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想到这里,文怡又笑道:“记得相公以前提过,蒋舅老爷颇有些本事,原就该吃通政司这碗饭的,只是阴差阳错,错过了,如今总算回归正道啦。”
柳东行笑笑,有些心不在焉:“这样也好,有个岳父在京里本司做事,罗大哥日后要调回去就方便了许多。”
文怡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哪儿有啊?”柳东行顿了顿,“今日遇到了一件可笑的事,本来觉得生气的,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好笑,对那些蠢人生气,可不是得不偿失么?”
文怡疑惑地问:“是什么事?”
柳东行便将自己去看罗明敏时遇到朱景深与他家那个夏姨娘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轻描淡写地道:“我已经警告过了,谅那位康国公也不敢由着他的小妾在外头胡言乱语。如今是什么时候?他若是不老实,还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与罗大哥只需要在密报中添几个字眼,就够他喝一壶的!你不必生气,省得气坏了身体。”
虽然他叫文怡不要生气,但文怡哪里忍得住气?她都气得快发抖了:“那个夏姨娘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还有朱景深!我与他无仇无怨,还曾经帮过他的忙,他怎能这般胡说八道?!今儿幸是你听见了,不曾有旁人在,万一传扬出去,叫我如何见人?!天可怜见!我可是从来就没对他有过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柳东行忙搂住她安抚道:“别气,别气。我原本就不想告诉你,只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该瞒着,省得你不知情,日后在外头遇到他家的人,还抱着以前的好心以礼相待,万一叫他们算计了去,那可怎么办?如今你知道就好了,康国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他如今还要指望我们给他撑腰呢。”
文怡渐渐镇静下来,忽然冷笑一声:“你说他口口声声说对我从前的好意感激在心,一定会报答我?可他却将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胡乱告诉旁人!天知道他都告诉了谁?!那回在宫里遇见他,我就已经跟他把话说明白了,他若是知道好歹,真心盼着我好的,就该装作从来没认识我!一个宫里赐的侍妾,又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他宠了,便把这些事随意说出去,由得那侍妾来威胁我们夫妻,那以后他宠了别人,是不是也要这般行事?!这样下去几时才算完啊?!”
“自然是就这样完了!”柳东行斩钉截铁地道,“你尽管放心,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他会管着那女人的,我看他对那侍妾也没多少真心宠爱,若不是顾虑他的脸面,我都想直接下手了。你瞧着吧,若是他舍不得,我和罗大哥会替他拿主意的。凭他是谁,敢欺负我娘子,我就饶不了他!”
文怡沉默片刻,抬头道:“相公,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如今虽然不得势,但也不会轻易倒下去,你也好,罗大哥也好,都是有职司在身的,若是为了一点私情参了他,叫上头知道,必然讨不了好!我虽然不懂得外头男人们的事,却也知道对上位者而言,底下的人闹得再大都不要紧,但忠心却是不能打折扣的。若要你们为了这一点小事,犯了上头的忌讳,坏了前程,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柳东行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康国公如今已是风雨飘摇,要保住自己的地方,就得把皇上交待的差事办好了,可他要办的差事,却又离不了我与罗大哥的助力。等他把差事办完了,回到京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奈何不了我们。”
文怡摇摇头:“可你们也奈何不了他!”她看着柳东行的双眼,“相公,你没瞧出来么?康王府一脉虽说最终投向了朝廷,可一开始确确实实是有谋逆之心的,康国公朱景深本身也涉足过逆举,但朝廷却对他从轻发落了,不但饶了他的性命,还封了爵位,派了差事。难道就仅仅因为你与胡金全上了奏折?”
柳东行皱了皱眉:“自然没那么简单,朝廷也有朝廷的考量,我与老胡的建言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文怡道:“相公能想到这点就好,其实我也只是隐隐约约猜到一些。虽说朝廷有意要削藩,也容不得皇子或藩王叛乱,可藩王有这么多,宗室子弟足有上千人,削藩削得太急,引起宗室不稳的话,朝廷也会不好过吧?如今死了一个郑王,东平王府又是绝对宽恕不得的,要是连康王府都被斩草除根,宗室会怎么想?”
“当然会认为皇上与太子容不下他们了。”柳东行眯了眯眼,“郑王是皇子,又曾经是皇储人选,他死了,太子就不能再逼得太紧。而东平王府呢,虽然不曾明着起兵谋反,但是反行已经败露。罗大哥告诉我,说圣上以太后身体不豫为由,召东平王世子夫妻入京侍疾,过了几天,又将东平王夫妻一并召进宫去了,可实际上,他们一家子都被分开软禁了起来,压根儿就没见着太后娘娘,太后只当他们还在东平过安乐日子呢!这两家王府,不是皇子就是皇弟,出了事还可以说是皇家内讧,可若连康王府都保不住,其他宗室不会觉得是朱景深纵奴行恶,只会觉得皇家要对藩王下手了吧?”
文怡点点头:“康王府算什么?无财无势,子弟又不中用,不过就是个空头王孙罢了。留着朱景深,多多优容,哪怕他犯了不少错呢,看在宗室众藩王眼里,也是皇家仁厚亲善,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意思。朱景深就是个活招牌!只要他安分,无论别人说什么,皇家都不会对他下手的!”
柳东行看着文怡:“娘子的意思是……我与罗大哥奈何不了他?”
文怡无奈地道:“不是你们奈何不了他,而是不能用吓唬的法子。相公,那人年纪虽小,却是个心思极深的,这会儿他一时慌了,没想起来,等他想到时,只怕就要恼了你们。”
“恼就恼!”柳东行冷笑一声,“我如今心愿得偿,也没什么好不足的了,做官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若他有本事,就尽管把我整倒了,咱们夫妻回家种田去!”
“你说什么呢!”文怡嗔他一眼,便正色道,“你带我去见他,跟他把话说明白了。我与他从未有过私情,他得给我从此死了这份心,再不许跟旁人胡说八道了!这是个隐患,咱们得趁早将这根刺拔了,免得日后生事!”
第四百二十四章 朱景深的剑
朱景深惊讶地看着联袂而来的柳东行与顾文怡,心里隐隐有几分欣喜。因为柳东行在场,他不敢做得太明显,一举一动都是依礼行事的,只是忍不住悄悄打量文怡几眼,看着她的好气色,心中为她高兴之余,又难免生出几丝酸涩。
而这几丝酸涩在他听到文怡的来意后,便成倍成倍地疯长了。
“夏姨娘胡言乱语,我已经处置了,也跟柳将军把话说明白了。”他看了看柳东行,“还有什么事是需要说清楚的呢?柳将军,你若心存疑虑,大可与我直说,实在不必惊动尊夫人。”
柳东行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笑着,文怡则正色道:“外子本来也觉得无需前来,只是小妇人心里却不这么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位夏姨娘是怎么会生出那等荒唐念头的呢?少不得要追究一番,若事情全是她一个引起的,处置了她倒也罢了,万一还有别人在嚼舌,处置了她一个,也没法防止流言外泄。到时候,小妇人名声受损事小,就怕坏了康国公的名声,那岂不是小妇人夫妻疏忽的罪过?”
朱景深听得心中隐隐刺痛,脸色有些苍白:“柳夫人……言重了,我已经问过了,是她胡编乱造的,自以为得计,还不曾外传,她身边的人我也处置了,倘若再有人生事,柳将军与夫人便是取了我的性命,我也无怨。”
“国公爷言重了。”文怡并未被他的话感动,“小妇人从前虽与国公爷见过几面,但自认从未有过失礼之举,夏姨娘为何会生出那种念头呢?想来其中必有误会吧?因此小妇人特地请外子陪同前来,是想与国公爷将事情分说明白,免得再有人误会了。”
误会?朱景深的脸色又白了些:“哪儿有什么误会?原是……原是我当年少不经事时的一点荒唐想头罢了。”
“那国公爷又怎会生出那等想头呢?”文怡移开了视线,不想去看他的脸色,“小妇人头一回见国公爷,是在查家城外的庄子上,当时还有查、阮、龙、李等好几户人家的小姐同行,因国公爷受了伤,又与查家小姐起了口角,查家小姐一时恼了,便赌气不让人送吃食给国公爷。小妇人那时与查家小姐交好,担心她如此任性,会给她家带来麻烦。国公爷好歹也是宗室贵胄,又在宫中养大,深受皇后娘娘疼爱,在庄子上受伤,查家已经理亏了,若再怠慢贵人,岂不是惹祸上身?因此小妇人便以查家人的名义,悄悄请婆子送了些吃食给国公爷。国公爷可还记得?”
朱景深怔了怔,看了柳东行一眼。柳东行神色不动。他知道妻子与朱景深相识的经过,却从没听过这么详细的描述。
这正是文怡的用意。朱景深对她是真有情也好,假有情也罢,已经注定成不了气候了。虽说皇家有意留他做个活招牌,但也不可能容他掌握权势,因此他就算对她夫妻二人怀恨在心,也不会对柳东行有实质上的伤害,即便是将谣言传得到处都是,她也可以使计让外人怀疑,是因为柳东行制止了康王府的逆谋,才招来了朱景深的恶意中伤,那对后者的伤害更大,针对她的一点闲言碎语,反而不算什么了。然而,柳东行是知道朱景深想法的,若是对往事不清不楚,说不定会留根刺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发作出来。文慧的做法让文怡得到了启示,觉得趁着眼下的好时机,把事情说开了,又有朱景深做见证,正好让柳东行知道,她与朱景深之间是绝无半点私情的,叫他自个儿将那根刺拔了。
朱景深看着文怡的双眼,隐隐猜到了她的想法,心中酸涩更甚:“记得,怎会不记得呢?我也不瞒你,其实……我那时是故意气查玥的。查家夫人怜我幼失怙持,对我多有照应,可查将军是带兵的,怎能跟我一个藩子世子来往密切?若是遭到皇家忌讳,岂不是我害了他家?因此我只要遇到机会,就会想办法胡闹一番,好引得他家疏远我。我那时候……万万想不到查玥还会命人送吃食来给我的。”
文怡一怔,不知是该后悔还是叹息,若她早知道康王世子就是前世刺她一剑的人,若她早知道康王世子是故意惹恼查玥……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柳东行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正色对朱景深道:“拙荆也是幼失怙持,只与祖母相依为命,从小没少受苦,因此看到有人同病相怜,总是忍不住伸出援手。她当时不知道国公爷的用意,因此才会多管闲事,但我想她即便是知道了,也会不忍心的。”
因为同病相怜,才会伸手相助吗?朱景深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文怡却欣喜于柳东行的助言,连忙打铁趁热:“我确实是有那样的想法,无论如何,国公爷那时候都已经受了伤,便是说话做事再叫人生气,旁人也该让你三分才是。不想国公爷会因此记了小妇人的好,过后还提醒小妇人当心别人暗算,小妇人当时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
朱景深淡淡地道:“太子妃在路王府差点儿遇险,当时我就在旁,知道你与她交好,我提醒你,不过是因为厌恶郑家女儿,不希望她奸计得逞罢了。柳夫人也不必感激我的提醒,当时你不是还送了我伤药么?就当是谢礼好了。”
文怡低下头:“可是后来国公爷又提醒了我一回,就是路王府赏花宴那次,虽说当日家姐仍旧中了郑家小姐的算计,但国公爷归还手串,却为家姐避了更大的祸事。小妇人心里自当感激。”
朱景深咬咬唇,眼圈有些发红:“那次是顺手而已……我只知道郑家小姐在算计人,却不知道是怎么算计的,没能帮上忙,真对不住。”
“国公爷言重了。”文怡道,“您一片好意,小妇人却不知好歹,对国公爷派来的使者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国公爷勿怪。”
朱景深轻笑:“秋檀那丫头,向来迷迷糊糊的,大祸小祸没少闯,我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只是那时候我身边没几个信得过的人,只好继续用她。柳夫人曾有过失礼之举么?我只记得秋檀十分高兴,至今还将你赏她的镯子当宝贝收起来呢。”
文怡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几次遇见,她能留做把柄的,也就是那次赏给秋檀的镯子了。既然朱景深愿意当着柳东行的面说开,今后想必不会再有后患。
接下来便是最要紧的一件事了,文怡小心地看了朱景深一眼:“小妇人指的不是那一回,而是后来秋檀在武德庙里遇见小妇人,却叫小妇人训斥了几句那一回。说来倒叫国公爷笑话了,小妇人当时还以为她假托送信的名义,说了许多荒唐之言,故意戏弄于我,一时气恼,便口不择言。其实国公爷并没有那个意思吧?其中必定有误会,还请国公爷勿怪才是。”
朱景深苦笑,那当然不是秋檀编造的谎言,只是事到如今,再作澄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道:“柳夫人,当时是我糊涂了,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秋檀不懂事,也糊里糊涂地照我的吩咐行事,这事儿与她不相干,都是我的错。柳将军与夫人要怪,就怪我吧。只是那念头虽荒唐,我却是不曾后悔的。我自小在宫中受了无数白眼,因为心有疑虑,即便有人待我亲善,我也要想尽办法惹恼了,疏远了。唯有柳夫人,虽与我未曾相识,却一再出手助我。还有一件事,柳夫人大概也忘了吧?东阳侯府请客,我在侯府门前被人羞辱,事后东阳侯世子却亲自向我道歉,我知道,这是柳夫人向太子妃进言,东阳侯家才会这么做的。太子妃进宫后,我的处境也好了许多。我虽年轻荒唐,却不是不知好歹的,又怎会忘了夫人的恩典?”
朱景深转向柳东行:“不瞒柳将军,我那时将柳夫人当成是仙子一般,听说她定了亲事,夫婿却十分不堪,心里为她叫屈,便暗中命人留意将军的消息,不想一时疏忽,叫太子爷发现了。太子爷疑心我要图谋不轨,我慌乱之下便将事情坦白相告,不想反害得将军上了战场,几乎遇险。我那时候心里也有几分妄念,以为将军若一去不返,柳夫人便能摆脱这桩不如意的亲事了,后来听说柳夫人坚持出嫁,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柳东行微微一笑:“末将倒要感谢国公爷,若非国公爷举荐,只怕末将到如今还在熬资格呢,又怎能有机会为国征战,杀敌立功呢?”
朱景深勉强笑笑:“那是将军英勇,怎会是我的功劳?我几乎害了将军,也害了夫人,心中每每想起,便忍不住冒冷汗。”
文怡放缓了神色:“国公爷既知后悔,还请日后行事谨慎些才好。小妇人当日无论是相助还是进言,都不过是无心的,并无深意,能得国公爷记挂,实在惶恐。即便小妇人对国公爷曾有过几分善意,国公爷也已经报答了,实在不必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