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暗度
苏雪遥十分惊讶,她忙道:“大长公主莫要客气。妾身但能办到,一定尽心尽力。”
镇安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道:“这是我女儿清宁公主,从玉女关寄来的信。”她抽出最后一页给苏雪遥道:“听闻你拜了陆莫繁为师。你帮本宫劝劝陆莫繁吧。”
苏雪遥仔细看着那一页信,看完了吃了一惊,心中颇觉为难。
然而苏雪遥知道,虽然镇安大长公主和清宁公主此时的名声不显,但是在后世,她们的名号,可是妇孺皆知。
镇安大长公主的子孙们是国朝最后一道铁壁,有了他们,前世国朝在风雨飘摇之时,京师都始终未曾被北疆人攻破。
苏雪遥将清宁公主的手书,交还给了镇安大长公主。
她努力回想着记忆中关于清宁公主的一切,然而却对此事,没有什么帮助。
镇安大长公主这刚强的老太太,看着苏雪遥为难的模样,不由颤声道:“本宫如今年岁已高,人生路已到尽头。本宫寿命不长了,只想再见一次女儿。晋王妃,还望你能伸出援手。”
苏雪遥知道她无论如何不能推辞,她望着大长公主轻轻道:“大长公主莫要着急,妾身尽力一试吧。”
正在此时,前面的花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火光。紧接着一阵巨响传来。
轿子中的大家纷纷探出头来。
只见方才在秋日阳光下,晶莹剔透,笼罩着五彩光芒霓虹的甘泉飞瀑,在这声巨响中消失不见了。
众人皆大吃一惊。
第76章 图穷匕见...
甘泉亘古流淌,泉眼从山崖上跌落形成飞瀑,这样的奇景存在了很多年。这飞瀑乃是甘泉山八景之一。
不想今日这般美景,就被这般凶残地毁掉了。
众人只见巨响之后,泉眼所在的山崖,轰隆隆地崩塌下来,山石滚落,尘土飞扬。
谢衡月本来在策马奔驰,然而听到了空中炮弹呼啸而来的时候,他就瞬间拨转马头,折返了方向,朝山崖相反的方向奔跑。袁腾义和展宇等人也在此刻追上了他。
谢衡月的衣袍在风中飞舞起来,他朝他们大喝:“往回跑!”
他们的反应也很快,听到谢衡月的话,立刻拨转了马头头也不回地飞奔。只差一点儿,那崩塌的悬崖巨石,就要将他们都压在了下面了。
一时花海中人马嘶鸣,烟尘四起,所有人皆十分惊慌。
而此时在另一边的山崖上,杨公公站直了腰,他手一挥,身后一队精锐士兵无声地站了出来。杨公公眼中放出精光,他喊道:“发现了对方的藏身之所,突击!”
而对面山崖上谢清商所在的地方,方才遮盖在重重落叶下的红衣大炮,赫然显露出来!
红衣大炮炮口黑洞洞的,还在冒着青烟。刚刚悬崖上的变乱,全是这门大炮造成的。
谢清商朝他的属下吼道:“继续开火!蠢材,这样你们都打不住谢衡月!如果这次再让谢衡月跑了,你们想想自己的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看看谢衡月会不会放过你们!”
谢清商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此时他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他转头瞪着续白新:“你那什么药?我怎么感觉不太好?怎么都动不了?”
续白新一脸木然地俯身说:“王爷,这止疼的药就是如此,到了药效发挥作用的时候,就会手足酸软。”
谢清商一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只盯着山谷花海中,正骑着骏马飞驰的谢衡月,咬牙道:“继续发炮弹,不要停,一定要在这里杀了谢衡月。”
红衣大炮的炮膛滚烫,接连发射,让这炮身都似乎要融化了。
谢衡月的士兵望着大炮,都有点不敢再碰它。按照他们正规的操作方法,此时他们应该休息一会儿,等炮膛冷却。然而谢清商却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他们已经连发了好几颗炮弹了,将下面的美丽花海炸得一片狼藉,然而却似乎没有炸到一个人。
谢衡月的骏马跑得太快了,而他又非常狡猾,不走直线,而是在花海中转圈,炮弹瞄准了射出去,却总是落空。
谢清商看着下面谷中,完好无损的谢衡月,不由气得眼中充了血。
谢清商看着远处山道上惊慌失措的贵妇和大臣们,突然恶向胆边生,道:“朝那边的人群打!”
他的属下皆一愣,穆望道急忙道:“鲁王爷,那里面有我们的人,鲁王妃也在里面!”
谢清商猛地看向他,道:“你方才就是这句话!听你的话,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错失了方才的良机!我们的第一个炮火点,本来设在外面山崖,对准了轰平温泉别院的大殿。那里他们无处可逃!谢衡月和他的狗腿们都必死无疑!就是因为你这蠢货!”
穆望道大吃一惊,他道:“可是皇后娘娘也来了啊!在刚才那处发动攻击,皇后娘娘她也一样逃不过啊!”
谢清商微微一顿,他实在太生气,不小心吐露了心声。
他看着穆望道,知道自己方才说得有点重了,他收敛了怒容,淡淡道:“就是为了母后的安危,本王才放弃了第一套计划。承恩伯,母后如今无恙。鲁王妃也是一样。本王在她身边放了人。会保护她的。”他掩盖着眼中的不耐烦。
穆望道一阵心寒。过去他见他的外甥杀伐决断,他只觉得外甥这是帝王之道。如今,见谢清商心中父母妻子皆不顾及,穆望道自然有点胆颤。
他的姐姐皇后穆慈仁,虽然同样心狠手辣,可是还是十分顾念家族,这些年没少照顾穆家。他这外甥平日里笑嘻嘻的,待穆家也一直很优厚,他一直以为外甥登基,他们穆家会更风光。
穆望道手中渗出了汗水,他第一次开始后悔。
谷中队伍里。
在最初的炮声响起的时候,鲁王妃刘氏就吓得让人落轿了。而跟她同轿的雪浪,忽然厉声对她道:“王妃不要乱动,以免坏了王爷的大事!”
雪浪伸手就将她抓了出来,刘氏吓了一大跳,只觉她出手带着风,自己竟然躲不开。
雪浪这丫头,她买进来也有好几年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刘氏吃惊之余,正要训斥她,却见雪浪一翻手就掏出袖箭来,袖箭连发,射到了旁边的晋王府的侍卫,从他们手中抢到了一匹马。
雪浪将惊慌失措的刘氏推上马儿,对她冷冷说:“你朝出口跑,不要再回来!那里有我们接应的人。”
刘氏到了此时,才明白雪浪绝不简单。她竟身负武艺,自己以为雪浪是自己挑选的陪嫁丫头,哪里知道她竟是谢清商安插的暗子。
刘氏当机立断,看了雪浪一眼,便打马朝他们来的谷口跑去。
刘氏心中十分惊骇,原来自己的枕边人,从开始就算计自己。想想当初议亲之时,谢清商其实属意苏雪遥,自己只是他退而求其次的对象。然而他却提前多少年,便安排雪浪在自己身边。
刘氏不由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乱哄哄的人群,看到雪浪已经混入了人群不见了。
刘氏扭头御马前行,心中却想,如果当日苏雪遥做了鲁王妃,自己的下场会如何?谢清商会放过自己么,还是自己将和周轻烟一般,先失身再被谢清商逼娶,到时候做他的侧妃?
刘氏本就心性凉薄,在此刻想明白了所有事情,又听着这隆隆炮声,她立刻下了决心。谢清商这条船不可靠,他们刘氏要在最后一刻下船!
谢衡月正在花海中策马飞奔,花朵的花瓣被马蹄踏碎,在空中飞舞着,粘在他的发上。
谢衡月灵活地躲避着炮弹,每一次都在间不容发的时候,躲了过去。其实他的骏马十分神骏,他早就可以逃离炮火射程。但此时他就是最大的诱饵,他怕自己一跑出炮火的射程,谢清商见事情不成,也会反应过来,立刻逃跑。
所以谢衡月惊险万分地引逗着谢清商的炮火,吊着他,不让他自此收兵。
就在此时,谢衡月忽然听到了远处的人群尖叫起来。
谢清商居然将下一发炮弹,打到了人群附近。
也不知道是他的准头不准,还是火炮太热,总之这一发炮弹,擦着人群落地,炸翻了地面,泥土飞扬,山石四溅,炮弹没有直接掉到人群里。
可是炮弹掀起的气浪,照样掀翻了几顶软轿。
一时十分混乱。众人什么都顾不得了,皆下了轿子,在花海中发足狂奔。
谢衡月忙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袁腾义和展宇,以及他们带的人说:“你们去救护所有人。不要再跟着我!”
袁腾义立刻瞪着展宇:“你去!王爷这边有我!”
展宇本想再说什么,谢衡月和袁腾义却立刻冲他吼了起来。
展宇只能折返马头,带着他的人马,朝众位贵人奔去,一边跑,一边喊:“大家不要害怕!朝谷口走,不要乱!”
山崖上,谢清商一巴掌摔在了穆望道脸上,他手足无力,这一巴掌打得并不重。
穆望道心中一阵冰凉,他捂着脸低着头,方才谢清商的命令朝人群发射炮弹之时,他推了一把掌握大炮方向的士兵,让那一发炮弹偏离了方向。
初时谢清商说这温泉别院的聚会,来的人皆是谢衡月的狗腿子。穆望道只觉得鲁王的这个计划,实在太好了。虽然是兵行险着,然而却一劳永逸,几发炮弹就可以消灭谢衡月的所有势力。
然而眼见他这温泉聚会已经变成了大朝会,他们穆家的众多亲朋故旧的亲眷,属于皇后势力的女眷们也皆在队伍中。谢衡月却命令大家悍然开火,简直疯了。
他们穆家乃是世家大族,比国朝的历史还要古老。
即便改朝换代,他们家族也会继续延续,如今谢清商却要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今日只要有一人不死,他们穆家就等于得罪了国朝所有的勋贵世家。谢清商竟然什么都不管了。
谢清商不知道穆望道心中的想法,朝他怒吼道:“山谷底下有谁都无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不都是你们教我的吗?到现在你心慈手软?这个计划,本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穆望道身子一抖,没有说话。
谢清商大吼道:“你想给自己留退路?不想得罪这么多人?我告诉你,我们谁都没有退路了!本王登基之时,今日殉难的自己人,就是为国捐躯的栋梁,本王会为他们树碑立传,本王不会忘了他们!”
他越说,穆望道头越低,心越凉。
而谢清商却不再理他,转头命令那操作火炮的士兵道:“速速开炮!”
其实这火炮连续发了这么多,再发就十分勉强了,但是大家此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发。
他的属下,指挥炮火发射的人,迟疑地看看山谷,不由问谢清商道:“王爷,现在我们该打谁?”
谢清商正要骂他蠢材,然而他自己定睛朝山谷中一看,才发现谢衡月居然策马朝自己藏身的山崖奔来,朝炮口的方向奔来。
谢清商大喜过望,道:“当然打谢衡月,现在就杀了他!”
谢衡月这是无奈之举,他自然知道谢清商朝贵妇们开炮,为的就是引出自己。可是自己却不能将他们抛给谢清商,不能让他们面对炮口。
即便那人群中没有自己的小娇妻,他也一样会如此做。更何况,自己的爱人就在那里。他没有退缩的理由。
那混乱的人群正在展宇所带的护卫的保护下,向谷口撤离。
而苏雪遥却一直牵挂着谢衡月,混乱之中,硝烟滚滚,她什么看不清楚,只能不断焦急地张望。
然而此时,谢衡月迅速地突入了花海,他单人独骑,在灿烂的花海中,显得那般清晰。他骑着骏马,朝那炮弹飞来的方向飞奔。苏雪遥终于看到了他的身影。
苏雪遥不由惊叫一声:“衡月!”她急切地转头问展宇:“衡月为何不跑,反而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她焦急万分地抓着展宇,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就明白过来了。她瞬间知道了谢衡月为什么这么做,他这是在保护她,保护大家。
她的泪水滚滚而下,只觉此刻肝胆俱裂,痛楚难当。
本在奔逃的勋贵们,一时也朝那远方的花海中望去。
只见谢衡月顶着炮弹,飞奔在花海里。袁腾义亦跟随在他身边,努力吸引着炮火,但是那炮火却无视袁腾义,只追着谢衡月一个人打。
谢衡月和他的马儿在那纷飞的花海中,仿佛跳着最危险的舞蹈。他的姿势优雅,动作有力,马儿和他似乎已经合为一体。
一发发炮弹,闪着黑烟,不断地落在美丽的花海中,将那岩菊的海洋炸成焦土,黑色的泥土裹着五彩的破碎花瓣,在空中飞舞。
而谢衡月就在这美丽和变乱,生与死,和平与战争的交织的间隙中穿行,他是那般英勇无畏,又那般灵敏矫健。似乎黑白无常的锁链皆无法将他捕捉。
镇安大长公主望着远方谢衡月的身影,她亦眼中含泪道:“这才是我们谢氏子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初高祖起兵,是为了解民于倒悬之苦。谢衡月今日所为,有高祖遗风,是个好孩子!”
镇安大长公主看着谢衡月的同时,亦想到了自己镇守玉女关多年的女儿。
镇安大长公主在中秋宴上,接受谢衡月做谢氏武艺的传人。虽然谢衡月令她十分满意,但她对他还未完全信任。
毕竟国朝储位的归属,事关重大,谢衡月之前又一直以纨绔的面目示人。谁又能保证,他这纨绔,只是假面,而不是他的一部分真性情?
有隆庆帝的前车之鉴,他们勋贵们对下任继承人的选择,更加谨慎了。隆庆帝初时也是位励精图治的明君,然而谁能知道嘉怡皇后一死,他就变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