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文怡听得有些气愤,想起柳家人刚来那些天,三姑母似乎就曾指示文娟与柳东行亲近,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文娴头上了。藩王世子的侧妃,说来好听,其实仍旧是妾室!凭文娴的出身,大可以嫁给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做正室,三姑母提这样的建议,只是对她自己和柳家有利罢了!
这么一想,她便沉声道:“五姐姐、十妹妹,你们不必忧心,想来亲王世子,日后是要袭王爵的,他的婚事自当由皇家决定,连东平王妃也未必能做主,三姑母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文娴脸色好看了些:“九妹妹说得是。”文娟也笑了:“这话有理。三姑也太高看自个儿了!”她有嫡母看顾,不比早年遇事畏缩,心头也高了起来,对这位逼自己嫁给“庸人”的姑母是早就心存不满了。
文怡笑了笑,又问:“方才十妹妹说段妹妹,又是什么缘故?”话音刚落,门口便是一阵骚动,很快就有人来报:“世子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第六十二章 隔墙有耳
堂内一阵骚动。于老夫人忙站起身来,段氏上前一步扶住,文慧则扶了另一边,三人一起走到席间空地上。四太太、五太太等女眷的神色都有些激动,纷纷挤上前来,后者还特地把女儿文静紧紧拉到身边,让她在第二排的太太奶奶行列中占上一个位子,唯有柳顾氏处事泰然,大大方方地笑着离了席位,嘴里还说:“母亲,景诚是个知礼数的孩子,您别急,慢着点儿。”眉目前颇有些得意之色。 文怡跟着文娴与文娟起身走到了边上,她俩似乎跟屋里其他同龄女孩儿不大一样,对那位世子爷不大热络,文娴是一直白着脸,文娟还带着孩子般的赌气,但文怡却觉得这样更好,便站在她们旁边,静静地低头站着,等待那位备受瞩目的东平王世子进门。
丫头掀起门帘,一个身穿紫衣裳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样式简单的紫色单袍,腰间系着乌金丝绦,垂着白玉镂空螭龙佩,脚上穿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很难去断定他到底是个少年还是个青年,瞧他的皮肤与打扮,理应是个贵介少年,但他身材高大,又比同龄人壮实,跟随后进门的柳东宁相比,似乎要大上几岁,算得上是个青年了。他的五官长得颇为端正,不象柳东宁那样清俊温雅,倒有些英武之气,尤其是一双浓眉和方正的下巴,更增添几分男子气概。
他一进来,便几乎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文怡看着好几个上回出门游玩时还围着柳东宁打转的姐妹们用热切的目光盯着东平王世子,却偏还要作出大家闺秀文雅知礼的模样,羞羞答答地行礼,不由得有些好笑。她一边随大家一起行礼,一边用眼角去瞄跟着世子进门的柳东宁,发觉他几乎被所有人忽视了一般,只有一个人是热切地盯着他看的——不知几时返回的可柔。
文怡皱了皱眉,便听到东平王世子急道:“使不得,老太太折杀晚辈了!”说着就上赶两步扶住于老夫人,亲切地笑着作揖为礼:“应该是晚辈来给您老人家见礼才是。”于老夫人笑着说:“世子礼遇,老身愧不敢当,上下有别,顾家怎能失礼呢?”东平王世子道:“今日哪有什么世子?晚辈是来走亲戚的,还请老人家把晚辈当成是亲戚小辈,千万莫与晚辈见外才是,不然,叫晚辈如何见舅母?”
柳顾氏笑了:“母亲,你就受他一礼吧,往日他在我们家也是一样的,都是自家亲戚,哪有这么多讲究?”于老夫人这才罢了,欣然受了东平王世子一礼。
世子又拜了几位太太,段氏和刘氏还罢了,虽然有些激动,但还算淡定,五太太却立时将他扶了起来,又给他引介自家女儿。文静羞答答、娇滴滴地行了礼,世子笑道:“七表妹我已见过了。”文静脸一红,便羞涩地低下了头。
文慧笑了笑,盯着世子问:“你也见过我了,怎的不与我见礼?”于老夫人轻斥:“六丫头,不得无礼!”世子笑着摆摆手:“不要紧,六表妹确实是见过了。”又给他作揖,文慧笑笑,回了一礼。
柳顾氏心头有些不悦,拿眼睛去看儿子,暗示他做点什么,柳东宁却苦笑一下,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气得柳顾氏暗暗着急。
文怡看着可柔专注地盯着柳东宁的眼神,暗叹一声,倒觉得心里好受些。至少,可柔不象其他姐妹们那样关注权势地位,大概只是被柳东宁的才子风度迷住了吧?只要一想到两人身家背景的差距,以及柳东宁对文慧的殷勤,她又为可柔叹息,只能期盼对方不会受太大的伤害了。
正沉思间,她忽然听到三姑母柳顾氏喊文娴过去:“五丫头,快过来。景诚还没见过我这个五侄女吧?她是东宁二舅舅的嫡长女,平日里最爱弹琴。你不是说想给王妃寻些古琴谱做生辰礼么?那些东西我也不懂,但我这侄女儿想必是知道的。”
文娴脸色更苍白了,文娟气得紧紧抓着姐姐的袖子不放,直到柳顾氏再次喊人,文娴方才抽回妹妹手中的袖角走了过去,勉强微笑着与世子行礼。五太太眼里都快喷火了,文静也冷冷地盯着她瞧,段氏不悦地瞥了柳顾氏一眼,但东平王世子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客客气气地问:“曾听东宁说起,他舅家的五表姐比他大半年,这么说同,我也该称一声姐姐了。”然后与文娴见礼:“朱景诚见过姐姐。”
文娴行过礼,很快就退回了原位,快到柳顾氏想要不着痕迹地拉她回来,也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袖角。柳顾氏脸色一冷,段氏那边已经开口笑道:“见完礼了,大家快入席吧,今日是专程为了世子爷接风才摆的酒,都干站着象什么话?”于老夫人笔着点头:“很是。”又对世子道:“您若不嫌弃,还请多喝几杯。”然后吩咐柳东宁:“好生招待你表兄。”柳东宁收回投向文慧的视线,温文尔雅地应了一声。
这里是女眷席上,就算是姻亲,东平王世子也不可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的,他很快就在表弟柳东宁的陪伴下回到了前院的宴席上。他一走,屋中便响起一阵轻微的叹息声,然后众女眷面面相觑,各怀鬼胎地对望几眼,便干笑着互让入席了。
文怡回到原本席位上,看到柳顾氏频频望过来,便小声问文娴:“五姐姐,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回房歇一歇?”文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感激:“多谢九妹妹关心,只是长辈们都在,我怎好中途告退?”文娟眨了眨眼,扭头看着走过来的可柔,眼珠子一转,笑了笑,待可柔坐下时,趁她不备,伸手将她面前桌上的茶碗一推,茶瞬间倒在她裙子上。可柔立刻跳了起来:“哎呀!”文怡吃了一惊,忙将她往旁边拉了一把,避过桌面倒泄而下的茶水:“可烫着了?!”
文娟却趁众人都在看可柔的时节,暗地里飞快地抹了几滴茶水在文娴裙子上,然后叫道:“段姐姐,你怎的这么不小心?!瞧你把五姐姐的裙子都弄脏了!”
可柔气得满脸通红,泪眼汪汪地盯着她,浑身颤抖:“你……你……”眼角瞥向柳顾氏那边,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情形,见柳顾氏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五雷轰顶。
文怡一听文娟的话,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心下暗叹,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见那被打翻的茶水并不太热,可柔只是溅湿了衣裳,无甚大碍,便道:“虽没伤着,穿着湿衣裳也不象话,段妹妹和五姐姐都回房去换一身吧?”
段氏走了过来,看过文娴与可柔的情形,也赞同道:“去吧,别耽搁太久。”然后压低声音嘱咐可柔:“跟玉蜓说,把前儿新做的那套月白色绣兰花的纱衫和象牙白马面裙拿来给你,我原是嫌那花绣得不好,要打回去重做的,如今也顾不得了。”
可柔立刻红了脸,带着几分羞愧之色瞥了瞥文娴文娟文怡姐妹三人,见文娟嘴角露出微微嘲笑之意,暗暗咬了牙,扭头走了。文娟不屑地道:“真真没礼数!好歹要跟长辈们打声招呼!”
段氏皱了眉,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淡淡地道:“你还有理了?当我没见着不成?”文娟立刻乖顺了,讨好地冲她笑笑:“太太……”段氏面无表情:“没有第二次了!也罢,你跟上去,把新做的几套衣裳拿来给她挑,这事儿就算抹过去了。”文娟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应了是,跑到主席上向于老夫人说明缘故。
文娴怯怯地看着段氏,后者倒是很大方,微笑道:“没事,你姑姑那里有我呢,你去换衣裳吧。若是身子不舒服,就此歇下也不要紧。”又对文怡笑道:“好孩子,你替我劝劝她,一点小事,别放在心上,不然就是跟我生气了。”
这一桌四个人就去了三个,文怡独自坐着也觉得没意思,更何况这屋里种种气氛怪异,她还不得早早脱身呢,闻言笑着答应了:“二伯母放心。”便往主席上打声招呼,然后陪着文娴离开了。
文娴住在兰院,与文慧的蓉院、文娟的蔷院比邻而居,是个小小巧巧的院落,院中放着几盆四季兰,清香淡雅。文娴所居的正房收拾得十分雅致,但无论摆设还是用品都中规中矩,瞧着倒与一般闺秀的房间并没太大的差别。文怡这几年也曾来过小坐,印象中,文娟的闺房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屋里屋外摆的不是兰花罢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文娴的脸色好了许多,也有心情笑着招呼文怡了:“九妹妹快坐,那回得了你的桃花酒,我原说了要还你一包好茶的,不想十几天没见,几乎忘了。我这就叫人拿来。”又吩咐丫头去取干净衣裳,换好了,又出来说话。
文怡陪她聊了一会儿,便有人来催:“三姑太太问五小姐怎么了呢,为何迟迟没回去?表小姐和十小姐都已经回席了。”
文娴脸色一下白了,文怡笑道:“姐姐身上不好吧?才弄湿了衣裳,风一吹,想必不大舒服?”文娴会意地点点头:“是,你说得不错,确实头有些发沉,不过……”她悄悄看了来人一眼,“想必没什么大碍……”
那人本是顾家长房的婆子,又怎会不偏着自家小主人?当即十分乖觉地道:“五小姐身上不好,还是在房里好生养着吧,小的这就回去禀报。”然后走了。
文娴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安:“若是祖母和太太知道我装病……”文怡笑了:“哪个装了?姐姐今儿脸色一直不好,谁能说你是装的?”然后看了一眼侍琴一眼:“你说是不是?”
侍琴原本皱着眉,还想劝文娴回到前头去,却被另一名丫头侍棋占了先:“九小姐说得是,奴婢这就铺床去,小姐还是躺下歇一歇的好!”
文怡笑了:“既然姐姐要歇息,我就不打搅了,明儿闲了再过来陪你说话。”
文娴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你可别忘了。”文怡点点头,将她送的茶叶一袖,便往外头走。
长房的内宅文怡已来过好几回了,倒也认得道路,只是走着走着,想起前头宴席上的种种,又觉得没趣。而且今日有外客,不比先前柳家来时,男女只是分席,中间用屏风隔开, 还能听个声音。如今里外隔了一重院子两重门,她是别想见到柳东行了,回到席上,也不过是听文娟和可柔拌嘴罢了。这么一想,她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迎面树丛后转出来一个人,文怡定睛一看,却是熟人:“如意?”
如意怔了怔,喜道:“九小姐?您怎的在这里?!不是在前头吃酒么?”
文怡笑道:“五姐姐有些不适,我便送她回来,这就要回去了。”顿了顿,“天怪热的,你出来做什么?不如和我说说话?”有些事恐怕还要避了人跟她打听。
如意答道:“奴婢正要往厨房去,老太太晚上要吃酒,总要进点解酒或消暑的东西,我怕底下人忘了,特地去提醒一声。九小姐不如到前头坐一坐?等席散了,奴婢再去找您?”
文怡扭头一看,便指了指前方的屋舍:“那里是空房间吧?我就在那里等你得了,今儿前头人多,我回去晚些,也没人会留意的。”
如意点头:“那好吧,那里是几位管事娘子平时夜里坐更的地方,倒还算干净,只可惜如今没人侍候。”
文怡挥挥手:“你且去吧,不必管我,我等人罢了,用不着侍候。”如意只好行过礼去了。文怡走进那空屋里,见桌椅都是干净的,便随意寻一张坐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如意还未回来,文怡觉得屋里有些闷热,便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折扇,扇了几下,又想出门去看如意回来了没有。就在这里,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手上一顿,觉得要是让人知道自己跟如意约在此处见面,倒连累了如意,忙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回桌边坐下,静待来人离去。
不料来的却不只一个人,窗外人影瞳瞳,但随即为首那人便挥了挥手,后头跟着的几个从人都退开去,只剩下两个人站在廊下。
首先响起的是柳顾氏的声音:“二太太,你方才为何拦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用意么?!”
文怡一僵,连忙收敛气息。
第六十三章 姑嫂有隙
段氏谈谈地道:“姑太太,有些事做不得。五丫头的亲事,我们老爷已经看好了!”
“成国公府已经大不如前了!”柳顾氏不屑地道,“况且又不是长孙,将来也袭不了爵,除了名声好听些,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怎能跟亲王世子相比?!”
段氏似乎有些不高兴:“若是明媒正娶,自然是亲王世子为佳,但姑太太说的却是侧室!如今朝廷上正议削藩的事呢,东平王府的王爵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还要等将来世子袭了王位,才能册封侧纪,我们五丫头也不知道要做多少年的妾室!况且正妃未入门,也不知道性子如何,五丫头虽不是我亲生,好歹我也将她养了这么大,怎能看着她受委屈?!盛国公府虽不算显赫,但家风淳厚,三少爷也是聪慧好学、品行端正的孩子,跟五丫头正好匹配!”
柳顾氏不以为然:“别家王爷的爵位难说,东平王府是不可能被削的,要知道东平王与皇上可是同胞亲兄弟!太后还在呢。皇上又怎会不念手足之情?!”
“姑太太怎的就不明白?!”段氏有些恼火。“不管皇上与东平王是不是一母所出,削藩之事一日未有定论,咱们就不必先去卖好!先前大伯命人送了信回来,就曾言明,叫我们尽可能避开那些事,姑太太带着孩子回娘家省亲,不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么?!世子爷上门。我们当成贵客招呼一番,也就算了,真要结亲,可就脱不了身了!”
“谁要脱身?!谁想脱身?!”柳顾氏也恼了,“如今东平王在宫里炙手可热,你要脱的哪门子身?!我还嫌两家不够亲近呢!”说罢冷笑一声,“二太太,世家名门的当家主母,可不仅仅是会管家而已,你不懂这些,就别胡乱插手,省得耽误了二哥和侄儿侄女们的好前程!”
门外一阵沉默,文怡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听得手心出汗。她知道 东平王府的王爵虽然没被削个彻底,但再过几年,新君登基,就要降为郡王了,而且名存实亡。这也不难明白,不管是哪一位皇帝想削藩,那些亲王郡王都是他的叔伯兄弟,若是他只削别人,却不削同胞兄弟或亲叔叔的,叫那些藩王如何能服?若是位明君,怕是头一个就要拿同胞兄弟或亲叔叔作筏,以示公正,至于私底下要如何补偿对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东平王府,如今看着还好,其实已经注定了要被牺牲的命运。而长房的大伯父与二伯母想必都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兴许柳姑父也有所觉,只是三姑母看不清形势,日后柳家怕是多少会受些牵连。
回想前世,文慧作为柳家媳妇,在新皇登基后还依然在京中横行,若是叫有心人奏上一本,柳尚书怕是耍担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吧?至于文慧的后台,文怡倒不认为他们真会做什么,义不是生死大难,不过是降个职、挨个训的事,柳家也没伤筋动骨,他们何必跟皇帝对着干?除非柳家的所作所为已经得了新皇的眼……但从新皇后与文慧姐妹相称来者,柳家与宫里的关系应核还过得去吧……
却也难说。柳家与皇家的关系之所以亲密,柳姑父在朝上之所以受看重,一是因为拥立之功,二是因为生母为姚皇后族姑,三是因为亲妹嫁皇上亲弟为妻。等几年后新君登位,这拥立之功便打了极大的折扣,姚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新君非其亲生,姚家那边就使不上什么力了。而东平王府又被削爵……
柳家的权势地位是顾家的依仗,他家尚且要受影响,更何况是顾家?
文怡暗暗摇头,自己前生被杀时,新君登基不满三年,不知道柳家和顾家日后会如何……可自已仅是一介弱女,便是知道后头的事,又能做什么呢?
她在屋里无声叹息,屋外,顾氏轻声细语地开了口:“我出身中等人家,娘家从未有过显宦,确实……见识浅薄些。自打嫁进顾家,十多年来,战战兢兢,犹觉有许多不足。况且我只是因大嫂留在京中,家里无人照顾,方才接过管家大权,对于外头的大事,便不如姑太太清楚了。”
柳顾氏冷哼一声:“知道自己浅薄,就少开口指手划脚!比如那回大哥从京里送来的急信,只不过是轻猫淡写地提了句‘万一风声不妙就把族长之位暂时交给二房担着’,你就恨不得立时回禀母亲把大事办了!幸亏我拦下了,不然母亲定要被你气倒!顾家在平阳逾百年,一族之长的位置还从没离开过长房呢,亏你天天以贤良自居,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真不懂规矩!”
文怡听得睁大了眼,原来族长之位是这样移到二房头上的?!看来是因为三姑母出人意料的省亲,让事情有了变化。
门外段氏又默了一默,方才轻笑一声,缓声道:“姑太太教训得是,我实在是胆子太小了,虽然明知道大伯是族长,而且这位子还从未离过长房,但一见大伯在信里这么说,便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本想请老太太拿主意的,毕竟事关宗族。我做媳妇的不好做主,却没想过老太太是不是会被吓坏,姑太太拦得好……”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虽不懂规矩,却也知道一家人讲究的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外有别,外头的大事自然是大伯和夫君做主,家务事则是大嫂和我的责任。我们内院妇人,不懂得外头的大事也不要紧,只要听从男人的吩咐斟酌着办便是了,自作主张是大忌。就算是五丫头、十丫头她们,我也是这么教导的,男女有别,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守好该守的规矩,不该插手的别插手,哪怕是兄弟们--虽是亲手足。也不好处处管着,时时混在一处。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总是要守的,不然就要叫人笑话了……姑太太您说是不是?”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文怡在屋里暗暗吃惊,从前只知道这位二伯母说话和气,在族中颇有贤名,却很少听到她这样说话。虽不是明言,但也几乎是打三姑母的脸了,连她一个小辈都能听出来,三姑母还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果然她立时便听到柳顾氏气得发抖的声音:“放肆!你怎敢在我面都这样说话?!”
段氏飞地出“姑太太慎言!我好歹是你嫂子,劝你两句,也是好意罢了,你平时爱怎样,都不打紧,今日家中有贵客,族中也来了不少人,你仍旧这般随心所欲,还把亲侄女儿拉上,仔细叫人非议!你是堂堂柳家夫人,别人不敢说你什么,我家五Y头和十丫头还要嫁人呢!”
“你一一”柳顾氏被气得噎住,好容易才顺过气来,“好,好,好!一个填房,也敢在我面前摆长嫂的架子了?!你懂规矩,就先教好你那内侄女儿再说!笑死人了,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破落户的女儿,亲爹又死得那般不体面,略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屑理会她!居然也好意思高攀我们柳家!当我不知道她见天儿到我跟前献殷勤是打了什么主意吧?!做她的春秋大梦!我家东宁便是纳妾,也瞧不上她那样儿的!”说罢一甩衣袖,转身住回走了。
氏气得浑身发抖,一伸手扶住了门框,门板一晃,发出响声,吓了文怡一跳,立时屏住了气息。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跑上前来,小声问段氏:“太太,您没事吧?”文怡认得这是段氏身边的大Y头玉娥的声音。
段氏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没事……”声音木木的,接着又问: “表小姐还是每日早晚都到前头外书房借书么?”
玉娥声音压低了些:“晚上没再去了,早上仍旧……”
“你们就没拦着?!”段氏愤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早就发过话了?!”
玉娥忙道:“奴婢自然是拦着的,只是表小姐当时答应着,过后又……奴婢们又不能整天守着她,哪里防得住呢?”
段氏没说什么,抬脚就往前走了,玉娥忙挥手示意其他人跟上。待她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文怡方才小心地站起身,悄然打开门,伸头出去两边打量。两边路上一片静悄悄的,并无人经过。
她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又不由得为可柔担起心来,只是转念一想,二伯母毕竟是可柔亲姑姑,便是要教训,也不会叫亲侄女吃大苦头的,大概只是禁足在房中,抄写几遍《女诫》之类的吧?趁早断了可柔的念想也好,三姑母的话虽不中听,但已经算是明白否决了可柔嫁给柳东宁的可能了,柳东宁始终是文慧的夫君。其实,柳家对可柔来说未必合适的,她也算是逃过一劫吧?
文怡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柳东行……也是柳家子孙,婚事也是由三姑母做主的,不知道……他们的将来会如何?
这么想着,她的脸又热起来,忙拿出扇子扇了几下,便听到如意的声音:“九小姐?”她转头一看,如意正从段氏离开的方向走过来,嘴里还在说:“方才远远地瞧见二太太往五小姐院里去了。九小姐没看贝?”
文怡勉强笑了笑:“看见了,不过二伯母大概没看到我。”
说话间如意巳到了跟前,不好意思地福了一礼:“都是奴婢的不是,叫您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耽误了回席的时间。”
“这有什么?我回到席上也是干坐着罢了。”文怡拉过她的手微笑道,“你有好些天没去看我了,我听说你母亲的病有了起色,可是药还中吃?若是不够,我再叫人去取。”
如意感激地道:“药极有效,多亏了九小姐了!大夫也说再吃上半个月,我娘就能好了呢。这些天因府里忙,奴碑告不得假,正着急呢,今儿能遇见九小姐,真是太好了!九小姐别怪奴婢贪心,为了老子娘。还请您再赏几包药。”
“这个容易,我回家就叫人传信过去,还要什么补药,你也一并说了,我好一并叫人送来。”文怡顿了顿,露出一个微笑,“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我还要谢你那回的提醒呢!若不是你告诉我,那回出去玩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我怕是糊里糊涂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意脸上有些发红,四周看了者,便凑近了文怡道:“却是奴婢要给九小姐赔个不是了。那回奴婢原听说了些不好的传闻。才冒冒失夫地叫姨妈给您捎话。但这半个月来冷眼瞧着,奴婢倒觉得传闻当不得真,那位柳少爷……其实人还算厚道,就是有时侯有些……”她笑了笑,“我们做丫头的本不该私下议论亲戚家的少爷,只是觉得传闻有些蹊跷罢了,九小姐若听到些什么闲话,也别当了真。其实……柳少爷还是挺好的。”
文怡心下大奇,不明白如意为何会帮柳东行说话,但又生出几分羞涩,勉强笑道:“他好不好,与我什么相于?你这话倒有些奇怪。”
如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把话说透:“九小姐且看着吧,这些事……其实奴婢本不该多嘴,只是这几年受了九小姐的恩惠,奴婢心里也盼着您好呢!”
文怡低下头,沉默片刻,才说:“我该回去了。”如意忙道: “奴婢送您出去吧?”文怡点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前院方向走,没过多久,就看到内眷宴席所在的乐嘉堂的屋檐了。文怡正想叫如意回去,却冷不防看到树影后有两个人影走近,走在前头的是个小丫头,跟在后面的却是东平王世子朱景诚。
文怡吃了一惊,接着又看到那小丫头跟世子不知说了句什么,便飞快地跑了,只剩下朱景诚一人在原地。她忙伸手拉过如意,躲到树丛后,想了想,小声对如意道:“那位就是今日的主客东平王世子,照理说,他应该在前头正席上才对,怎奈跑到内院来?!”
如意也正糊涂呢:“今儿前头摆席,等人使唤,因此各处院子都抽调了不少人去,那小丫头瞧着似乎是蓉院的人,按说她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才对呀?”
文怡皱皱眉,想起蓉院正是文慧的住处,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便压低声音道:“我不好跟他照面,你过去问一声吧?若没事,就将他带回前头去,别叫人发现才好。”
如意点点头,转过树丛走上前去。文怡隐在树丛后,想着方才世子到内眷席上见礼时文慧的神色,又想到柳顾氏与段氏的对话,心里有 些发沉。
第六十四章 一股香风
朱景诚看着四且的景致,面上虽然还挂着淡淡的微笑,眼里却已经有了寒意。
他到顾家宅子里还不到一天时间,又是下榻在外院的客房里,并未到过内宅一游,但单凭那不远处乐嘉堂的一角,就能猜到这里已经是内院了,至少是极接近内院的,绝不是他这样的外男可以随便闲逛的地方。他自然不会怀疑顾家会胆大包天算计他什么,但一想起方才引路的小丫头的借口,还有一路上经过的几道无人守卫的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罢,就让他瞧瞧,引他来的是谁,又是打了什么主意,横竖如今日子也无聊得紧。
他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四处打量,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穿戴倒也华丽,只是不能跟顾五小姐与顾六小姐相比,莫非是顾氏长房的庶出女儿,或是旁支的千金?约他前来,该不会是要攀龙附凤吧?他嘴角微微翘起,心里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那女子正是如意。她来到朱景诚身前,并未直视他,只是微微低垂双目,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世子爷,请问世子爷怎会在此?这里已是内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