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柳东行笑道:“申屠刚逃走的那条小路,有郑王府的人过来了,有可能是来探路清道的,说是有什么大人物打算从那里逃走。这可是好消息,咱们只管派人在那里守着,就能吊到大鱼!”
文怡心下不由得一喜,想着这一定就是郑王派的人了,她听柳东行略提过一提那处山坳的方位,虽不知道具体的地势,但从前世听来的传言中来看,极有可能便是郑王事败后逃走的那条路。眼下柳东行既然已经派人去守着了,那将来只要郑王仍旧从那条路逃走,这个功劳就不会便宜了郑家人,而柳东行也会因此更受皇帝与太子的重用。
为了以防万一,文怡还是多嘴提醒了一句:“相公,你可千万要派人小心守住那处出口,别把可疑之人放过去了!”
柳东行笑着拉住文怡的手:“放心吧,这是我职责所在,怎会粗心大意?”顿了顿,他眼中微微露出几分疑惑不解:“不过郑王眼下虽然形势不妙,却也没到一败涂地的时候,他怎会派人来探查后路?那个山口后面的小河,上游直通苏东县西面的山地,说来也巧,二舅子不是正在那里任县令么?我得写封信叫人送过去提醒一声,万一郑王真的从那条路走,即便我这边一时疏忽,把人放过去了,二舅子也能挡一挡。”
文怡连忙开始回想前世的记忆,那时候她可是随师父去过许多地方的:“苏东县么?我记得那里有一条古栈道,两百多年前曾经极为繁盛的,但凡来往中原与西南山地的民众与商人都是从那里走,只是后来路面年久失修,苏东县东南边又另修了一条新路,那古栈道渐渐的就废弃了,不过因为当初是用石板铺设的,相当坚固,所以仍然可以使用。这条栈道的另一端在南宛州,在南宛翻过南岭,再坐船沿南珠河顺流而下,就到南海了。这条路偏僻了些,但就胜在够偏僻,知道的人也少,若郑王沿着这条路走,还真的有可能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呢!”
柳东行若有所思:“只要逃到南海,那里地广人稀,不论是隐姓埋名暗中潜伏还是坐船出海逃亡,都有余地么?”他转头朝文怡一笑:“娘子好博学,没想到这般冷门的商路,你也会知道。”
文怡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曾经走过吧?只能含糊以对:“从前曾经看过前人的游记,提过这条小路。因为二哥哥任职苏东县令,我便多注意了一下。事实上详情已经不记得了,连书名都记不清楚。相公最好是找几位熟悉地形的老人问一问,最好是行商行当里的老伙计,既然曾经是商道,想必他们最清楚。”
柳东行从善如流:“好。”
离开家后,他先去找了胡金全。后者也得到消息了,正喜出望外:“若真是郑王打发来探路的,说不定是打算日后万一事败,就要从那里逃走!如此良机,咱们兄弟可不能错过!”
柳东行道:“那处山坳后的小河上游源头就在苏东县。拙荆曾读前人游记,提到在苏东县有一条废弃百年的商道,可通往南宛。你也知道,在南宛只要翻过南岭,便是南海地界了。老胡你想想,南海是什么地方?北边都是山地,山里瘴气厉害,根本住不了人,而南边虽是一马平川,却又都靠海,一年三百六十日就有一半的日子在下雨。除却几个大一点的城镇,那里几乎没什么人住。郑王即便带上一千人马,一旦翻过南岭,就象是一颗小石头掉进汪洋大海,连个水花都不会有。咱们想要再找到他,便难如登天了!”
胡金全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惊叹不已:“小柳兄弟,要我说,你真是太好命了,前世烧了高香,才能娶回这一房贤妻。出身好、性情好就不用说了,平日照顾你吃穿用度,那是叫咱们看了都眼红的!先前若不是她认得康王府那个小丫头,咱们也没法探知康王府内的消息,及时阻止申屠刚等人的阴谋,后来能说动康王府旧仆向朝廷投诚,又是她的功劳!这还不够,还有这么好的学问,什么都知道!小柳兄弟,不是哥哥胡吣,这一回,若不是你媳妇帮忙,咱们说不定要吃大亏的!”
柳东行有些得意地翘翘嘴角:“那是,我当日拼死拼活才娶回来的媳妇,自然是最好的。”
胡金全有些看不过他那得意劲儿:“小样儿,老婆厉害,你就得瑟成这般,当心夫纲不振!男人有没有本事,是要看自己的!”
柳东行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只有小心眼的男人才会在乎这些个呢。我媳妇做得好,那都是为了我,这便是夫纲,振不振的,我心里明白就好,你们外人哪里懂得?”
胡金全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径自拿了司员名册出来,盘算该派什么人去打探消息。
柳东行瞥了他几眼,笑着凑上去道:“胡哥,山口那儿有驻军所的人看着,一有动静,就会报回来,且不着急。苏东县那边,我媳妇娘家堂兄正好在那儿任县令,我打算写封信去请他派人盯住那条古商道,以防万一。你看……如何?”
胡金全瞥他一眼:“废话就别问了,赶紧去办!真是的,你大舅子居然在苏东做官,这左右都埋伏下了,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柳东行嘻嘻笑着转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郑王好端端地怎会叫人来探路?青州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他用不着这么早便给自己准备后路。”
柳东行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最新传回来的消息并未提到这个,咱们再派人去打听吧?”
胡金全点了点头。
第二天,他们收到了失去联络多日的锦南通政分司的密信,信中所言解开了郑王异动的原因。
原来郑王叛军接连在锦南遇挫,节节败退,最终丢失了一半地盘,只剩下青州一府以及东面的几个城镇还在他们手中,但朝廷大军步步紧逼,也不知道几时会打上门来。这个消息传回青州后,引发了极大的震动。与上一回郑王自己行事独断专横引起的不满不同,这一次,许多人都感觉到了郑王的败相,即便是曾向他投诚的官员与武将,也开始担忧自己的下场了。
郑王看来是迟早要失败的,他一家三口是天皇贵胄,只要皇帝念及骨肉亲情,性命十有八九能保全,顶多就是被带回京城软禁起来,不得自由罢了。但其他协从人员,却没有这个运气。丢了性命已经是好的了,万一君王震怒,诛他们九族也不是不可能。难道他们就这样等死了?
不想死,那就打吧,但他们兵不够朝廷多,粮不够朝廷足,打得过朝廷大军么?
锦南知州蒋沐溪为朝廷大军带路,大破郑王叛军,立下大功的消息传来后,便有人开始动起了小心思。蒋沐溪曾经也是投靠过郑王的,只是他运气好,早早转投了朝廷,如今不但不会被当成大逆罪人,反而成了功臣,那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呢?好歹逃得一条性命,若是办法聪明些,说不定还能挣个功臣做做。
于是便开始有官员开小差,借口生病等等,装作在家调养,实际上是带着行李钱财逃走了。只是郑王手下也不都是饭桶,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个,郑王大怒,命人将那官员抓起来当众处死,才将手下一干官员的蠢蠢欲动压了下去。但表面上的动作虽然消失了,私底下的暗潮却又开始流动。一夜之间,青州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两大衙门的官员几乎全都失踪了。其中最忠于郑王的几名小吏则被人发现死在衙门里。
没多久,从归海传来消息,以青州布政使苏瑞廷为首的一干官员全都投向了朝廷。在他们的劝说下,郑王手下几名驻守外城的小武官纷纷战场倒戈,归海驻军瞬时收复了青州东面的大片土地。郑王大势已去了。
就在这时,郑王的老丈人姚国公府中传来不大妙的消息。姚国公的两名嫡孙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而且是逃往北方,很有可能是要向郑太尉投降。他们带走了大量郑王谋反的证据,以及郑王藩地内所有兵力布置的情报。只要郑太尉拿到这些情报,青州对他来说,就如无人之境。
胡金全推测,郑王极有可能是认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方才派人来探路,以备万一的。而且照目前的情势来看,他离败亡之日已经不远了。
柳东行便对胡金全笑道:“虽然未有确信,但郑王还真有可能从咱们这边逃走,若果真如此,这份功劳咱们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才好。”
胡金全瞟了他一眼:“那是自然。郑太尉想吃独食,也不瞧瞧自己的底气。这一战,即便他不来,郑王也是败定了,只不过日子可能会略长些。换了别人领兵来打,结果也是一样的。咱们安安分分地,替他出了这么多力,也从不在朝上跟他淘气,他居然有脸把功劳都揽过去了,也不怕噎着!咱们通政司从来就不是任人捏的软杮子,他做了初一,就别怪咱们做十五了!”
柳东行嘻嘻一笑:“其实这事儿也怪不得咱们。军情紧急,他还在战场上领兵杀敌呢,若我们发现了郑王的踪影,自然要立刻堵人了,难道还要等他过来不成?”
胡金全有些犹豫:“不知道我们的人手够不够?郑王还未到完全走投无路的时候,怕是会带上不少人的。”
柳东行早有准备:“放心,康南驻军所最为精锐的三千兵马,此时就驻扎在康城里呢,只要我一声令下……”
胡金全怔了怔,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既如此,哥哥就祝你马到功成了!”
事如人愿。次日傍晚,从驻守的将士处传来了消息,郑王领着亲兵,一行数百人,坐船来到小山坳后那条河流的入江处,便弃舟登岸,沿河往西南方向前行。
而此时,郑太尉所带领的大军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正在青州城外扎营休整。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公心私心
程锦夏远远看着两百尺外的人影涌动,心情十分复杂,忍不住回头看了柳东行一眼。
柳东行对他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程将军,接下来就请你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策行事了。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程锦夏沉默片刻,才低下头去:“末将必不负将军所托!”
柳东行笑着轻拍他的肩:“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对我有些误会,但那都过去了,大家还是好兄弟。你在康南蹉跎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若就此错过,便是我也会觉得不好受的。不过我相信,这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程锦夏略一错身,避开了他的手,不答反问:“今日所设圈套,完全是将军一人之功。派人搜寻小路的是将军,让人日日在此监视的是将军,命驻军所精锐留驻康城的是将军,配药设陷的也是将军。可郑王就在前方,将军却将重任交托给末将了,你难道不愿亲手将其擒获么?将军虽年轻,却已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只要再立平叛之功,必能平步青云,为何放弃大好机会,反让与末将?”
柳东行笑容一顿:“程将军是疑心我藏奸?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要说清楚一件事,此功我可没有让给你的打算。你以为你擒获郑王,我就没有半点功劳了么?我只不过是没有吃独食的习惯,想拉兄弟们一把,让大家也沾沾光罢了,毕竟单凭我一人,也做不了这么多事。我还年轻,尚未弱冠,便已经镇守一方,想要青云直上,也要打好根基才是,康南驻将的位子还没坐稳呢,我何必急着走人?你们却不同,已在此地多年,年岁也不小了,若没了这次机会,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遇上这般良机。都是军中的兄弟,我深知你们不易,不忍叫你们明珠蒙尘。”
程锦夏半信半疑,他总觉得柳东行不是这么正派大方的人,不然对方新上任时,又何必装成软杮子算计他?目的不就是为了掌握军中大权与人心吗?
柳东行察觉到他的想法,冷哼一声,稍稍板起了脸:“怎么?你不信?罢了,我今儿就给你交个底。我知道你为何忌惮我,说实话,换了别人来做康南驻将,结果也是一样的。我才是主官,资历不及你便罢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但你身为副将,在属下心中的威望居然在我之上,人人均听从你号令而无视于我,你叫我如何能忍?我也不是没有带过兵,更不是没有真本事,练兵的法子我知道,军中的规矩我也清楚,我在战场上打蛮族的时候,你还在穷乡僻壤里抓小毛贼呢!可你处处拿尖要强,事事都要揽过去干,我还没发话,你就嚷嚷这是驻军所的规矩,人人都是这么干的,不能更改。说白了,你不过是嫌我忽然出现,抢了你的地位罢了。我被调任康南,是朝廷的旨意,你迟迟不能升任主将,也是朝廷的旨意,你有怨气无所谓,可你不该将我视作庸碌之人,自己摆出一副清高淡泊的模样,却暗地里指使手下对我处处排挤。我看不惯你的为人,也是人之常情,你该庆幸我是个正人君子,换了心思略狠些的,只怕早就把你算计了!”
程锦夏涨红了脸,冷笑道:“我知道将军曾立下军功,朝廷的军报里提过。但杀敌容易治军难,将军未免自视太高了,也未免太小看了我!我固然看重功名利禄,但我更担心底下的兄弟们!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没让他们过过好日子,心里惭愧难安,若上锋是个为了私利便不顾底下人死活的小人,我又怎能放心将兄弟们交托到他手中?!你来了康南不到两个月,虽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如今又提携兄弟们立功,但我看得出,你绝不是个正人君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耍的心计,夫妻联手收买人心这种事,我心里清楚得很!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你想算计我,尽管放马过来就是!但若想利用我手下兄弟们的血汗来成全你的青云之路,却是休想!”
柳东行轻笑:“你也知道我从没做过坏事,却只觉得我藏奸,看来我说了也是白说。你尽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这会儿是什么时候?逆党就在前方,距你不过百尺之遥,可你却还惦记着那点小心思,跟我争吵不休,总觉得我是要推你下火坑,可见你为人心性!你这人只可为辅,却不能担当重任,朝廷不用你,果然是有道理的。你既有所顾虑,不敢前行,那就交出兵权,我让别人替你去!康南三千精锐,总有人是有胆子的,免得你思前想后,殆误战机,到头来却埋怨我。”
程锦夏剑眉一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劳将军费心了!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