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火
留下的沈招娣一个人抱着被子,闻着屋里腾腾的米粥香气,没脸地把脑袋埋入被子里。
昨晚院子里留下狼藉还没收拾完,梁狰早上将借来的桌子凳子还给村民,多余的饭菜也早在昨天就由村人分完了,沈招娣喝完粥出来,梁狰正拿着大笤帚打扫院子。
除了掉落的残羹剩饭,还有一地的爆竹碎屑,地上掉了不少有包装的糖果,梁狰会低头捡起来,看包装没拆开,便扔到旁边的布袋里。
见沈招娣出来,梁狰指指一边的凳子,让她坐着。
沈招娣没坐下,指指厨房说:“我去把盘子碗洗了,还回去吧?”
村里成亲宴客,多是挨家接,用完再回去。
“浅浅你坐着休息,那些我已经洗完还回去了。”梁狰说完,笑着给她指了指放在桌子上方形纸盒,说,“昨晚本来想给你,但喝得有些多了,那是我之前选糖果时专门给你挑的。”
沈招娣愣了一下,依言去看纸盒。
纸盒外层包装着一层棕色牛皮纸,用细绳捆扎着四方,沈招娣解开细绳,打开最上面一层,发现里面竟然用纸棱规划出的小方格,每个小方格里,放着不同类型的糖果,糖果色彩花样不同,精致地像是一个个小摆设。
和昨日成亲宴客的糖果相比,两者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浅浅尝尝,若是喜欢,我们下次再去店里买一些回来。”梁狰说。
沈招娣低低地应,捻起一快粉色花朵状的糖果放入口中,蜜糖般的甜融入她的心房。
……
成亲之前,沈招娣设想过她和梁狰的相处模式,大体是他掌控,她妥协,设身到了此刻,两人的关系竟然分外和谐。
冬日农闲,天气一日日转冷,村民也不再东家跑西家蹿,固定一个窝点,就能八卦一整天,不过这些似乎和沈招娣无关。
成亲没多久,徐大春倒是背着梁狰找过她,目的无非是要点银子,聘礼的五十两显然没法堵住沈家的狮子口。
沈招娣黑着脸,正准备开口让人走,梁狰已经有所感应地走出来。
梁狰的冷面一早吓破过徐大春的胆,徐大春畏畏缩缩地说了两句,转身遁走。
徐大春走后便再没来招惹他们。
他们住的地方本就在村子角落,平日没人窜门,日子过得平静,沈招娣鲜少出门,赵菊花起初不时来找她,后期却不怎么来了。
沈招娣问她原因,赵菊花只含含糊糊说她家在给她寻思夫家,不让她过多露面。
她的回答无可指摘,沈招娣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村人从前和她的联系本就不多,自从她嫁给梁狰以后,这层关系似乎更淡了,走在路上倒是有人和她打招呼,但都是好不亲近可有可无的照面。
沈招娣不在乎和
村人的关系亲近与否,可事态的发展无形朝着一个她所不知的局面发展。
“统统,你说,梁狰是不是诚心想要把我圈养起来?”沈招娣心思沉沉地坐在凳子上,视线里梁狰拿着打磨的铁杵,隔了一个房间,正在修一个木凳子的凳子腿。
梁狰每日留在家中也没闲着,琢磨着用木柴做家具,临近的山上不受官府管辖,砍木伐树无人管束,梁狰木匠的手艺不错,要不是沈招娣早见识他身上的戾气嚣张,还真以为他会是个潜心钻研的手艺人。
“宿主怎么会这么想?”系统道,“他对你很好吖!”
沈招娣抿唇说:“你没发现我接触的人,无形中越来越少了吗?”
她关系好的人本就不多,赵菊花说不来就不来了,而且她总觉得赵菊花是忌惮着什么才不来找她,沈招娣想深入问,可心里的答案却让她无法问出口。
如果真是梁狰催使,她要站在哪一边?
沈家如今能这么安分,真的只是那一次碰壁?
系统含糊开口:“少也没毛病啊,反正他们都是次要人物……”
沈招娣皱眉:“什么叫次要人物?”
“……”系统,“唔,宿主你别纠结这些啦,梁狰想时刻和你独处,有什么不好的?”
目标人物和非目标人物之间,本来就该有道清晰的界限!
沈招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她又说不清。
系统说:“宿主你别想那么多,这样的相处你不开心吗?”
沈招娣:“也不是不开心,只是——”
“说了不要想太多啦!”系统打断她,“你往前看,别纠结。”
沈招娣听进去统统的开导,可隐隐地,她总觉得心里的某一处不够踏实。
***
冬日的第一场雪降落在他们成亲的半月后,沈招娣从梁狰的臂弯里酣睡醒来,她蹭着他的颈窝,腰上的软肉被他轻轻揉了揉,引得她一阵颤,他说:“下雪了。”
沈招娣十多年的记忆里,村子里每年都会下雪,雪花纷纷扬扬,给村子焕上漂亮的冬装。
她牵着梁狰的手推开门,白雪反射的光刺的她眯起眼,下一秒视线就被挡住。
梁狰一手挡
着她的眼睛,拉着她走出来,他的手没有完全贴在她的眼皮上,沈招娣却觉得整片天地都静了下来。
“浅浅先看近处,适应了我就抬手。”梁狰的话里不减强势,却充斥着宠溺。
沈招娣“嗯”了一声,跟着他的脚步。
“好了。”她轻声说,没被他握住的手去压他的手背,没能将他的手压,眼前的阴影突然扩大。
唇被他含住,覆在她眼前的手移到她的后颈,托高她的头,重重地吸吮着她口里的津液。
梁狰的吻向来是狂热又剧烈,天地在无限旋转,颠倒。
一吻结束,她软在他怀里,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浮木。
他们的小半身陷在雪层里,雪势小了,零零碎碎的雪点落在她的肩头,飘上她的脸颊,瞬间化成水,接着,她感觉那一点水光被他吸入口中,连带着的轻吻重落在她的脸颊,唇侧。
“浅浅,我喜欢你。”他轻蹭着她的面颊,咛喃低语。
沈招娣呼吸一颤,隔着衣料,伸手去抱住他的腰,说:“我也是。”
她喜欢他,甚至,已经超出了喜欢。
***
该来的事情,注定躲也躲不过,沈招娣从没有想过,她和梁狰之间的平静,会猝不及防地打破。
起初是她觉得有人跟踪她。
如影随形的恐惧感一点点在她心头堆积,那种充斥着肃杀和冷意的监视,令她如坠冰窟。
她没有告诉梁狰,那种阴冷的监视感没能维持太久,一两天,两三天,会消失。
可随后,不过七八天的功夫,那样的感觉再次袭来……
沈招娣开始睡不好,同睡一处的梁狰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没问,只会安抚。
沈招娣觉得他和梁狰的关系像是在走向一个临界点,临界点在哪里,她不知道,可她有所感觉,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他可以掩藏、她不愿深入挖掘的东西,都会崩裂。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那一天到来,这种感觉很矛盾,她害怕破坏两人的感情,又害怕事态愈发严重时,她会手足无措。可无论哪种恐惧,现实却还是拖着她一步步走向真相。
***
夜,很冷。
梁狰一脸杀意,手里的细刃飞出,直指对方咽喉。
雪地上溅落一层鲜血,滚烫的血液融入雪地里,清冷的月光下,发射成深红。
他一步步往前走,没管雪地上抽搐着没死透的臧一人,眼里只剩下一个方向。
房间是深灰色的,窗栏藏住月色,屋里满是昏沉的黑,他轻轻走到床边,身上的杀意已褪,萦绕的血色却渐渐弥漫开。
“浅浅。”他轻轻叫她的名字,嗓音低哑。
被褥间的沈招娣缓缓睁开眼。他坐下来,轻轻去摸她的脸颊,沈招娣睫毛轻颤,却没有躲。
“我和你说过,我从前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家……同样,也没想过,会因一个人而改变所有。”
他把微凉的指尖靠在她的脸颊上,像是汲取温度。
“我六岁加入‘柩’,那是一个杀手团,进入其中便是你死我活,每一场训练都是生死搏斗,我不记得在训练阶段杀死多少人,那些人甚至没能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哪怕一丁点深刻的印象。”
“有人说我是炼狱里来的恶魔,杀戮无情。我十岁开始接任务,呵,就是杀人,用头颅换金钱。我手下的任务没有失败,因为我知道,失败和死亡等价,铲除所有后患,才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梁狰扯了扯唇,冷酷的模样像是再次与这世道隔离,他说:“但是斩草除根这种事情总会疏忽,所以我不吝啬多杀人,杀戮渐渐成了我的本能。”
“来大岭村是偶然,梁大柱只是我一时兴起给了半块干粮的男人,他是个懦弱的逃兵,上阵不敢杀敌,逃亡后混的狼狈不堪,这种人在我的根本一无是处,可却仅是那一时兴起,他把我当成了好人。”
“好人这个词于我真是讽刺!”梁狰露出讥诮的笑,可目光渐渐转回沈招娣,那抹笑逐渐化为凝重,“可是,我却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感激他的身份。”
第110章 恶霸与娇花(十四)
杀戮和流离,融入他的血脉。
梁狰对人生,对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归属感,直到遇到她,那颗冰封的心脏传来破冰的碎裂声,清晰的,犹如要撞破他的耳膜。
他生下来便没有姓名,仅有的称呼是杀手的代号——“狰”。他突然想要尝试像个人一样活着,于是他告诉她——
他叫梁狰。
……
“浅浅,你已经属于我了,便是怕我,我很难放手。”他晦暗的眸子沉沉看着她,指尖在她脖颈细腻的肌肤上流连。
沈招娣轻颤着,呼吸一窒,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孤注一掷,一路与世道背道而驰的决然和孤独。
成亲以前,沈招娣不懂,梁狰为什么会背离所有人,以冷漠的姿态站在阴暗的角落,无波地打量周遭。
她现在似乎懂了。
“哭什么?”梁狰的嗓音轻柔,充斥着不解,指尖的凉早被她的温度化开,他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带着温柔的安抚。
沈招娣无声落泪,问他:“梁狰,最初你是不是没有想过娶我?”
梁狰的指尖一顿,他单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招娣用力按住他的那只手,压在侧脸上,泪落得更凶,连带着还有低低的呜咽:“是那一晚,那一晚我逼问你,你才决定娶我的是不是?”
梁狰沉默了许久,时间无限制地拉长,再拉长,直到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画下句点。
“浅浅,杀手没有未来。”他轻声说,“我无数次想要彻彻底底得到你,但一想到你真正站到了我身边,和我共处一线去面对那些黑暗时,我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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