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杜渊如微微皱起眉头,明白了文怡话中的暗示。若说姚氏当初嫁入柳家时,是无辜受累,后来的所作所为,便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了。她抬头望向文怡:“不论是从前在宫外,还是如今在宫中,我听到的传言,都只说柳尚书乃是姚家外孙,皇后外戚,当年其母嫁给柳家老太爷时,还有翰林学士做媒,婚礼办得十分风头。后来柳尚书初入朝为官时,其母还曾经入宫请安,当时,因柳夫人年纪尚轻,他家在京里的人情往来,都是由这位姚氏太夫人操持的。却从不曾听闻有人说,柳家正室另有其人。”
文怡点点头,姚氏太夫人本是京中闺秀,柳二叔要在京城为官,请她出面,自然要比长在平阳的三姑母强,而姚氏太夫人的侧室身份,本就是姚家心头的一根刺,只要柳家不说,他们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杜渊如却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慢着,你方才说……因为姚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而东平王妃又嫁入宗室,因此你太婆婆在家乡受了不少委屈,直至她去世后,柳尚书的母亲方才被扶正为妻……那岂不是说……东平王妃嫁给王爷时,还是庶女身份?!”这可不能吧?皇家嫡子,金枝玉叶,怎可能娶庶女为正妃?”
文怡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圣上有意赐婚的消息传来时,柳氏族中也曾烦恼过这一点。但太婆婆尚在,族老们不愿抹杀且功德,太公公又没有停妻再娶的道理,可若什么也不做,这门婚事就要作罢,因此最后便取了折衷之法,开祠堂,取族谱,将柳尚书与东平王妃记在太婆婆名下,算作嫡出,但行大礼时,则由姚氐太夫人出面受礼。因此姚氏太夫人所出乎女,除去苏夫人出身未作改动外,在族谱上皆是记在太婆婆名下的。”
杜渊如眼中闪过一道不明所以的光,她飞快地拉住文怡的手:“好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东平王妃与柳尚书当真是记在那位容氏太夫人名下的?!”
文怡点点头,又解释道:“我原本也不知道这一点,但昨日前去尚书府请安,正巧遇上族里的一位婶娘,是她透露了。风,我见事关重大,有心要探听明白,只是相公不在家,我又不知道那位婶娘在京中暂居之所,因此只得送了信给相公的一位知交好友,说来倒巧,他对此事略知一二。”她昨天派舒平前去罗家打听北疆军情时,写了一封信,就在信末问到了这件事。虽然事关柳家秘闻,但柳东行一脉从来没有瞒人的意思,她也就没有了顾忌。罗明敏早就听柳东行提过这件事,便另写了一封信来阐明,她也走过后方才收到的,正好帮上了大忙。
杜渊如端坐着沉思良久,一声不吭,但神情却越来越肃穆。
文怡见状有些不安,她只是想把真相在太子妃面前报备,以防礼部在柳二叔的私心指示下,故意无视了容氏太夫人的存在,将赏赐归到姚氏太夫人头上。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就算是得罪皇家,也不能接旨,不然柳东行回来了,她要如何见他?
可如今看太子妃的神色,似乎此事关系到什么重大事件了。
文怡小心地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杜渊如醒过神来,淡笑道:“没什么。”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只是想起……前些日子,圣上本有意让东平王一家返回藩地,正巧有人在太后娘娘面前进言,说起东平王妃孝顺,为了亡母一年一度的祭日,要在京城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担心一旦离京,这法事便要断了。太后娘娘慈爱,便让东平王一家多留此时日。东平王爷感念太后恩德,受王妃孝行启发,便决定亲自沐浴斋戒,往大护国寺为太后娘娘祈福祈足一百日,只寻才祈了三天,便已经因为身体虚弱太过,晕过去了。太后娘娘心疼儿子,强命他留存王府休养,还让王妃好好照顾他,同时……召了东平王世子夫妻入宫陪伴凤驾。太后娘娘在宫中接连多次称赞王爷孝顺,连皇后娘娘,也因王妃的法事是为了姚家女儿做的,特地赐了厚赏呢。”
文怡心中恼怒,好不容易方才保持面上的冷静,“怎会这样?族里那位婶娘昨儿还说起,为着明年太婆婆六十冥寿,族里有意要办一场法事,写信到京中相询,我家相公在临行前已经许诺说会回乡参加的,但柳尚书夫妻却断然拒绝了族人的好意。哪怕那位婶娘当面质问柳夫人,她也只是不肯。怎的太婆婆的冥寿办不得,姚氏太夫人的祭日,东平王妃倒要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要知道,东平王妃也是记在我家太婆婆名下呢!既借了太婆婆的名头,有了身份,怎么也该心存孝敬才是!在族谱里头,姚氏太夫人不过是他们的继母,我家太婆婆,才是他们的母亲!”她说完这番话,方才发现自己的口气有些太冲了,忙低头道歉:“我失礼了,真对不住。”
杜渊如摇摇头:“我明白你心中怨忿,何况你我本是好友,不妨事。”
文怡心中感激,略冷静了些,重新笑道:“叫殿下见笑了,夫家长辈的一点陈年往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我只是担心礼部的大人们会因为一时疏忽大意,在旨意中写错了我家相公的祖父、祖母身份,因此才想着在殿下面前多一句嘴罢了,还请殿下勿怪。”
杜渊如微笑道:“妹妹何必多虑?我早说了,不妨事,只当是在家中闲话家常。至于旨意的事……我身为宫中内眷,不好插手政事,但我会转告太子殿下,请殿下提醒礼部的官员细察,莫要弄错了人,闹了笑话,连累朝廷失了脸面。”
文怡感激地看着她,起身下拜:“多谢殿下!”
杜渊如忙将她扶住,微笑着压低了声音,“这一回的圣旨是明旨发下的,因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主人在,因此接旨的人便只有你。这个消息传出去,京中人等自然就知道你的份量了,更不会有人公然无视圣意,对你行威逼迫害之事,不论是宗室子弟,还是宗室女眷,高门外戚…………”
文怡心下一顿,已然明了,太子妃指的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还有那位郑大小姐,如今的东平王世子妃,以及其背后的郑家。她同样压低了声音:“宫中贵人众多,殿下还请多加小心…………”尤其是眼下正伴驾宫中的那位。
杜渊如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点头道:“我知宿。”犹豫一下,“姚家书香门第,家风清正,子女众多,姻亲遍布朝野,姚国丈为人持重,向有公私分明的美誉。”
文怡眼中一亮,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若皇后与姚家不会因私情而偏帮尚书府,那自己的顾虑自然就少了许多。
门外传来小檗的声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太子妃正在殿内会客。”
“是么?是哪位客人?”一个略有些低沉的男声在门口响起,转眼间,已经走进屋里来了。
文怡吃了一惊,有些无措地看了杜渊如一眼,便忙忙转过脸俯身拜倒。
杜渊如也略有些吃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开口笑道,“殿下不是正在前殿处理政事么?怎的会在这时候过来?妾身见的是女客,殿下莫要吓着了人。”
文怡心中有些诧异,只觉得……杜渊如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对话……似乎还算随意?
太子没有回答,只是与身边人耳语几句,方才哈哈大笑,“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你先前提起过的那个闺中好友,小柳将军之妻?走了,今日母后接见在日前北望城大战中立下功劳的将士家眷,柳宜人是顺道过来的吧?”他走到文怡身前,文怡正好能看到他脚上穿的鞋子,“我都听说了,小柳将军不愧是新科武进士,身手果然不凡,比孤期望的做得更好呢。”
文怡只觉得有些糊涂了,她还记得,当日武会试成绩出来后,兵部为新科武进士拟派官缺,折子到了东宫后,柳东行的官职就变了。她分明记得这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在太子面前进谗言所至,心中深恨朱景深,也有几分埋怨太子,不知为国珍惜英才,怎么此刻太子提起,就好象没这回事似的?
大概太子妃杜渊如也觉得听不下去了,干笑着问,“殿下原来早就听说过小柳将军么?”
“这是自然。”太子殿下一脸的正气,“当日武会试结束后,我就问过底下人,今科可有出色的举子?考官就跟我提了几个人,除了状元、榜眼与探花等外,还有一人,颇得众位考官青睐,若不是在骑射上略输其他人一筹,名次还要再往前些。”他看向伏在地上的文怡:“就是小柳将军,他的武艺极好,身手敏捷,兵法娴熟,更难得的是,对北疆地理与风土人情知之甚深,连我朝历年与蛮族对战的情形也都记得十分清楚。
我当时就在想,若是这样的人才能到北疆为国出力,必然会为我朝大军添一助力。后来,兵部要给新科武进士安排官职时,我听人说小柳将军勇武,可为平北大军的先锋将,便留了个心眼,特意将他安排到京南大营中去,看看他是否真的能担当大任。京南大营虽凶险了些,却是历练的好地方,果然不负我期望,小柳将军立下大功了,消息传来时,我真是无比欣慰。”
文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跪着说,“臣妾代夫谢过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似乎很满意,还笑说:“赏赐的圣旨很快就会下去了,因战事还未结束,因此不会赏得太厚,柳宜人可别在心里埋怨呀,等小柳将军立下更多的功劳,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他的。”
文怡伏下身,已经有些麻木了:“臣妾惶恐,为国征战乃是将士本份,朝廷有赏,是皇上恩典,臣夫与臣妾又岂敢理怨?”
杜渊如皱皱眉,心中生出几分遗憾,有些不舍地道,“殿下既然回来了,想必劳累了,不如早些传膳吧?用罢午膳,还可以略作小歇。”又对文怡道:“你且去吧,日后我再传你进来说话。”文怡大礼拜倒。
待她在小檗的引领下,略有几分恍惚地离开东宫时,杜渊如却转身面对太子,有些迟疑地问:“殿下……此举何意?”
太子微微一笑:“既是个可用之材,自然不能就此放弃了。更重要的是……”他抬眼看向妻子,“孤刚刚才发现了……,东平王一家的把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圣旨到
文怡走出了东宫后殿,方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回想起方才太子殿下的言行,不由得心下暗凛,猜度这位未来君王说的话到底有何用意。
当初柳东行在一众新科武进士中特地被挑出来,派往京南大营,赶赴北疆参战,肯定是前廉王世子朱景深在太子面前进谗言所致。太子殿下会答应这种无力的请求,自有他的考量。文怡正是为此才会心生怨忿,认为太子身为国之储君,竟然为了一个闲散宗室子弟的请求变牺牲了大好将士英才,实在是有失人君之道。
然而如今,柳东行已经立下军功,说不定还会继续立功,未来前程自然是看好的。太子在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当初他的做法,只是为了试炼人才,而非因私忘公之举?????莫非太子有意拉拢柳东行?
文怡的想法有些复杂。太子将柳东行送上了战场,让它随时都面临着受伤身死的风险,害她担惊受怕,她自然是怨气难消的,但她也知道,太子的皇位是板上钉钉,再稳当不过了,不论其他皇子与藩王如何蠢蠢欲动,将来登上大宝的仍旧是他,柳东行既然有意出仕,那么不管他是要从文还是从武,开罪太子都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即使她心中再怨,也只能劝柳东行忠于新君,勤于王事,而没有将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向太子进言的真相告知柳东行,以免激起他心中怨气,不利于他的前程。
文怡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顺其自然。太子既然开口说了那样的话,可见他对柳东行还是挺欣赏的,就算将来被他拉拢了去,也对柳东行的前程没有坏处,说不定还有好处呢。至少,太子已经改了主意,不会再故意为难柳东行了。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文怡可不希望,柳东行在前线为国征战的同时,还要提防后方有贵人拉后腿。
既拿定了主意,文怡的心情也冷静下来。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东宫门口,有一个女官叫住了小檗,低声对她说了句升么。小檗皱了皱眉,神色不善她瞥了那女官一眼,才转过头来对文怡笑道:“柳宜人,奴婢还要回去侍候两位殿下,另寻宫人领宜人出宫可好?”
文恬知道她定是有要事要办,忙道:“姑娘还请自便。我认得出宫的路,只是担心路上会冲撞了贵人,请姑娘为我寻一位引路人吧。”
小檗点了点头,便招手叫来一名小宫女,吩咐说:“好生领这位柳宜人出宫门,务必要看着柳宜人安然离宫,再来回报,若是回报时我不在,就直接报给太子妃殿下。”那小宫女连忙恭敬应了。小檗又朝文怡行了一礼,赔罪说:“宜人恕奴婢失礼了。”方才随着那女官离开。
小宫女问文怡:“柳宜人,咱们这就走吧?”文怡见她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眼神明亮,口齿清晰,脸上微微带着讨喜的笑意,心里也有几番喜欢,便笑道:“还请宫娥领路。”
那小宫女抿唇羞涩一笑,便恭敬地走在前头,不紧不性地带着路。文怡跟在后头,开始有心情暗暗浏览宫中景致了。
匆匆望去,文抬只觉得这皇宫极大“地极宽广,四周都是大红宫墙,随便一个院子,中庭便有百尺见方,树木也不多,太阳明晃晃她挂在天上,晒得人汗流不止,然而宫中行人却极少,她一路走来,不过是偶尔遇上三两拨宫娥内侍罢了,也不见有后宫嫔妃、皇子皇女或是大臣内眷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暗叹,这皇宫大内的规矩果然极严。
正想着,迎面便来了一个小内侍,瞧着也不过是十来岁光景,他原是候在前方不远处的宫殿廊下、一见她们过来,便直接迎了上来,对着那小宫女揖了一礼,便走近了小声说话。
文怡离得稍远,听不请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得“姐姐“、“不便”、“跑腿“等几个字眼,那小宫女面露难色,小声答说:“我正有差使呢,奉了东宫太子妃之命,送这位柳宜人出宫,实在是分身不能。哥哥既然急着寻人帮忙,不如到邻宫去,请一两位洒扫宫人帮忙就是,想来那位姐姐是不会见怪的。”
那小内侍便急了:“姐姐急等人去侍候呢,我如何能走远?若不是等了半日,只见到你一人,我也不会开这个口了。我又不是瞎子,如何不知你这会子正有差使在身上?实在是没法子了,只一小会儿就好!”就差没有弯腰作揖了。
那小宫女却十分固执:“哥哥有功夫与我在这里磨嘴,早就寻到人了。我实在是不能去,若我去了,回头太子妃问起来,我要怎么回答?那时候难不成哥哥还能替我认罪?哥哥还是快些寻人去吧,邻宫离得也不远,你快去快回,一眨眼就到了。”
那小内侍还要与她磨蹭,文怡本不愿插手宫人内务,便微微转过身,眼睛只看向附近宫墙上的瓦,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人在看自己,她循着自己的直觉,转头望去,只能看见西面宫墙下的小角门,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便没了动静。她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感,猜想那人是谁。
小宫女已经结束了与内侍的交谈,经自请文怡随她继续走。文怡眼尖瞥见那小内侍回头望了某个方向一眼,方才挪开了脚步,让出路来,没有再与那小宫女纠缠。文怡心中更疑感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刚随着小宫女离开,那小内侍便直奔西面宫墙下,转过小角门,朝站在那里的人揖了一躬:“奴婢愚钝,未能完成小王爷嘱托,请小王爷恕罪。”
朱景深菩笑了一下,低声道:“起来吧,这不怪你。”他朝文怡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都是天意……”原就是他的妄想,如今,连太子都改了主意,他还有什么依仗?
“小王爷?”小内侍眼中露出不解之色
朱景深收回目光,朝他笑笑:“别再叫我小王爷了,我既不再是世子,也丢了王爵,算是哪门子的小王爷?”
小内侍忙赔笑道:“您本是亲王嫡子,金枝玉叶,便是没了王爵,也是小王爷。
朱景深微微冷笑,直起身来,掸了掸袖子,抛了个沉甸甸的锦囊过去:“走吧,皇后娘娘还在等我呢。今儿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小内侍忙不迭接下锦囊,眉开眼笑地恭敬弯腰:“小王爷尽管放心,奴婢知道规矩——您请这边走。”
文怡一路顺利地到达了宫门,与家人会合,再没遇到拦路之事,便把今日的这番疑惑埋进了心底,不再与人多言。她从袖中掏出早就备下的一个荷包,不着痕迹地塞到那小宫女手中,笑说:“家里做的,拿去玩儿吧。”那小宫女抿嘴笑着屈膝相谢,又看着她上了马丰,调头离开,驶出了宫门,方才转身返回。
文怡回到家中,卸了这一身沉甸甸的大礼服,接上家常衣裳,便忙忙去见祖母。
卢老夫人与赵嬷嬷早在西厢房等候多时了,连罗四太太也不知几时过来了。文怡忙与她见礼,又谢过她昨日传信之恩。罗四太太顾不得多说,急急扶住她问:“今儿进宫究竟怎样?可是为了北疆之事才宣你们进去的?”
文怡忙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罗四太太松了口气,念佛道:“佛祖保佑,既是为了这件事,倒还真是喜事,等圣旨下来了,必定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在外头走动,也能多几分体面呢。”
她是外人,只能这样含糊说话,卢走夫人倒是没这么多顾忌:“若圣旨果然赏赐了东行的祖父母与父母,你三姑女那边也不敢再象昨儿那样对你无礼了。”
文怡笑了笑,心中倒是感激郡位柳七太太,若不是她昨日激得柳顾氏失态,又向自己透露了那个浩息,自己还未必会想到将事情坦白告诉太子妃呢。想到这里,她忙问卢老夫人:“七叔七婶那边,想来也快有回音了,不如早去打听他们下榻之处,然后问问他们打算几时搬过来吧?”
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时候,如果有柳家族人做个见证,对柳东行日后在族中的地位也有好处,再怎么说,他也需要一两个助力的,便对孙女说:“这样也好,你心里有主意,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文怡应了,想着舒伯年纪大些,见识广些,最好是留在家里安排接旨的事,外头跑腿的差使,还是让舒平带关谷旺他们去办的好,便出去吩咐了。罗四太太见状,笑着对卢老夫人说:“九丫头出了门子,如今是越发能干了,比从前干练许多呢,想来都是老夫人调教得好。”
卢老夫人微笑道:“她从前在家时,也管过家的,我早就没教她什么了。她能将这个家打理得妥妥当当,都是她自己争气,可不是我教的。如今她也是一家主母了,我老太婆只管等儿孙福就好,那些家务事,就不去接心了。”
柳家上下知道了喜讯,全都振奋了起来,连早生退意的马有财老婆,都在暗地里后悔,但文怡没空去理会他们。就在她进宫晋见的隔天,圣旨下来了,衰奖了柳东行在北疆立下的功劳,又称赞柳家先人教子有功,林林总总,夸了半日,最后井了柳东行正五品武德将军,加赐柳东行祖父母、父母诰命一极,也就是说,在先人原有的诰命品级上,又升了一级。
柳老太爷原本官至正三品,容氏太夫人随他得的诰命,也不过是正三品,如今倒得了从二品的诰命,比起尚书夫人,也不过是略差一点,更要紧的是,圣旨中明文写明,只有柳东行的祖父母与父母得了这项赏赐,其中祖母为((容氏”,并没有接到继祖母((姚氏”。
文怡听着上头内侍宣旨,心中无比畅快,恭恭敬敬地接了旨,又十分大方地送上了谢礼,还请前来宣旨的内侍与军士吃恭。那内侍心里高兴,回到宫里,也嘴甜地对皇帝、皇后与太子等人说了柳家好些好话。
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虽然得到封赏的将士并不仅仅是柳东行一人,其他人也有恩及父母亲人的,但连祖父母都被升了诰命的,就只有柳东行一个。京中人都道,这是因为小柳将军生擒了蛮族小王子,立下前所未有的大功的缘敌。一时间,关于柳东行武艺起群、忠勇过人的传言在京城中越传越烈,文怡偶尔出门,遇到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能听到对方称赞自家夫婿的话语,心中也暗暗为他高兴。
柳七叔一家在圣旨下来前一天就搬过来了,也亲身经历了接旨的荣耀时刻。柳七叔在吏部上行走时,别人听说他是小柳将军的叔父,对他也亲热几分,任命文书没多文就下来了,是个肥缺,还是大城,虽然原本就知道上司早已打点过,但看到文书上的白纸黑字,柳七叔还是很高兴的,回来与妻子说起,便让她带着儿女多与文怡亲近,至于尚书府,只要礼欺周全就行了,不需多加理会。
文怡因此得到了柳七太太的指点,对柳氏族中的情形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对当年族中对容姚两位太夫人的看法,也知道得更多了。不管当年两位太夫人相处时是个什么情形,族人们又对姚氏太夫人持什么看法,到了今时今日,族人们还是劳记着容氏太夫人的贤良慈爱,柳七太太甚至还接到,有族老特地寻到了容氏太夫人的一个远房侄孙女,在其父母双亡后,接到家中教养,并且有意将她嫁给自家子侄,只是如今双方岁敬尚小,还没定下亲事而已。
文怡只觉得柳氏族人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既然对容氏太夫人的人品如此推崇,为何不在她生前出力,让她少受些委屈呢?如今人都死了,要了她的外侄孙女,又有什么用处?
文怡看到柳七太太对这位小容氏姑娘的品行十分称颂,对那位族老的做法更是十分赞成,便没多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着重打探起族中众位元老的脾气与喜好来。
羊肝儿胡同的柳家宅子,固然是一片和乐,但尚书府那头,却是另一个景象
礼部尚书柳复,今日按到了圣旨,即将调任文华殿大学士,要卸下尚书之职了。
而同一天,东平王府也接到了圣命,要在三日之内离开京城,返回藩地,这一回,连太后都没有提出异议。
第二百六十三章 坐困愁城
柳复坐在正座上,阴沉着脸不说话。他对面坐的是柳顾氏,神色间带了几分仓怕,时不时怯怯地看丈夫一眼,几次想要说话,都没勇气开口。
没多久,门外有人来回报了,柳复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进来”,便又重回沉默。
来人是他派出去的亲信管事,大概也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一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报告:“小的去过王府了,正好遇到世子与世子妃从宫里回来,一行人才进了王府大门,门户就把门关上了,闭门谢客。小的在门上求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相熟的门子指点小的,到府后街去找人打听。小的去找了王妃的陪房,却没找到人,只见到陪房老王家的小儿子媳妇,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他顿了顿,偷偷看了柳复的脸色一眼,看不出什么来,只好继续说:“王府今早确实是接到了圣上的旨意,三日内就必须返回藩地,不得有误,如今王府上下都忙着收拾行李。听说王爷要留几房得力的家人在京中看房子,王妃的几家陪房都在王妃跟前侍奉呢。”
柳复冷冷笑了一声,又问:“王爷与王妃就没进宫求太后娘娘?这种事,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那人忙道:“小的也问过那媳妇子,她原是在外院当差的,许多事都不清楚,只听说王妃早上一接旨,便进宫去了,只是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府,然后就病了,王爷立时便请了太医来瞧,都说王妃是累着了,犯了老病,已经回报宫中,这会子正吃药呢。”
若是东平王妃回府后便立时请太医来瞧,眼下已是日薄西山,宫里若有意留人,不会至今还没有动静。看来东平王一家是真的要返回藩地了。
柳复暗暗叹了口气,又问:“大护国寺的法事如何了?”
那人脸色一变,吱吱唔唔地说:“王妃病了,因此......就......就中止了......”
柳复盯着他:“什么时候中止的?!”
“昨日......宫里来过人......”
柳复闭上双眼,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人退出去,那人似乎还有话说,但他却忽然提高了声量:“出去!”那人只好遵命行事。他走后,柳复便一直沉思不语。
柳顾氏咽了咽口水,尝试安慰丈夫:“老爷别太担心了,总归是自家人,太后娘娘如此喜欢王爷,对王妃也一向疼爱,既知道王妃病了,又怎会强令他们离京呢?想必最迟明日,便会有懿旨下来的。”
柳复冷笑一声,嘲弄地瞥了她一眼:“早上还好好的,可以进宫去请安,一回王府就病了,哪 有这么巧?你当太后与皇上是好糊弄的么?!藩王就藩也是正理,他们早些回去,岂不比留在京中自在?何苦千方百计留下来碍宫里的眼?我早劝过王爷了。只可惜忠言逆耳罢 了!”
柳顾氏有些听不明白了:“老爷既然是这么想的,那......为何还如此忧愁?”
柳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愁的不是王爷一家要回藩地,而是昨日来的宫使!昨日一宫中来人,特地让王妃把法事停下来了,今早王妃进宫,回府就病了,定是在宫里受了气!这是为什么?还不明摆着么?宫里是因为办法事的事生气了!明明是孝女为悼念亡母而办的法事,为什么会惹得宫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