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暗度
苏雪遥望着他,她冷冷清清的夫君,不开口说刻薄话,说几句家常话的时候,居然如此笨拙。
若是前世,她一定以为他在故意讥嘲于她。
她父亲苏皓一妻一妾,膝下共三子三女,苏雪遥最小。前世她跟家中姐妹皆关系冷淡。没想到谢衡月打听得到她的口味,却不知晓她的人际。
她心中忽的一跳,没有回答,轻轻反问道:“王爷呢?你平素跟哪位手足亲厚?”
谢衡月一时哽住了。一时他不知道是他不会聊天,还是他的小娇妻不肯接下言。
看着她俏生生的模样,谢衡月想了想,说:“是我死去的八妹吧。”
谢衡月比划了一下:“她才那么大一点儿,满地跑来跑去,谁也不怕,谁都能拐走,雪团子一样可爱。我母后也最喜欢她。”
他慢慢地说:“五岁那年,她死在中秋节,母后随即便去了。很多年,宫中都不再过中秋。”
苏雪遥愣了,前世她嫁给他几年,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们王府不过中秋。“可是现在宫里的中秋灯会,非常盛大。”
谢衡月望着她,看她眼神中皆是关怀,他淡淡道:“毕竟都那么多年了,过去了。”
苏雪遥抚上了他的胸口,轻轻地说:“在王爷心里,她们不曾过去。”
谢衡月被她这么轻轻一抚,好像他心中多年血淋淋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一样。他不明白,他只是想跟她像一对普通夫妻一样闲谈几句。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苏雪遥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想继续谈下去,可她却不肯就此又让他禁闭心门。前世她有许多困惑,今生她希望找到答案:“八妹她因何而亡?”
第11章 簪花
车轱辘轰隆隆碾过街头,谢衡月不料苏雪遥如此敏锐。
他也没想到自己可以跟她谈起八妹,然而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将这件事儿对她吐露。
谢衡月看着她的娇妻,突然问道:“在你心里,首辅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雪遥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住她的失望之情。她收回了按在他胸膛上的手,开始认真思索他的问题。
父亲在前世最终跟她义绝,苏家逃过了被抄家灭族的惨祸。父亲被撸了官职,苏家子弟三世不得启用,对他们这样历代耕读诗书世家来说,这处罚也算得重了。
思毕苏雪遥慢慢说:“家父信奉黄老之学,在朝中,在家中,皆无为而治。我知众人都笑说父亲是和事阁老。父亲总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动不如一静,整日大肚能容,唾面自干,脾气极好,涵养更佳。”
谢衡月见她用“众人都笑说”这样的字眼,显然她并不赞同。这是他们新婚以来第一次认真长谈,他便继续问道:“那么王妃觉得首辅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雪遥垂着眼睛,她的脸在秋阳之下,越发白皙美丽,她低声吐出三个字:“聪明人。”
谢衡月缓缓说:“我亦如此想。”他娇娇怯怯的小妻子,原来见识如此明白。他却不知道,这是她前世花了很多年才想明白的事情。
苏雪遥抬眼,想从他的神情上,分辨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却见谢衡月穿着一件宝蓝色簇新的长袍,腰间银白玉带勒出挺拔身姿,头上戴一雕工细致的墨玉冠。整个人在秋阳之下熠熠生辉,端是风流俊秀。
她一时不由在脑海中浮现出新婚之夜,红烛摇曳之中他那蜜色的矫健身姿,不禁微微红了脸。
她这点小动作,早被谢衡月看到眼中。
不想他的娇妻会偷看他偷看到脸红,他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得意。第一次觉得他这副皮囊还是有点好处。
苏雪遥只觉得腰上一紧,身子一轻,已经被谢衡月抱上了膝头,只见谢衡月脸上冷冷,眼里却带着温柔凝视着她说:“王妃若要看本王,便再靠近点儿,这样方才看得仔细。”
苏雪遥不曾想被他抓包,羞不能言,他已经将她牢牢困在怀里,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覆上唇去。
一会儿车里传来了低低的喘息声,苏雪遥声音细弱地恳求道:“夫君不可造次。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谢衡月却一把松开了她,撩起帘子对外面赶车的车夫道:“且绕城一周,再去首辅府!”
不等苏雪遥反对,他便将她压在了又长又柔软的兔毛软榻上,低声笑着吻上来说:“不急,我们赶得及吃午饭便可。”
车辆颠簸,她的所有甜蜜气息都被他吞在了腹中。窗外日影摇动,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
等到他终于肯放开她的时候,已经正午时分。
秋日晌午,尚留有几分夏日的炎热,车厢里也有几分燥热。
苏雪遥躺在座上,口中不住喘息着,眼角点儿有了细细的泪光,在从窗口撒进来的秋日的阳光下,犹如跳动的碎钻。微风拂过,碎钻也随着变换色彩,十分艳丽。
她的一头乌发散开来,发髻堆叠在脖子边儿,头上的麒麟踏珠金钗早已掉在了温软的兔毛垫子上。
而她另一边发上原本簪着的鲜花,也早就被揉碎了花瓣,化作残红片片,洒了一车厢,连兔毛垫上都染上了一股幽香。
谢衡月喊了绿绮进车里的时候,绿绮一撩帘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绿漪只觉得此等艳色,竟有惊心动魄之感,便是她从小伺候小姐,见惯了她的倾城之姿,此刻也不由呆住了。
倒是苏雪遥见她进来,强自坐起,她顾不得瞪她的夫君,只管低喘着说:“绿绮快来给我理妆,再晚可不成了。”
绿绮这才回过神来,幸而这车子里准备得十分周全。座椅下面,有无数暗格,打开来,还备着妆奁,与小姐平时用的,居然也不差多少。
绿绮心想,王爷不愧是风流人物,想得这般周到。
绿绮十分伶俐,不多一时,便整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出门前那繁复的大妆到底依然乱了,他们又赶时间,绿绮便只能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家常发髻。
绿绮左看右看,却总觉得哪里还缺什么。却觉得风声一阵,王爷说了一句:“你们先走,我一会儿便赶上来了。”他竟一个飞纵从车里跃了出去。
苏雪遥大吃一惊,连忙从车帘望去,却不见谢衡月的踪影。她急忙唤绿绮:“快,出去看看王爷哪里去了。”
绿绮答应着,她张望着,还未从车上下去,谢衡月已经钻了进来。
谢衡月手里拿着一朵水灵灵的鹅黄秋牡丹,眼中含笑,将这花簪到苏雪遥的乌发之中,退后端详道:“这样便好。”
苏雪遥看着他的笑意,摸了摸鬓间,她眼波流转,嗔道:“总是胡闹。”心中却一阵甜蜜。
绿绮也喜道:“竟是差这一朵花,这样便好了。”
车轱辘碾过青石街道,首辅府邸终于近在眼前。
第12章 回门
秋日正午的烈日,晒得首辅门前的所有人脸上热汗直流。他们从早上等到现在,总算等来了王府浩浩荡荡的仪仗。
府门前早已净水洒街,不起扬尘。首辅府中的家丁在晋王仪仗快要到之前,便暂时截断了这条街的交通,迅速地撑起了青布帷幔,将两边遮得密不透风。
这一条街皆是高门大户,平日里也没有多少行人。一时街巷里只剩马蹄声和车轮声。
首辅府的大管家欧阳智一面向内传信,一面吩咐众人,中门大开,迎接娇客。
王府仪仗停在府前,一干人缓缓分开,让出了通道给晋王的马车。马车停在府前,绿绮一打帘子跳了下来,正要放脚踏,却听谢衡月一声不必了。
谢衡月将苏雪遥抱在怀里,从车里一步跨下。苏雪遥急忙闭紧了唇,将那要出口的惊呼压在喉咙里。
谢衡月放下他的小王妃,只见苏雪遥又羞又怨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浮起薄薄的细细粉色。他心里喜悦,只装作不知,牵紧了她的手。
欧阳智皆看到眼里,不曾想这位有名冷心冷面的晋王爷,居然会如此。而他们的娇蛮大小姐,也有这般娴静的一天。看来宫中那传言,竟有几分可信。
见他们下车,一时众人皆跪倒,齐声道:“拜见晋王、晋王妃。”
谢衡月亲自道:“免礼平身,赏。”
一直束手站在车前的晋王的司礼小太监,声音洪亮地唱道:“王爷看赏!”
谢衡月目视站在他面前的欧阳智。
欧阳智四十出头,白面微须,儒生模样。
谢衡月知道欧阳智是首辅的心腹,温言道:“有劳欧阳先生,带路罢。”
议亲之时,欧阳智便多次见过谢衡月,知道这位王爷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为人很有礼数,出手亦极为大方。他急忙恭敬道:“王爷王妃请上轿。”
他们迈进了大门,只见门廊里停着一乘十六人大轿,装饰一新。
谢衡月便牵着苏雪遥坐进轿子里。
轿子一起,一时丝竹管弦,铙钹唢呐便皆细细地吹吹打打起来。首辅府礼乐迎宾了。
首辅府内外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而在这喜庆的礼乐声中,苏雪遥却微微有点脸色发白,好在她的妆容略厚,没人能察觉到这一点。
可是她却瞒不过一直牵着她的手的谢衡月。
在轿帘放下的那一刻,谢衡月便将她牢牢搂在了怀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问道:“王妃在担忧什么?”
他目光锐利,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她猝不及防,不及垂目,却被他看到了心里。
那一刻她的眼中充满哀婉思念,亦有几分他看不明白的决心。
苏雪遥没来得及掩饰住心情,便望着她的夫君轻轻说:“夫君,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谢衡月心中一惊。其实从新婚之夜抓到那人,以及其后种种,他已经发现首辅府中,必有玄机。
他自见过她,便一意求娶,总以为他的小娇妻的脾气秉性,他已经了然如胸,没想到真个与她朝夕相处,才发现他费劲心思打听到的信息,除了她爱吃的东西没有出入,其余诸事,竟无一句准的。
不是他派出去打听的人,太过蠢笨,就是首辅府中有什么蹊跷。
他微微一笑,并不问她要做什么:“王妃吩咐我帮忙,本王自然要遵从。只是事成之后,王妃要怎么谢我?”
苏雪遥见他绽开微笑,心跳一时乱了。
前世他们俩除了争吵便是争吵,居然从来不曾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做过一件事情。
原来她的夫君,不仅细心还这般善解人意。
苏雪遥不由握紧了他的手,身子也挨得他更近了一点儿,似乎这样能让她添一些勇气。
前世她最后一次看到这首辅宅邸,是她被羽林军压上囚车,带往皇宫之时。
那时她的囚车从首辅府门前经过。首辅府大门紧闭,大门上都是刀劈斧砍的痕迹。半个都城都在熊熊燃烧,空气中都是刺鼻的烟尘味道。
她只是抬眼多看了几眼,背上就挨了羽林军几下刀背钝击,让她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不曾想有一日,她还能再回到这里。
谢衡月见苏雪遥面上虽然一片沉静,可她抓着自己的手却越来越紧。他心下爱怜,俯首轻轻地含着她的耳垂,低声说:“莫要害怕,有本王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事儿,本王担着。”
第13章 波澜
苏雪遥只觉得热意从耳垂一直传到心里,她急忙闭目,忍住眼眶里的那点湿,红着脸转头,低声道:“王爷庄重点儿。”
谢衡月见她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着身子,他舐了舐她小巧精致的耳骨和耳廓,这才松开了她说:“王妃说的是,今晚我们便庄重一点。”
苏雪遥听他这句话声音中略带一点低哑,那其中的意味,不由让她心中跳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样的花样等着她,一时之间,差一点儿把她要做的事儿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