番,没想到如今竟跟她一起穿着衣服泡温泉。
他叹了口气,将妻子揽在怀中。他其实也十分疲累。只是不能这般泡温泉。
他轻手轻脚地除了两人的衣物,只留贴身衣物,总算苏雪遥宽大的裙角不会随着温泉水流缠绕在他身上了。
他心中本有万般旖旎之念,然而此时皆被打消了。他也静静靠着妻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山风吹着他们的脸颊,天上明亮的太阳皆穿不透这温泉蒸腾的白气。
悬崖上的云海翻滚着,映着阳光,好像要卷上温泉来,将他们一起卷到云海之中去。让他们上九天遨游。
苏雪遥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只听绿绮呼唤她:“小姐,小姐,快去看看镇安大长公主发火了。现在没人能劝得了她。”
苏雪遥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模样不由脸一红,但她再看旁边,却发现她的丈夫不见了。
苏雪遥不由心中空落落的,如今她已经习惯了丈夫的忙碌。这样一睁眼就看不到丈夫的情况,发生了很多次了。
然而她还是心中惆怅,每次都会恍惚一阵子,明明闭眼之前还那般情浓,然而睁眼以后就不见人影。
“小姐!”苏雪遥吃了一惊,看着绿绮,眼中责备她怎么将冯妈妈带来了。
绿绮苦苦地歪了歪嘴角,不是她带来的,是冯妈妈自己非要来。
这些天她们给冯妈妈找了个忙碌的差事,她才不再总是一脸忧虑地盯着苏雪遥。
甘泉山庄新近收留了那许多百姓。男人们皆在田中劳作,有技能的人被另外安置。而这些人家的娘子们,苏雪遥也说了,愿意来做工的,便来,多一份工钱,日子也宽裕一些。
众人一听皆很乐意,正好苏雪遥要在温泉别院开大宴会,正是需要人手之时。只是这些百姓家的娘子们,并不懂这些大户人家的繁琐规矩,需要人一一提点教育。
冯妈妈得了这个差事,十分尽心。而那些百姓家的娘子中,亦有许多心灵手巧的人。她们一边学着规矩,一边与冯妈妈切磋各种活计,取长补短,亦对她十分尊重。
是以冯妈妈每日既忙碌又开心,总算不再一味皱着眉头盯着苏雪遥的行止了。
苏雪遥望着冯妈妈皱起来的眉头,翕动的鼻翼,她似乎又要哭了。
苏雪遥忙道:“妈妈,前面有事儿,我要去看看。妈妈我们随后再叙。”
冯妈妈一言不发地看着温泉边上,谢衡月随意乱丢的她那些湿淋淋的衣物。
虽然苏雪遥此时已经衣衫齐整,正在擦拭着头发,以求速干,看到了冯妈妈的目光,她还是有点脸红。
她不敢想方才的情形,小声道:“妈妈,静慈师太说我开始解毒之后,身子便会慢慢好起来。”
冯妈妈望着羞窘的小姐,她叹了口气道:“莫要一时贪欢,便不顾惜自己。”
苏雪遥见她说得如此直白,不由更羞了。又听冯妈妈自言自语道:“奴婢还是再跟姑爷说说好了。”
苏雪遥忙不顾羞窘,抬头柔声道:“妈妈,我……我会提醒他……”说着又低下头来,只觉她脸上的热气足以将她的发蒸干了。
冯妈妈换了一条擦发的干巾道:“小姐莫嫌弃奴婢啰嗦。小姐今年夏天病得太过凶险。一定要多保重身子才对。”
苏雪遥自然知道她这老妈妈的关怀之意,她点点头道:“妈妈说得对,我会小心在意身体的。”
想想她出嫁以来的日子,确实过得十分放纵。
往日在宰辅府中,因她体弱,生活十分有节制,夜间都不开窗。如今每日跟丈夫歪缠,常常夜半才睡,还在外面吹冷风。
又兼她重生以来,心情大喜大悲,最近几天,她便常觉得眩晕。
因事情众多,她脱不开身静养,只偷偷命绿绮红鸾,按常用药方抓了药来,吃了药便略好一点。然而她今日劳累,从温泉中出来,便觉得又一阵眩晕。
冯妈妈的担心,很有道理。
苏雪遥望着在利落地帮她擦头发的冯妈妈,伸手攀住了她的胳膊道:“妈妈辛苦了。今我已经出嫁了,妈妈就不要那般操劳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下面的人做。你只管看着他们就好了。”
冯妈妈不想苏雪遥会说出这样贴心懂事的话,一时十分喜悦:“小姐莫要担心我,我又不是金娇玉贵的人,我糙着呢,好养活,闲下来我才会出毛病。小姐只管保重自己就好!”
此刻前面的大殿之中,和合班的表演已经停了下来。桌椅板凳被打翻了,杯盘狼藉,而下人们站在一边竟没人敢来收拾。
皇帝去泡温泉之后,这殿中众人也随之散了。
现在这殿中就剩陆莫繁等寥寥几人。镇安大长公主发怒,竟连个能跟她说得上话,敢拦着她劝着她的人皆没有。
陆莫繁脸色平静,而镇安大长公主却将龙头拐敲得震天响。她头上的珠冠在剧烈摇动,平日里,她面上的和蔼皆不见了。
镇安大长公主满头银发,被山风吹拂着,脸上的神情既愤怒又伤心。她朝陆莫繁怒喝道:“你总算肯走出你的乌龟壳书院了。正好,我们今天就来好好算个总账!”
山风猛烈地吹起来,将殿中的纱帐吹得飞舞起来,在座的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此时只听门外脚步匆匆,有人道:“大长公主莫生气,有话好好说。你们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
这话一出,下人们才敢上前。
说话的人正是静惠公主。她们几位皇室公主皇子妃们,听到了消息,便急匆匆赶来了。
静惠公主年轻,不知道镇安大长公主跟陆莫繁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是在此处闹起来总是不好。
而跟着一起进来的几位皇子妃们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急忙上去,拥着镇安大长公主,都温言劝她消气。
镇安大长公主本来是打算私下跟陆莫繁计较的,没想到他居然自己跑来问她,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她立刻就压不住火气了。
此时经过了众人劝导,老太太的怒容稍减。
走在后面的四皇子妃刘氏姗姗来迟,她本打算看个热闹,没想到她来了,众人居然劝住了老太太。
刘氏心中鄙夷地看着诸位皇子妃。她认为自己与她们不同,她的夫君迟早要登临大位,自己到时候就是皇后。
是以刘氏对于皇室秘闻皆十分上心。中秋宴后,她就将镇安大长公主的往事,打听得明明白白了。
见此时镇安大长公主与陆莫繁翻脸,她心中大喜,谢衡月的人自乱阵脚最好不过了。
眼看他们要被劝住了,四皇子妃刘氏不由心生一计。
刘氏用帕子擦擦眼泪道:“见二位站在一起,不由想起了清宁公主。公主卫国有功,巾帼不让须眉。妾幼时便十分仰慕,可惜……”
镇安大长公主明知道刘氏不怀好意,但是她听到清宁公主的名号,再看到眼前的陆莫繁淡定的模样,还是瞬间便压不住火了。
镇安大长公主悲声道:“陆莫繁!清宁的名号还有人记得!你怎么敢跟我说,过去的一切你都忘了?”
第75章 山雨欲来...
静惠公主望着刘氏,十分不满她又搅事儿。
静惠公主忙劝道:“清宁公主当初为国牺牲,请缨和亲一事,我们都记得,亦感念公主当年的牺牲。”说着她心中,不由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如今静惠公主正在许婚之时,听她母妃说了不少诸位公主的归宿,而这清宁郡主无疑是最凄惨的一位。
静惠公主想到她的母妃,六妃之首的安妃,私下跟她说的话。当下朝局动荡,议亲之时,切勿好高骛远,还是脚踏实地为好。
安妃悄悄跟她说:“哪怕嫁给京中纨绔,也比当年清宁公主远嫁和亲好。这些年来国朝强盛,再没出过和亲公主。可是往后,唉,就无人知道了。你莫要非得等到明年春闱,挑个可心的人,还是听母妃的话,速速定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