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文怡默默点头。她不是真正的十岁女童了,人情冷暖都是见识过的,自然知道祖母待自己的一片慈爱之心。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祖母守了几十年寡,父亲又早逝,家里连一个能支撑门户的男丁都没有,若是祖母行止略和软些,只怕就要被人欺到头上了。前世祖母病倒还有去世后那段时间里,她就受够了这种苦头,自然不会埋怨祖母待她不够亲近慈爱,反而在心中默默立誓,这辈子定要好生孝敬祖母和赵嬷嬷,为她们多多分忧。
到了午饭时间,文怡自重生后头一回陪祖母吃饭,把先前那些小心谨慎都丢开了,亲自为祖母布菜,又把放在自己面前的两盘肉食都挟了许多给祖母,侍候得十分殷勤,嘴里还道:“孙女儿病了这些天,叫祖母担忧了。祖母多吃些,好好补补身子。”
卢老夫人看了碗里的菜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今儿倒会说话,怎的忽然殷勤起来?”
文怡手上一顿,拿不准她是高兴还是生气,心下生了几分惴惴,小心看了她一眼:“侍候祖母吃饭,原是孙女儿该做的……”
卢老夫人板着脸不说话,文怡越来越不安,难道是自己劝祖母不要跟长房计较的事惹恼了她老人家?说来也是,祖母是为了自己才跟长房闹的,自己反倒拖她的后腿,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吗?她虽然有心亲近祖母,但前世祖母积威多年,文怡心中还是难掩畏惧之心,手上动作便不由得慢了下来,放下筷子,耷拉着小脑袋,站在桌旁束手听训。
赵嬷嬷捧着最后一碗菜进屋,见状轻轻扯了扯了卢老夫人的袖角。卢老夫人瞪她一眼,望向文怡时,已放缓了神色:“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一心为了祖母着想,宁愿自己受委屈,难道祖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不成?”瞥了瞥赵嬷嬷:“有话不能直说,还要叫别人传话!”
文怡听到祖母不再责怪自己了,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对她后面那句话不大明白,便抬头看了赵嬷嬷一眼,以目光相询。
赵嬷嬷笑了,对卢老夫人道:“这怎么能怪小姐?老夫人天天板着脸,孩子看了也害怕呀!小姐也是担心老夫人会生气,才让我缓缓相劝的。”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道:“你倒会疼孩子!怪不得她有话只跟你说!我反倒象是只老虎似的!”说完也禁不住笑了,指了指面前的一碗菜:“这不是你爱吃的?拿下去吃饭吧!”赵嬷嬷笑着行礼:“谢老夫人赏,老奴就不客气了!”说罢朝文怡眨眨眼,便捧着那碗菜下去了。屋中只剩下了祖孙俩。
文怡动作越发小心了些,重新拿起筷子,从碟中专挑肥嫩多汁的肉块往祖母碗中挟。卢老夫人一方面为孙女儿的孝顺而心喜,另一方面又发起了愁:“这是专门给你做的,病好了,正要好生补补呢,你把菜都给了祖母,你吃什么?”便把一个鸡腿挟进孙女的碗中。
文怡心中苦笑,却还是乖乖吃了,卢老夫人看得高兴,又再挟了几筷子菜给她:“吃得香,下一顿就叫张婶再做。”
文怡忙道:“祖母别光叫我吃,您也要多吃点才好。”
“好,好。”卢老夫人面上带笑,只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香。
这顿饭祖孙俩都吃得很开心,吃完了,文怡又亲手泡了祖母爱喝的香茶,给老人消食。卢老夫人歪在长榻上,放松了身体,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孙女儿闲聊,说些养身体的注意事项,又说了说孙女儿病的这几日的情形。赵嬷嬷坐在一旁的脚踏上看着她们聊天,偶尔也插几句嘴,面上一直带着笑。
眼看着祖母眼皮子有向下耷拉的倾向,文怡便轻声问:“时候不早了,今儿天气还算凉快,祖母要不要歇个中觉?”
卢老夫人有些迷糊:“嗯?哦,好……”赵嬷嬷要上前侍候她睡下,文怡忙拦住了,亲自扶着祖母躺下,拉过薄被盖好,又点燃了香炉。
待出了正屋,赵嬷嬷才念了句佛:“老夫人这些天一直惦记着小姐的病,几日没睡好了,如今总算能好好歇歇。”
文怡想起前世的情形,自己似乎一直没留意到祖母是那么的疲累,只知道窝在自己房中休养,祖母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没想过要为祖母分忧,还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就是孝顺了。她心下愧疚,抬头望向赵嬷嬷,留意到对方眼下也有些淡淡的乌青,忙道:“嬷嬷也累了吧?祖母睡着,身边有我守着就行了,嬷嬷回屋休息一下吧?”
赵嬷嬷笑道:“这如何使得?小姐哪里是会侍候人的?况且你才病好,正是要好生静养的时候,小姐你才该回房休息去呢。今儿没什么事要做,嬷嬷就在这屋里守着老夫人,有空了自会打个盹,不会累着的。”
文怡哪里肯依?好说歹说要她回房间,赵嬷嬷一脸为难,最终让了一步:“要不我就在旁边厢房里歪一歪,小姐也过去睡一觉如何?老夫人要叫人,我立时就能听见了。”
文怡勉强道:“那我就在祖母身边坐着闭目养神,祖母要叫人时,我去应着就行,嬷嬷就放心歇着吧。平日都是嬷嬷侍候祖母,如今我也该尽尽孝心。祖母这些天的疲累都是因我而来的,好歹让我尽点心意。”
赵嬷嬷听了,也不再拦她,只是嘱咐她一旦累了就得回房去。文怡笑着应了,推她进了厢房,又去拿被铺,赵嬷嬷笑道:“快放下,你哪里做过这些事?”文怡在前世出家数年,早就做惯这些粗活了,况且如今天气炎热,盖的被褥也不厚重,她抱起来并不吃力。仔细地将被褥铺好后,她还将身上佩的香袋放在枕边用来驱蚊。赵嬷嬷见了又惊又喜:“小姐真聪明,你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文怡笑而不言,只是过来扶她睡下。
张婶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声喊了句:“赵嬷嬷!”文怡心中不喜,面上却没露,淡笑着问:“怎么了?”张婶小声道:“长房的人又来了,在前头等着呢。”
文怡微微皱了眉头。事情不是结束了吗?她们六房都不追究了,长房的人还来做什么?难不成为着她给了一个婆子没脸,就要来算账不成?!
赵嬷嬷忙爬下床走出去:“老夫人才睡下,别扰了她的清静。我跟你去见他们。”文怡上前道:“我也去!”赵嬷嬷讶然回头:“小姐,你去做什么?当心那些人不会说话气着你。咱们已经够忍气吞声了!”文怡摇摇头:“祖母睡着,我便是这家的主人,有些话你们不好说,我却是说得的。”说罢便径自往前院走。赵嬷嬷呆了呆,方才追了上去,只觉得小姐好象病了一场后就变了许多,跟之前乖巧柔顺的模样相比,似乎多了些主见。
文怡走到前院,仍是在那个花厅,来的人却不完全相同。除了陆三家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穿着绸衫,下系罗裙,戴着金簪,腕上一对碧玉镯子,衬得那肌肤如雪一般,俨然是一副富家千金的模样,但文怡认得那张脸,正是长房伯祖母于老夫人跟前的大丫环如意,不敢怠慢,便露出了几分笑模样:“原来是如意姐姐?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
如意笑着行了个万福礼,道:“今日老太太派了几个人来向六老太太和九小姐问好,不料那有眼无珠的刁奴胡作非为,惹得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生气,陆嫂子回去说起,老太太发了好大一顿火呢,立时就命人将那刁奴捆了,送过来给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发落。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前来给六老太太赔不是的,还请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别恼了我们老太太才好。”说罢看了看文怡身后,面露疑惑:“不知六老太太……”
赵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家老夫人正歇中觉呢,原不曾想过这时候会有客来!只是不知那刘婆子在何处?不是说押过来了么?”
陆三家的忙上前道:“刘婆子如今押在门外,生怕六老太太见了她生气,因此不敢叫她进来。只要六老太太发话,是打是骂她都甘心领受!”
若是前世的文怡,听到这话说不定就真的感动了,但她经历过几年人情冷暖,却免不了多想几分,转头望向大门方向,果然看到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刘嬷嬷,跪在门槛外,有不少行人经过,都会停下来多看几眼。文怡认得那些都是顾氏族人,不由得怀疑,伯祖母此举是不是有别的深意?
一转头,她看到张婶正在门外偷偷往屋里看,便吩咐道:“张婶,你让张叔关了大门吧,这样人人都能望进来,成何体统?”张婶吓了一跳,讪笑着去了。
文怡又回过头来对如意笑笑,道:“伯祖母太客气了,既是一家人,祖母与我又怎会为了这点小事恼了她老人家?我年纪虽小,也知道伯祖母家大业大,底下奴仆无数,焉能个个约束得过来?奴大欺主,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那位嬷嬷是大伯母的人,原比别人尊贵些,不好将她当成寻常仆妇对待的。还请姐姐将这位嬷嬷带回去,回禀伯祖母,就说祖母歇下了,文怡大胆做主,先谢过伯祖母,只是这位嬷嬷到底是大伯母和七哥哥的人,要骂要罚,自有她的主人处置,文怡不敢越俎代庖。伯祖母的心意,文怡已知晓,两家原是同气连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生分的。”
如意惊讶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位九小姐与大寿那日见到的模样相比,似乎变了许多,连口角都伶俐了,便笑道:“九小姐真是越来越聪慧了……”想了想,又道:“既然九小姐这么说了,奴婢就把人带回去。只是还有一件事——”顿了顿,“先前送过来的那些东西,都是老太太送给九小姐补身子的,九小姐怎的就还回去了?难道是嫌东西不好?”
文怡微笑道:“东西是好的,只是我如今已经痊愈,用不着了,白放着太可惜,倒不如还给伯祖母,日后自有更需要它们的人去用。”
如意叹道:“九小姐不必多说了,我们老太太明白,定是六老太太还在恼她,所以才把东西还回去的。只是那些都是我们老太太心疼九小姐,才送过来的。九小姐,奴婢大胆说句,哪怕是九小姐病好了,还要补身体呢,要是另外去买,又要费功夫,倒不如把东西收下,我们老太太也安心些。”
文怡默然不语。那刘嬷嬷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她要是收了东西,岂不是自贱了身份?
如意见状,眼珠子一转,又劝道:“奴婢知道了,是因为那刘婆子嘴巴坏,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才让九小姐生气吧?其实她本就是个嘴臭的人,九小姐不必跟她一般见识。不管怎么说,我们老太太是一片真心,九小姐不收,显见是因为心里还在埋怨我们老太太了?”
文怡眉头一皱:这话要如何回应?
“这话叫人听了就生气!”门外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却是卢老夫人扶着张婶进来了。文怡飞快地看了张婶一眼,面上闪过一丝恼怒。
第六章 长房之行
更新时间2010-11-25 18:10:11 字数:4223
卢老夫人面上还带着气恼,一边走进屋一边怒道:“敢情我孙女不接东西就是不敬尊长了是不是?!”
如意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心劝九小姐收下东西而已。这原是老太太的一番好意……”
“所以我们不收,就是不知好歹了?!”卢老夫人一巴掌拍向桌面,震得桌上的茶碗嘭嘭作响。
如意不敢多说,只是跪下低头道:“奴婢不敢,原是奴婢一时心急,才说错话了。”卢老夫人冷哼一声,撇开头不理她。
文怡走过去扶她坐下,劝道:“祖母别生气,想必如意姑娘不是有意的,不过是在跟孙女儿说笑罢了。”卢氏闻言,神色放缓了两分,但眉间的怒意仍在。文怡留意到如意眼中闪过的一丝感激与惊喜,心中暗叹:她哪里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深意?但已经决定了要交好长房,有些事就不能太较真了,况且伯祖母身边的近身侍女,对主人的影响是很大的,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想到这里,她又望向张婶,眼中带着不悦:“方才不是吩咐过你了?你怎么能去吵醒祖母呢?!”张婶脖子一缩,赔笑道:“小的生怕小姐吃亏……”
卢老夫人朝孙女摆摆手:“你本就该叫我起身才是!”转向如意,见对方态度恭顺,又想着这丫头一向待自己是极尊重的,神色又放缓了些:“你兴许是无意,但你说了那些话,就是想逼我孙女收下东西。收不收的原是小事,只是底下人的闲话叫人听了生气,你们老太太若是有心,把家里人约束好就够了,用不着天天送东西来,九丫头年纪小,受不起这些福份!”
如意低头应是,又道:“老太太已命人将刘婆子押到门外,听从六老太太发落,虽说九小姐大度饶过了她,但六老太太还当教训她一顿才好。”
卢老夫人听了,微微有些诧异,望向孙女,文怡忙道:“孙女想着,那刘嬷嬷虽有错,到底是大伯母的人,孙女是晚辈,实在不好发落她,因此便请如意将人带回去,让她自个儿的主人处置。”
卢老夫人皱皱眉,点了点头:“你想的也有道理。”又说:“我们虽不收东西,你伯祖母却也是一番好意,你就去谢她一谢,省得她不放心,还要派人来看你是不是真的好了。”顿了顿,阴阳怪气地添了句:“说不定会怕你回头又讹她呢!”
如意越发惶恐了:“都是奴婢的不是,我们老太太绝没有这样的想法!六老太太请千万熄怒!”
“起来吧!”卢老夫人没好气地道,“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不知好歹地拿别人家的奴婢出气呢!”
如意小心翼翼地起身,赔笑道:“我们老太太也惦记着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呢,要是能亲眼看到九小姐好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当然高兴!”卢老夫人冷哼,“我孙女没事,她孙子就不用挨家法了,指不定还可以跟人说,是我在大惊小怪呢!你也不必多说什么,我孙女去谢她便够了,还用不着我亲自上门去卖乖!”
如意不敢再说什么,文怡小心地劝了祖母几句,扶她回后院歇下。卢老夫人对她道:“让赵嬷嬷陪你去,遇事也能有个照应。”
赵嬷嬷忙应了声,文怡却道:“赵嬷嬷去了,祖母身边岂不是没人了?张婶还有许多活要干呢,难免顾此失彼,不过是几步路,孙女儿独自去便行了。长房的人再凶恶,也不会把孙女儿吃了的,难道她们不要脸面了?”
卢老夫人想想也是,便应了,却又嘱咐:“你去了只管道谢便是,不管你那些兄弟姐妹们怎么对你,都不必理他们!”
文怡知道祖母是怕自己再次吃亏,心里一暖,笑道:“祖母放心,孙女虽然自知家世难敌长房,但好歹也是同出自一个祖宗的,都一样是顾氏子孙,又怎会妄自菲薄?”
赵嬷嬷叫了声好:“这话说得好!这才是望族之家出来的姑娘!”
卢老夫人听了也心喜:“说得不错,咱们家原不输给他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便是我们家绝了户落魄了,他们又能风光几年呢?!不好生收敛些,对着族人也这般嚣张,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文怡笑笑,她不知道长房会风光几年,至少在十几年后,长房的嫡女仍能带着大群护卫在京城街头横冲直撞,甚至连皇后娘娘都跟她以姐妹相称,这么看来,自家还是避让些,只要长房的人不过分,有些闲气就忍了吧。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能对祖母说的,只能含糊地道:“不管他们家如何嚣张,孙女只依礼行事,上一回原是孙女少不更事没提防,这回可不会再犯一样的错了。”
卢老夫人很满意,文怡再侍候她睡下,添了一小块安神香,才回房换了出门的衣裳,出得前院来。如意与陆三家的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庄面积不小,宅子也多,为了方便女眷出行,人们都是以马车代步。宣和堂只有一辆半旧的小马车,可容两三个人同坐,挂的青布车帘洗得发白,但看上去还算干净,只是终究带了几分落魄的意味。
如意探问是否需要从宣乐堂叫一辆马车来,文怡摇头:“我家有马车。”便叫张叔套了车子,回头带了几分厉色,嘱咐张婶:“好生看守门户,祖母已歇下了,没事别去打扰,若有什么难以决断的,只管去问赵嬷嬷。嬷嬷不点头,不许放外头人进门!更不许随意开门跟人闲话!”张婶有些骇然,不明白这向来温顺的小主人怎会忽然如此严厉,但总算还记得主仆之别,结结巴巴地应下了,文怡方才上车起行。
马车出了大门,文怡掀起车帘一角,看到原本跪在门前的刘嬷嬷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押回了宣乐堂。她移开视线,放眼打量外头的景象,脑中回想着记忆中的顾庄。一时间,感触万分,她微微红了眼眶。
顾庄位于平阳城以北八九里处,背靠太平山,紧邻太平江,水陆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是个定居的好地方。顾氏先祖携家带口来到此地落户,就是看中这里的位置优越,不但离平阳城近,顺着水路前往太平江与东江交界处的大埠康城,也不过两日功夫,再往前去出海口处的第一大港归海城,也只是大半个月的路,十分方便,且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更难得的是,当时这块地还是无主的,完全没有开荒。后人常说,顾氏先祖当年能慧眼选中这块福地,而不是在大城里安家,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如今顾庄已经有数千人口常住,除了顾氏族人,还有世代执役的奴仆、依附而来的工匠、佃户、商人等等,市集、商铺、作坊、酒馆……应有尽有,十分热闹,
当年那位顾氏先祖决定在顾庄安家后,曾十分仔细地规划过庄上的房屋。因他连元配、两任继室与二房、妾室在内,一共生了九个儿子,其中六个大的都是嫡出,便在顾庄正中建了一个大宅院,自己带着妻妾与嫡长子一家入住,然后在宅院左右两边建了两个小些的宅子,给元配所出的另两个嫡子与其家眷居住,后排并列的三个再小些的宅院,则是给两任继室所出的三个嫡子备下的,三个庶子的宅院又再往后排,然后围绕着这九个主院,再建祠堂、学舍、粮仓、仆役住房等建筑。之后近百年间,顾氏族人不断繁衍,有的族人分家时建了新宅子,也有族人外迁到异地,这九个主院早已不再是最初的模样,加上庄子里搬来了不少外地人,添了许多房屋,又慢慢增添了商铺酒馆作坊等,码头也改建了,范围不断扩大,到今天已经是个小镇的规模。
文怡所在的六房,就住在九个主院之一的“宣和堂”,正是第二排主院中最西边的宅子。早在她父亲过世后不到一年间,原本三路五进的宅院已经缩减到只剩下中路三进的面积,其余部分都由其他族人占去了。记忆中,前世与长房翻脸后,不过三四年功夫,那三进的院子又叫族人占了一进去。
文怡回忆起往事,紧紧抿住嘴唇,压下心头的悲愤。她知道自己家是绝户,没有男丁支撑,祖传的田产已经在父亲去世后叫族中收回了,只有每月固定分一笔钱粮过来。除此之外,她们祖孙二人,便是靠祖母与母亲的陪嫁度日。祖母与母亲都是出自大家,陪嫁不少,因此家中现下还算宽裕,除了受些轻视,日子并不算难过。只是在与长房反目后,家计才渐渐转坏,终于在舅家讨回母亲陪嫁的奁田,以及祖母病重延医后,一败涂地。
文怡将眼中的泪光轻轻拭去,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如今长房与六房之间的矛盾已经有了缓和的希望,只要她将这件事抹平了,日后便可再图大计。既然佛祖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她又怎能辜负佛祖的好意?上一世的悲剧,这一世绝不会再重演了!
车窗外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她再往外看,便发现是八房与九房的几个小堂弟,都是六七岁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其中九房的小十一正得意地向堂兄弟们炫耀他母亲给他做的新书包,还嚷嚷着要给母亲买她爱吃的糕点,他母亲一高兴,说不定就能给他生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妹妹了。
文怡眼中闪过一丝艳羡,又很快被路过的一处宅院吸引了目光。那正是她前世在祖母过世后寄居数年的去处,二房四伯父顾宜正的宅子。那时候,四伯父位居族长,是个严厉的人,待她虽不算刻薄,却也不亲近慈爱,到了说亲的时候,更是……
文怡咬咬牙,轻轻晃头,仿佛要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都抛开。这时,车停了一停,车厢外传来婆子跟人打招呼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似乎是一扇大门打开了,马车再次动起来,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再度停下。一阵脚步声过后,马车又再往前行了一段路,方才从车厢外传来如意的声音:“九小姐,到了,请九小姐下车。”接着便掀开了帘子。
文怡扶着她的手躬身出了车厢,立时便有婆子送上脚凳,供她踩踏下地。她歪了歪头,发现驾车的已经不是张叔了,换成一个不认得的婆子,张望四周,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院落,四周花木繁密,墙头与月洞门都修饰得十分清雅,应该是到了内院。
记忆中的宣乐堂已经十分模糊了,文怡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曾经到过这里,听到如意请自己随她走,便抛开杂念,跟在如意身后往伯祖母居住的院子走去。
于老夫人住在宣乐堂中路后方的萱院,是个三进的大院落,门口挂着乌底金漆的匾额,上书“金萱忘忧”四字。进得院门,满目都是穿红着绿的年轻丫环,笑吟吟地迎上来——却不是迎向文怡,而是迎向如意的——口称:“姐姐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老太太正念叨呢!”又有人说:“苏家姑太太过来了,五福姐姐心急着要寻姐姐去呢!”
如意心中疑惑,但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叫丫头们去向于老夫人禀报九小姐前来之事,又恭敬地请文怡在前院坐一坐,用杯茶歇一歇。
文怡听闻伯祖母有客,也没说什么,便随着如意去了,谁知还不到地方,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过来,道:“老太太叫快请九小姐去呢!”如意怔了怔,小声问她:“那苏家姑太太……”那丫头轻轻摇头,冲着文怡笑:“九小姐,快随奴婢来吧。”
文怡认得她是于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名唤五福,略一沉吟,又瞥了如意一眼,见她也笑着请自己,便应了声,随她们往后头去。
谁知才拐了一个弯,迎面便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美貌少女,穿着淡紫衫子,素色纱裙,腰间系着碧玉佩,头上绾着珍珠钗,窈窈窕窕,娉娉婷婷,人人见了都禁不住暗暗夸一句:好一位小佳人。
文怡却心下大震,面上的淡然几乎维系不住,好不容易才将眼中的怨恨掩饰下去,重新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只是心中的酸楚仍旧翻滚不已。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眼睁睁看着她送命的六堂姐文慧。
(今日客串:五福。请申请的读者冒头领盒饭~~~)
第七章 言语机锋
更新时间2010-11-26 17:53:26 字数:4189
文慧比文怡要大上两岁,这时候已经出落得十分高挑了,眉眼倒是还未完全长开,不象前世再遇时那般丽色夺人,却也是一副美人胚子,端得是清丽脱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就象是两颗黑玛瑙珠子。只是眼下这对玛瑙珠子正紧盯着文怡看,眼角虽是弯弯的,眼里却不见一点和气模样。
文怡虽已镇定下来,但被她这样盯着,也觉得十分不自在,又见她只是盯着自己,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让路,倒叫自己不好往前走了,心下便有了几分恼意,疑心这位堂姐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八成是为了那位七堂兄吧?
如意与五福悄悄对望一眼,后者便上前笑道:“六小姐不在老太太跟前,怎的出来了?”
文慧眼珠子一转,便盯住了她,似笑非笑地道:“难道我就不能出来了?!这是谁家的规矩?”
五福一窒,面上讪讪的:“是奴婢说错了,因方才见六小姐在老太太跟前说话,老太太听得极欢喜的,眼下六小姐忽然出了屋子,奴婢生怕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故而多嘴问了一句。”
文慧扯了扯嘴角:“便是祖母有什么吩咐,一屋子丫头,叫谁不行?难不成我就是那跑腿传话的人?”
五福脸都红了,如意见状忙替她解围:“五福姐姐并不是那个意思,六小姐千万别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