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文怡一直在外间坐着,照顾孩子的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拉着赵嬷嬷,说起昨晚和今早的事。
赵嬷嬷叹气道:“我早就想到了,十五太太那个身子,这会子生产,必然凶险得紧!若她肯放宽心,倒还罢了,只是旁人怎么劝,她都只是笑着说无事,背了人却总是操心个不停!如今虽挣了命,把小小姐生了下来,可没了娘的孩子,也太可怜了……顺哥儿还不满十六周岁呢!另两位小爷,年纪就更小了!”不过她很快又露出了笑意:“十五太太肯将康哥儿过继给咱们六房,真真是太好了!咱们家总算香火有继啦!”
文怡回想起方才十七叔十七婶的神情,眯了眯眼:“只怕有人不乐意呢,事情一日未定,咱们就不能掉以轻心!”
赵嬷嬷却不以为然:“小姐怕什么?有大太太和四太太在呢!十七老爷和十七太太又算得了什么?敢跟这两位太太对着干?!”
文怡笑了笑,没说什么。大伯母与四伯母……固然是有手段的,只是她们真的会为六房出力么?前者倒还罢了,前些天才受了祖母的提点,多少会念着情份,而后者……身为族长之妻,又打理了十数年的族务,她怎会不明白,断了香火的六房要过继一个同族的男孩儿为嗣子,意味着什么?!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她都要保证这件事的成功进行!这不仅仅是是关系到六房的香火,还关系到祖母日后的安乐生活!
卢老夫人从耳房里走了出来,文怡忙起身迎上去扶住她:“祖母劳累了一夜,怎不在房里多歇一会儿?”
卢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微微笑道:“不妨事,我眼下精神得很呢!”然后朝赵嬷嬷笑了笑:“你昨儿夜里在家守着,着急了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还不快回屋里歇着?!”赵嬷嬷哂道:“老夫人您还说我呢!您不累,我怎会累?您精神好,我精神也好着呢!”
卢老夫人失笑,摇了摇头,才换上正色:“你十五婶生的这个女儿,就是你十六妹了,她娘临终前请我给她起名,我便给她改了个‘文悦’,盼她一生平安喜悦。她如今还是九房的小姐,不过因为没了娘,因此便交由我教养。”
文怡怔了怔,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现今的世人在婚嫁上头有几样习俗,讲究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其中最后一项,意思就是没了母亲的长女不能娶,因为这样的女儿极有可能失了教养。其实她本身也是丧妇长子,所幸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祖母,充当教养之人,因此在婚事上不至于被人挑剔太过。而十六妹文悦,甫出生便失了生母,父亲又早逝,上头只有几位兄长在,若是留在家中,别说教养,连照顾的人都未必齐全呢!十五婶将她托给自家祖母,想必是打算借祖母的名头,免得将来说亲受阻。这一番爱女之心,也难为十五婶了。
文怡看向卢老夫人,有些伤感地道:“十五婶……是个好母亲……”
卢老夫人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忽而记起了自己的儿媳,还有那无缘的孙子,心下不由得一痛。
文怡见祖母脸色忽然一白,还以为她身子有哪里不适,忙问:“您不要紧吧?昨儿一夜您一定是累着了,还是快回房歇息吧!”
卢老夫人慢慢缓了过来,摇了摇头:“祖母没事。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办呢!平阴那边没信儿传来么?都有几日功夫了,还没找到萧老大夫?!”
赵嬷嬷不解:“老夫人还要找萧老大夫来么?可十五太太不是已经……”
文怡倒是理解了祖母的意思:“十六妹才八个月就出生了,先前十五婶身子又不好,只怕有什么不足之处。萧老大夫治这些比较有经验,请他来看看,大家也好安心。”
赵嬷嬷笑了:“原来如此!老夫人果然想得周到!不过您不必担心,方才我瞧了十六小姐,虽有些瘦小,但哭声可响亮呢!想必健康得很!等萧老大夫来看过,就更妥当了!老夫人这般周到,看谁能挑一点儿错!咱们六房一向是仁德厚道的人家,可不是那些黑心东西能比的!”
文怡低头暗笑,卢老夫人无奈地望了赵嬷嬷一眼:“好了,这些话你私下说说倒罢了,如今咱们屋里还有九房跟过来的人呢,别叫人听了笑话!”
“怕什么?只怕她们心里骂得比我们还狠呢!”赵嬷嬷示以为然,但还是往暖阁里瞧了瞧,然后道,“我到后头瞧瞧几个哥儿去,十七少爷身子从小就弱,眼下兵荒马乱的,可别累着他!”说罢给卢老夫人和文怡行了一礼,便抬脚走了。
文怡无奈地笑了笑,小声对卢老夫人道:“嬷嬷是心里高兴,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
卢老夫人点点头,伸出手:“扶我回房,我有话跟你说。”
文怡见她神色萧穆,不敢轻忽,忙照着做了,等她们进了耳房,石楠便带了小丫头们出去,然后自己守在门口,听候吩咐。
卢老夫人在孙女的搀扶下上了床,靠在大引枕上,吁了口气,方才压低了声音道:“这过继的事……我先前也恍恍惚惚有过念头,终究还是打消了。没想到今早你十五婶提起,我听着觉得倒不算坏,便应了下来,只是这么一来,咱们六房就有了子嗣,将来……这份身家就得落到小十七头上了,你……心里可有怨言?”
文怡没想到祖母会这么说,忙道:“怎么会呢?祖母日后有人孝敬照顾,孙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有怨言?!更何况,只要康哥儿日后能孝顺祖母,为祖母养老送终,便是全家的产业都交给他,又有何妨?!”
“好……好……”卢老夫人似乎挺高兴,轻轻拍着文怡的手,“你是个行事豁达的好孩子,不看重钱财,一心念着亲情,这样很好。你放心,祖母心里有数,该你的,不会少了你一分。至于康哥儿……咱们家有了嗣子,族产便理当发还了,这份产业便给了他吧,横竖都是顾氏子孙。咱们待他好,他的两个哥哥都是知好歹的,自当待咱们好。往后,你出了嫁,也有娘家人为你撑腰!”
文怡一愣,鼻子便开始发酸。过继嗣子这件事,她想的是祖母日后能有人照顾了,祖母想的却是她日后有娘家人撑腰,祖孙俩想的竟然都是对方!
她低下头,暗暗掉了几滴小,不着痕迹地抬袖擦了,方才仰起头来道:“祖母想得周到。这一回……也算是一举三得,过继了康哥儿,咱们六房有了香火,祖母有人奉养,孙女儿也有兄弟撑腰了,这都多亏了十五婶,她的后事,咱们就多尽份心,往后六哥与十一弟,咱们也可多加看顾。”
卢老夫人眉眼弯了弯,柔声道:“当初你父亲去时,也曾有人提起过继之事,可我却没应。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文怡想了想,有些犹豫:“是担心嗣子对孙女儿不好?”
卢老夫人笑了笑:“当时那境况,若是我答应了,嗣子必是族中商议出几个人选,再推到我面前来,让我挑的,但不论是选哪个,也难保他没有父母兄弟,或是亲叔亲婶。只要有父母亲人,这嗣子终究会生了外心。我何苦替别人养孩子,再叫他得了我家的产业去?!况且……族中旧例,若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出嫁时都会由族中安排一份嫁妆,除了其祖母、生母的陪嫁外,另有约五百两银子,也有奁田,足可让此女嫁人后不愁温饱,但若是家有兄弟……嫁妆的份额便是兄弟决定的了!我宁可舍了那份族产,也不希望自己的骨肉受一点委屈!”
文怡瞬间红了眼眶:“都是因为孙女儿的缘故,叫祖母吃了这许多年的苦……”
卢老夫人摇摇头,怜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头:“我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我老婆子要强了一辈子,可不愿意临老了,却叫个黄毛小子拿捏住!因此,当年便索性拒了过继之事。”
文怡吸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祖母放心,康哥儿是个好孩子,他会孝顺你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我知道……说起来这孩子与我们家倒也有缘,当年,若不是你……他怕是还没来得及看这世间一眼,便要和他母亲一起去了……可见他是上天赐与我们家的孩子,你今后便把他当成是亲弟弟一般疼爱,知道么?”
文怡甜甜地笑着应了,心下生出几分喜悦,想起文康平日到家里给祖母请安时,那乖巧的模样,便更添了几分疼爱:“我叫人去收拾房子吧?还是让他继续跟兄长们一起住在后院?”
卢老夫人道:“先收拾房子吧,等过继仪式结束,就接过来。九房的屋子已经建好了,只是还要等些日子才能搬回去,趁着眼下他两个哥哥还在后院住着,让他们多亲近些。只是……仪式过后,便不能再这样了,虽然我们无意让他们兄弟生份,却怕有心人说闲话,从中挑拨。”
文怡忙正色应了,便起身出去带人收拾房屋。卢老夫人斜斜靠在引枕上,想起十五太太徐氏临终托孤时的情形,心下暗叹:难为她了,只怕她早就料到自己撑不过去了吧?这个法子在她心里压着,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身子不好,又怀着孩子,还要殚精竭力为儿女们谋划,身子又怎会好呢?
九房嫡脉本有三个儿子,因家逢大难,除去族田外,大多数财产都在匪劫中被付之一炬了,剩下的财物还不足原本的五分之一,而家中私下置的几样产业,因契书损毁,衙门那边又迟迟未能补办手续,九房一家可说是大伤元气。与此同时,又有旁系叔辈虎视眈眈,即便文顺兄弟三人守住了家业,等日后两个小儿子长大了分家时,也分不到多少产业了。
而六房,则是殷实之家,虽无族田祖产,却有私田与庄子,当家的老夫人,在族中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而且还是一位诰命夫人!但因其家中只有一个孙女,并无子嗣,香火难继,等孙女儿出嫁了,老人跟前便无人奉养。
十五太太挣命生出一个女儿,将其托付给六房的老太太,又将小儿子过继给六房为嗣。这么一来,不但女儿有人教养,也可为几个儿子找到了个臂助。寻常读书人家的子女,与诰命夫人亲自教养的孙辈,在世人眼里可是两回事!将来孩子们大了,说亲就有了底气,只要他们恭恭敬敬地为老人送了终,六房的产业便可归文康所有!她的孩子,同时得到六房与九房两份产业,这盘算真真再周到不过了!
她用遗愿的名义,请了前后两任族长夫人来做见证,想必也是拿准了这两个妯娌是面和心不和,断不可能同时被人说服,坏了她的盘算。而且,有她们帮口,族里也不好反对。只要过继之事做成了,那六房就能得回族产,对康哥儿只会有好处……
卢老夫人盯着被子上的缠枝莲花纹样,轻轻叹了口气。十五侄媳妇终究还是对她有一分戒心,不然,直接求了她,她还能不应么?又何必用这种法子?
不过她并不在意,因为徐氏已经死了,在几个孩子心中,她还是那位真心关爱他们的伯祖母,只要他们能做到她所期望的,身外之物,又有什么要紧呢?再说,他们的胞妹还在她这里呢!即使是嗣子,也不是能肆意行事的。
到了最后,还不知道是谁算计了谁……
第九十八章 皆大欢喜
文康被母亲在临终前过继到六房的消息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顾庄,许多人都被惊动了,然而却各有思量。
有人在暗暗琢磨,一直以来都拒绝过继的六老太太为什么忽然松了口?再想起六房与九房相交甚笃,自后者遇困以来没少伸手相助,难道说六老太太早就打人家孩子主意了吗?
有人则在偷偷骂十五太太狡猾:人都死了,还不肯消停,用苦肉计把人家六老太太给唬弄住,生生赚到了六房的家产,也不顾自己死了以后没命享用!
也有人心下后悔,早知道六老太太是愿意过继孩子的,便把自家孩子送过去了,九房的小十七,年纪已经有四岁多了,却还是豆芽菜似的瘦小体弱,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六老太太连他都能看中,自家活蹦乱跳的小儿子不是更适合做这个嗣子么?
另外还有人在暗地里着急,六房有了嗣子,就意味着有了香火,那他家的族产、族田会不会收回?!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就在众人各自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时,十七太太忙成了一团。她四处串连,鼓动九房的分支族人,把卢老夫人说成是个存心欺骗九房嫡系继承人、意图谋夺九房家产的坏蛋,还说文顺兄弟三人受了他人的挑拨离间,竟然跟亲叔叔亲婶婶顶嘴,再这样下去,九房的产业没两天就归了六房了!顺道还拉扯了蒋氏与刘氏一把,说她们意图在这件事中取利,再把九房的资产分一份去。
这些分支族人中,有几个跟她相熟,为人又糊涂的,被她哄骗住了,信以为真,,便应和着要去向族长讨还公道,绝不能让六房的人阴谋得逞!
另外也有几个聪明些的,不大信她的话,毕竟六房只是过继了九房的一个小儿子,九房的嫡长子还在呢,别说他们家没法夺走九房的产业,反而还要送一份家业给九房的血脉!更何况九房如今不过剩了几亩族田,房舍还是族里出资帮着修的,六房可是殷实之家,九房有什么可让他家图谋的?这件事对九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十七家要闹,岂不等于是把到手的富贵往外推了?便纷纷在私下劝十七太太,别犯糊涂。
十七太太一听,便愣住了,忽地脸色变难看起来,旁人问她怎么了,她却目光闪烁,支支唔唔地推说没事,然后急急寻个借口走了。
那家太太见状十分不解,便问丈夫:“她这是怎么了?刚才说话还好好的呀?”
她丈夫撇撇嘴:“别理他,宗族大事,十七哥都还没开口,她冒什么头?我看啊,一定有猫腻!”
十七太太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只是急急回到家,见丈夫穿着素色布袍,怔怔地坐在桌边拿着个酒壶在灌酒,忙上前夺了下来,急道:“老爷!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喝酒?!”
十七老爷不耐烦地抢回酒壶:“你别管我!我想喝就喝!”匆匆灌了一大口,也不顾酒水从嘴角流下,眼圈就红了,“方才我过去帮着理丧,六侄儿居然理都没理我,管家还带人将我赶了出来!”
十七太太一听便怒了:“反了他了?!胆敢目无尊长,咱们告他去!”
“告什么?!”十与老爷又灌了一口,“都是因为你,嫂子和侄儿们才跟我生份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过去了!”
十七太太撇撇嘴:“若是我不过去,六伯母一定又会在十五嫂跟前中伤我们,说我们冷面无情了!人家早就算计好了,咱们何必跟她客气?!”
十七老爷摇摇头:“罢了,以后还是少插手那边的事。静下心来想想,康哥儿过继到六房,对他也有好处……”
十七太太急得跺脚:“我的老爷哎!什么好处?!你只顾着侄儿,就忘了咱们自家的骨肉了么?!六房有了嗣子,肯定要讨回族产的,你别忘了咱们家的房子原是他家的,要是真让康哥儿过继过去,咱们全家难不成要去喝西北风?!”
十七老爷猛然惊觉:“我忘了……”但又很快冷静下来,“不会有事的,当年可是族里做主,把房舍与田地分给我们的,六房没那么容易拿回去。”说罢又拿起酒壶,“我不跟他们闹了,你也别去闹,叫人看了笑话!”
十七太太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出门,看着自家的五六个孩子在屋前嬉笑玩耍,暗暗咬牙:她才不会让人得逞呢!
但无论她怎么咬牙,真正能决定此事的人,并不是她。
此时此刻,在二房宣荣堂的宅子里,刚从城里回来的四老爷顾宜正,与四太太刘氏,也在商议这件事。
四老爷皱眉道:“你怎的就应下来了?六房过继嗣子之事,都已经消停好几年了,偏你又提起来!”
四太太叹道:“我的老爷啊,十五弟妹弥留之际把我请过去,我能不去么?我怎知道她会提起这件事来?!更何况当时大嫂子也在,便是我不应,大嫂子也会应的!到时候反显得我不识大体了!老爷也知道,六房的香火一直是个难题,只不过当年六婶娘硬是不肯点头,因此一直拖到今日。如今她肯了,人选也有了,难道我还能拦住她?!这可是大大不利于老爷的名声呀!”
四老爷暗叹,妻子的话也是正理,如今只怕六房没香火罢了,堂堂顾家嫡支绝了嗣,也是族长失职。当年他还只是辅助,长房自有私心,没坚持过继嗣子,他也不好说什么,但如今人家有了承嗣,他是绝不能拦的。
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消息也传了出去,既然六房与九房两家都是愿意的,咱们也不好说什么,等十五弟妹的丧事过后,就把这事儿办了吧!”顿了顿,“只是……过继没问题,族产族田……却有些麻烦,论理,六房的族田族产都是有数的,还回去就是了,可你也知道当年是什么情形,正好有好几家分家独立,因此房屋田地都分了不少去,眼下叫我们拿什么还给六房呢?!你去跟六婶娘通个气,请她通融些,总不能叫我们自家拿银子出来填补吧?!”
四太太哂道:“哪个要我们家拿银子来填补了?!当年的族田族产是归了公不错,可你忘了,六房还有六十顷的地,是叫长房拿了契约去的?!那六十顷地,除去十顷给了七房,十顷分给了九房旁支,剩下的四十顷还在长房手里呢!他们得了这几年的收成,已经是占有了便宜了,你只管跟他们要去!六婶娘向来和气,又怎会难为我们夫妻?”
四老爷苦笑:“我何尝不知?只是长房交账过来时,那四十顷地并不在其中,说来又不是正经族田,话说不清楚,二哥又动不动就与我生气,说我要过河拆桥,难不成要我跟他们打官司么?!”
四太太闻言倒是没什么为难的神色,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当年大老爷一家在外,那些事务都是二老爷二太太管着,如今大嫂子回来了,我便把这件事告诉她!老爷不知道,二太太这几个月办的事有些不对劲儿,我看大伯母似乎也跟她生了气,且让大嫂子去管,叫他们自家吵去!”
四老爷叹道:“便是讨回了这四十顷地,也还不到当年六房资产的三分之一,更别说他家原本的族田都分了,还有房屋,也极为麻烦。搬进宣和堂东西两路院子的族人共有四家,都是有妻有儿有女的,总不能把他们赶走吧?还是要请六婶娘多多谅解,虽说那是祖宅,但住的人都是姓顾的,也没什么要紧。”
四太太冷笑:“别家倒罢了,就是老十七一家,最该被赶出去!亲哥哥亲嫂子都死了,他们还只顾着谋产 ,我们顾氏一族有这样的人,我都替他们丢脸!”说罢稍平了平怒火,方才道:“午后六婶娘找了我去,跟我商量过了。九侄女儿已经派家人去看了几处小宅,打算买下来补给那几家族人,但是宣和堂的宅子,他家是一定要收回去的!”
四老爷大吃一惊:“他家居然愿意这么做?!”
四太太点点头:“六婶娘为人宽厚,想得也周到。她说都是顾家人,各家都不容易。她叫九侄女寻的小宅,都在前庄,虽是两进的小院,又旧了,但比起宣和堂的宅子,还是要新得多,只需简单粉刷一下,就能入住了。有一座小宅已经下了定,就在前庄,我让人跟六房的仲大去看了一下,说地方虽然不大,但比起宣和堂原本的院子要宽些,房间也多。我想着那几家都是孩子多的,原本一两进的院子已经住不下了,这新宅子正好解了他们的困,想来是不会不愿意的。”
四老爷皱起了眉头:“虽说如此,但是……前庄……一向是只住外人的。我顾氏族中,除非是庶支中的庶支,不然少有在前庄落户者。那四家虽然都是偏支末系,但未必乐意离了后庄。”
四太太笑了笑:“乐意不乐意,是他们自己的事,六房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再不知好歹,可就是自找没脸了!六婶娘是怕我们为难,方才提出这一条的,就连族田,也说若是实在难办,就让得了田地的族人将地价补上也就是了,用不着把原本的地都还回来。而且,那四十顷地,若能还回来,六房也只要三十顷,剩下的归入公中,充作祭田,以感叹祖宗庇佑,让六房香火得继。”
四老爷眼中精光一闪,转头看了妻子一眼,四太太微笑道:“老爷,六婶娘既然如此慈爱,咱们也要多孝敬她老人家才是,对不对?”
四老爷抚须笑而不语。
十五太太徐氏在停灵七天后,便出殡了。当时也有过九房的几个分支族人要闹场,但都被四老爷带人压了下去。十七老爷倒是很安静,只是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送行,十七太太则完全没出现过。文顺兄弟看在眼里,倒也稍稍减了几分怨恨。
卢老夫人没参加丧礼,文怡因为是未婚女儿,也不便出席,但出殡前的几日,祖孙俩天天都送饭过去,对兄弟三人嘘寒问暖,又让他们不必担心小妹妹,还请到了萧老大夫,为兄妹四人看诊,以免他们身体有差错。兄弟三人对六房祖孙更是感激了,也在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
就在送丧回来的第二天,文顺亲自带着两个弟弟,前去求四老爷出面,为幼弟主持过继仪式。于是在十月初一那一日,十七少爷文康正式成为了六房的嗣子,尊七老爷顾宜诚为父,敬七太太聂氏为母,称卢老夫人为祖母,文怡为长姐,从此承继六房香火。
六房有了嗣子,接下来便是归还族产族田的事了。不知大太太蒋氏用了什么法子,那四十顷地的契书被送到了四老爷手里,后者立时送到了六房,卢老夫人又将契书交还给他,让他帮着去衙门里寻个书办,将这份田产一分而二,三十顷归还六房,十顷入公中充作祭田。四老爷连声称颂她老人家仁厚慈爱,消息传开,族人无不称赞。
那些先前得了六房族田的族人,听说只要补上地价,就能保住田产,立时就把银子都送过去了。要知道,眼下大灾刚过,田地正是便宜的时候,若是按时价算,他们是占了便宜的。卢老夫人也不在乎,说了许多关心体贴的话,便收了下来,然后转头便将这笔银子交给孙女儿,让文怡去购置外地的良田。
不到十日功夫,那几家得了宣和堂房舍的族人,除了十七老爷一家以外,都搬到了前庄的新宅中。他们虽然觉得住在前庄有些丢脸,但跟狭窄的院子相比,他们还是更乐意住得宽敞些的。
当其他三家都搬走以后,十七老爷一家的处境便尴尬起来。因为传话的人最后才到他们家,因此,他们只得了挑剩的宅子。那是一座至少有四五十年历史的老宅,虽同样是二进院,同样新粉刷过,但前任屋主是农户,还养过猪,左邻右舍俱是佃户,因此有许多不如意处。
但是十七老爷却有口难言:这是四座宅子中,最旧、最便宜的一座,可也是占地最大的一座。
另三家都说他们得了便宜,劝他们痛痛快快搬了,别叫人为难。十七老爷板着脸就是不肯应,十七太太简直就在跳脚了,整日在原宅里指桑骂槐的。卢老夫人只当听不见,每日只是逗着文悦,看着文顺、文全和文康兄弟们读书,指点指点文怡的针线,最后是五房的人跑出来将十七太太骂了回去。
就在这时,长房那边传出了消息:大老太太病了,是因为思念孙女,又被不孝子孙气着了,方才病的。
第九十九章 防人之心
消息传到六房时,文怡正在祖母屋中,挑选着给弟弟的裁制新衣裳的料子,闻言立时回头看了祖母一眼。
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对前来禀报的仲娘子道:“既如此,你再去打听打听,病得要不要紧?再叫仲大去备一份礼,我明儿去探病。”仲娘子忙应声下去了。
文怡放下料子走到祖母身边,压低了声音:“大伯祖母这是真的病了么?还是说……”她顿了顿,“大伯母要把六姐姐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