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波波
“蔚丞相!”皇帝没叫他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怒自威,紧张的气氛像辐射源一样四散开来,“你可知罪?”
蔚锦岚一听,脸色一变,看了我一眼,赶紧伏身道:“臣不知犯了何罪!”
我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在猜测我把他假相的身份告诉了皇帝?真有意思。这案子其实有什么好审的?反正他对蔚锦岚造的孽也未必清楚,不过是做出戏!
“不知犯了何罪?”皇帝的语气低沉缓慢,一字一字的,像是要敲到听者的心里去,这皇帝还真懂得制造恐怖的气氛。他拿起桌上一份奏折,寒声道:“前些日子朕收到一份密折,蔚丞相自己看看吧!”
说着,一份奏折从玉阶上丢下来,“啪”地一声落到蔚相面前。蔚相一见这阵势,知道怠慢不得,赶紧拾起奏折,刚刚看了两行,脸色就白了,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上冒出来。皇帝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缓缓地道:“蔚相,这密折上状告你十九年前,觑觎太傅慕容行云夫人的美色,设计陷害慕容太傅通敌卖国,以至先帝将慕容太傅全家满门抄斩,你可知罪?”
这假相此际想必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不敢再随意转头,伏地颤声道:“皇上,这是污蔑,老臣绝没做过此事!”
我的唇角勾起来,你是没做过,可是蔚锦岚做过呀!皇帝阴沉着脸,冷笑一声:“没有做过?来呀,传证人!”
憩心殿左边的耳房门打开,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被带到殿上,看到眼前这威严的阵势,吓得两条腿直打哆嗦,颤抖着跪到地上:“小人……,参,参见皇上……”
“殿下何人?”皇帝淡淡地道。
“回,回皇上,小人叫张二狗。”中年男子结结巴巴地道,跪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皇帝笑了笑:“张二狗,你是哪里人?是做什么的?”
“回皇上,小人是京城人,十九年前离开京城,迁居景阳县,现在在景阳县做点小买卖。”张二狗诚惶诚恐地道。
“张二狗,你为何迁居景阳。”皇帝淡淡地问。张二狗迟疑了一下,寂惊云在一旁厉声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张二狗浑身一颤,趴在地上道:“回,回皇上,小人当年在京城做的是偷鸡摸狗的行当,因为得罪了人,所以避祸离京。”
“你得罪了谁?详情如何?从实招来。”寂惊云道。
“当年小人在京城以行窃谋生,有一天在街上偷了一位大爷的钱袋,被他逮住了。小人本以为会被送官查办,没想到那大爷不但没有把我送官,反而说把钱袋里的银子都给我,只要我帮他一个忙。”张二狗说了一阵,终于不再结巴了,“后来那位大爷就把我引到街上,指着茶楼里一个公子说,要我偷了他随身挂着的那块玉珮,交给他。”
“你偷了没有?”寂惊云道。
“偷了。”张二狗点头道,“小人偷了那块玉,交了那位大爷,拿了银子就走了,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听到慕容太傅大人通敌卖国被满门抄斩,小人随人群去刑场看热闹,结果发现太傅大人竟然就是那日被我偷取了玉珮的公子。”
“后来呢?”寂惊云追问。
“小人当时很害怕,因为听说太傅大人是用随身玉珮与敌国联络的,就想到那日那人叫我偷他的玉珮,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块,小人越想越觉得害怕,不敢呆在刑场,就赶紧回家了。”张二狗道,脸上冒出汗,却不敢伸手擦,接着道:“回家之后,发现我养的猫儿跳上灶头,偷吃我早上吃剩的煎鱼,我把它赶下灶台,没想到那猫儿跳下灶台,还没跑出屋去,就惨叫着口吐白沫死了。我吓坏了,那猫就在我面前被毒死了,那碟煎鱼我早上还吃过,一点事儿都没有,我知道有人想害我,可能和我偷慕容太傅玉珮的事有关,所以不敢再呆在京城,赶紧收拾了些细软,离开京城逃命去了,后来辗转到了景阳县,就在那里定居下来了。”
“张二狗,你那日偷取的玉珮,可是这一块?”皇帝将案几上的盒子递给寂惊云,寂惊云拿到张二狗面前,他看了一眼,连连点头:“是,就是这一块!”
那盒子放的正是当年定罪的玉珮。皇帝淡淡一笑:“张二狗,你抬起头,在这殿上看看,可有当年让你偷玉珮的人在此?”
张二狗闻言,抬起头,在殿上扫了一圈,摇了摇头。只听到皇帝微笑道:“蔚相,你也抬头,让张二狗看看!”
张二狗闻言,转脸看蔚相脸上看过去。蔚相抬起脸,脸色苍白,目光不知道是惊是怒。张二狗仔细辨认了一下,眼神越来越惊恐,指着蔚相道:“就是他,当年就是他让我去偷慕容太傅的随身玉珮的!”
“大胆狂徒!竟敢诬蔑本相!”假相到底扮了蔚相多年,此时虽然惊怒,却自然而然地出声呵斥。只听到皇帝冷冷一笑:“蔚丞相,你好大的官威呀!”
皇帝一出声,蔚相赶紧低头伏地:“老臣不敢,皇上息怒!只是这等市井无赖所说的话,岂能当真,皇上切不可被这刁民蒙蔽了……”
“你是说朕没脑子,不懂辨别真伪么?”皇帝的声音一寒。蔚相额上的冷汗流了下来:“臣不敢,老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把张二狗带下去!”皇帝冷冷地道,大内侍卫把张二狗带回耳房,皇帝看着蔚相,轻哼一声,“蔚相,你说他是诬蔑你,那朕再让你看一个证人。带他上来。”
稍时,一个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从右边的耳房被侍卫带上殿来,看到跪在地上的蔚相,神情微微有些错愕,随即跪地给皇帝行礼:“臣方鸿,参见皇上!”
一听到他的声音,蔚相抬起头,转过脸狠狠地瞪着他。我见蔚相的表情,想起那日在蔚相府上见过的这位方大人的字,这人不是蔚相的门生么?怎么又成了证人?
皇帝淡淡地道:“方卿平身。”
方鸿站起来,见蔚相还跪在地上,明显感觉到了殿上的气氛不对,脸色有些紧张,欠身道:“不知道皇上传召微臣,所为何事?”
“方卿,你是我朝著名的书法家,深得先帝看重,先帝赞你的字‘烟霏洁露,若断而连’,说你人如其字,有‘有正人执法,面折廷铮之风’。”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方鸿,缓缓道,“方卿品性清直,当不负先帝赞誉。”
“先帝厚爱,微臣惭愧!”方鸿不知皇帝意图,殿上的气氛又这么凝重,恩师又跪在地上,脸色仍是十分不自在。
“听闻方卿不仅字写得好,对书法的鉴别也是高手。”皇帝微笑道。
“微臣略有研究。”方鸿谦逊道。
“朕这儿有一份红日国清宁郡王的国书,你看这字写得如何?”皇帝让寂惊云把一份国书交给方鸿。
方鸿接过,看了看,笑道:“字势清逸,如云鹊游天,群鸿戏海。”
皇帝笑了笑,又让寂惊云呈上一张纸,道:“那方卿看清宁郡王这幅字又写得如何?”我瞥见那张纸正是当年那封通敌书信,不禁也坐直了身子,想听听方鸿如何作答。却见他仔细看了看那书信,眉头微微一蹙:“皇上说笑了,这封信与刚才那国书,不是同一人所写,这信上的字迹是人仿写的。”
“仿写的?何以见得?”皇帝的表情没有一丝惊讶。
“写这信的人虽然将字形仿得很像,但这字缺乏原书者的神气,无戈戟铦锐可畏,无物象生动可奇,绝不是出自国书同一人之手。”方鸿言之凿凿地道。
“可这信上明明有清宁郡王的印鉴。”皇帝质问道。方鸿闻言,仔细看了看信上的印鉴,再拿起国书对比,沉声道:“皇上,这印鉴也是假的。”
“假在何处?”皇帝看着他道。
“国书上的印鉴,印玺字体纤秀、纹理清晰、线条均匀。书信上的印鉴,虽然有国书上这几个特点,仿得也非常逼真,但皇上请看……”方鸿将国书举起来,“通过这个角度的光线,可以看到国书上的印鉴,朱砂仿佛如流水湛湛、媚雅似水。”方鸿又举起了那封信:“而这封信上的印鉴,朱砂虽然丰润,却没有流水的感觉,不过,这印玺能雕得如此逼真,已属不易,若非微臣对书画印鉴颇有心得,也发现不了。”
“方卿果然是品鉴书画的大师,连这么逼真的印鉴都没能逃过方卿的慧眼。”皇帝接过寂惊云呈上的国书和书信,按照方鸿所讲的方法察看,想是果真如方鸿所言,开口赞道。
“皇上过奖!”方鸿见皇上表情愉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蔚相,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未知老师何以……”
“方卿,今日辛苦你了!先退下吧!”皇帝将手中的东西放回案几上,淡淡地道。方鸿见皇帝表情不善,知趣地闭了嘴,行礼退出憩心殿。
“蔚相,你可赞同方卿所言?”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蔚相,懒懒地道。蔚相垂首道:“方鸿乃书法大家,为人清正,所言必定无虚。”
“那你还有何话好说?”皇帝冷笑道,“你找人盗取慕容太傅随身玉珮,伪造他与红日国通敌叛国的书信,简直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皇上,方鸿只能证明这书信是伪造的,却不能证明老臣就是这伪造书信之人。”蔚相居然还死鸭子嘴硬。也不想想皇帝敢动他这个丞相,必定是作了天衣无缝的考虑。果然,只听得皇帝冷笑一声:“蔚锦岚,你还不认罪?好,我叫你心服口服!带证人上来!”
这次被带出左耳房的,是一个年约六旬、身着灰衣的矮小老头儿。说他矮小,是因为他蜷在轮椅上,看不出身形,一个年约三旬的青衣男子推着他从耳室里走出来。灰衣老头儿脸色有丝青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样子,着的虽是一身平民的服饰,神态却镇定自若,一点儿也没有被眼前这阵势吓住。青衣男子把他推到殿下,下跪行礼:“草民巧七参见皇上。”
巧七?我望着那青衣男子端正的脸,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却见那灰衣老头儿看了皇帝一眼,笑道:“皇上恕罪,草民全身瘫痪,无法给皇上见礼了。”他的声音又干又嘶,难听至极,语调也非常怪异,像是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哑巴似的。
“老先生免礼了。”皇帝笑了笑,“巧七,你起来吧。朕见过你,却没见过这位先生。”
“皇上,草民是他的师傅。”灰衣老头迫不及待地道,“草民姓风,名九雷!”这老头儿的性子倒可爱,我忍不住笑起来,语声这么怪还抢着发言,当是在练习说话么?
“风九雷?”寂惊云惊呼出声,讶异地看着巧七,“巧先生,这位老先生真的是尊师?”
“他的确是家师。”巧七站起来沉着地道。不知道这巧七是何人,看来皇帝和寂惊云都认得,我拉了拉云峥的衣袖,轻声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云峥讶异,随即笑起来,“你那吉他还是他做的呢。”
他这么一说,我立即想起来了,怪不得我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呢。当时凤歌说拿吉他图纸去找天曌国第一能工巧匠,“鬼手”巧七,原来就是他。我顿时来了精神,仔细地打量起那青衣男子的样子来,眉目清和,全身散发着沉稳的气质,垂在身侧的手很粗糙,就是这样一双手制造出的吉他么?
却听到寂惊云怀疑地道:“天下人虽然都知道‘鬼斧神工’的一代名匠风九雷是‘鬼手’巧七的师傅,可是天下人也都知道,十九年前令师牵涉到假贡品一案,被官府处决了。你现在说这位老先生是你师傅,那当年被处决的那个人是谁?”
巧七看向皇帝,突然跪到地上:“皇上,家师当年是被人陷害,请皇上赦了草民师徒死罪,草民定将原委如数向皇上禀报。”
“小七,老夫今儿敢上这金銮殿,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风九雷不以为然地哼了哼,看着皇帝道,破声破气地道,“皇上,你不赦罪,草民也会说实话的!”
“师傅……”巧七有些着急,话未说完,被皇帝打断,“风先生但说无妨,朕自有决断。”
“皇上,草民当年获罪,说草民与宫里的太监勾结,做了假冒的贡品偷换了真贡品,这事纯粹是子虚乌有,遭人陷害。”风九雷的脸色激动起来,哑哑的语声蓦地也变得有些尖锐了,“草民当年是给宫里来的人做了假东西,但不是什么贡品,而是一枚印章。”
皇帝看了寂惊云一眼,寂惊云将那书信递到他面前:“可是做的这个印鉴?”
风九雷伸不了手接,只转过脖子看了一眼,脸色一凝:“没错,就是它。”
“你可看清楚了?”寂惊云见他一眼就断定,确认道。风九雷哼了一声:“我风九雷做的东西,看一眼就认得出。”
“风先生,你将当年的事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皇帝淡淡地道。我观察着蔚相的表情,见他虽然表情镇定,眼神却往风九雷身上斜了斜,想来也对这风九雷说的话极为关注。
“草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那天早上,草民起床后像往常一样到街口周大婶的馄饨摊儿吃馄饨,周大婶儿的馄饨做得可真好吃,老夫每天早上都要吃两碗,那馄饨……”风九雷开始讲当年的事,但他说得兴奋,显然跑题了,我忍不住想笑,见皇帝和寂惊云也有些错愕,边蔚相也是一愕,但脸上却突然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脸色蓦地一白。我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周大婶”这三个字对他不是没有影响的,不经意听到这三个字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大。大概是感觉到我的注视,蔚相转脸看了我一眼,我微微一笑,他的脸骤然变得铁青,眼中带上一丝惊色。
真有趣,吓着他了呢?但他怎么会被“周大婶”吓住,除非他认为我通过周大婶儿知道了他是假相。可他不是知道了我是“蔚蓝雪”么?那我知道他是假的,他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才是,何以如此惊惶?难道,之前的落水和行刺,都只是德贵妃惊怕之下的私下行为,没跟她这名义上的“父亲”勾通?嗯,有趣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猜测是皇帝知道了他假冒的身份,故意弄个表面上的案子来定他的罪?若他这样想,一会儿还会不会再砌词为自己辩护?我盯着他,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大串念头,这头寂惊云听不下去了:“风先生,你不用说馄饨了,还是讲这印章的事吧!”
我转过头,见寂惊云脸上有丝无奈,皇帝的目光却落在我身上,我怔了怔,皇帝的眼神一闪,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只听到风九雷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是是,我在周大婶的面摊儿上吃馄饨,遇到有个人来找我做东西,我问他做什么,他又不肯说,非要回屋才肯把东西拿出来。磨磨叽叽的一点也不爽快,后来他跟着老夫回家,才把一个拓印拿出来,说是要做个印章。老夫当年是举国闻名的能工巧匠,不是什么普通玩艺儿都做的,根本看不上他拿出的拓印,本想三言两语打发他回去,没想到那人一掏,就拿出千两黄金作为酬劳,还说这印是给宫里的贵人做的,请我一定帮忙。我一时糊涂,贪那笔高额工钱,就答应下来。”
风九雷说了一堆废话,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想必这件事令他遭来横祸,他日日记着,此际才说得无比流利详细:“老夫花了数日时间刻好那印,收了那工钱,本以为这事情就了结了,不料当日官府便来人把我抓了去,说老夫与宫里的太监合谋,做了尊假的皇室贡品乌金木佛,偷换了真贡品,把我关进了府衙大牢。我想一定是官府的人搞错了,老夫当年在京里也识得些达官显贵,倒也不慌张,心想你没凭没据的,总不能随便给我安个罪名一直关着,没想到……”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面上的肌肉扭曲起来:“没想到老夫被抓进官衙大牢的当天晚上,便来了一个人看我,那人就是来找我做印章的人。他说他听闻我犯案,来探监,还给我带来了烧鸡美酒。老夫当时还以为他是个有良心的客人,没想到喝了他的酒没一会儿,我就喉咙剧痛,全身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大惊失色,那人才现出狰狞的面目,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挑断了老夫的手脚筋,还打断了我背上的骨头。那人说:‘我知道你识得些达官贵人,不能直接杀了你,但也不能让你漏露我的秘密,只好让你说不出也写不出。’老夫这才明白,是给他刻章这事招来的这场大祸。”
“隔日提审,老夫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轻易就被定了罪,被判斩首示众!”风九雷越说脸色越激动,“那人好狠毒,他竟然毁了我这双手……”大概是说话太多,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几乎不能成声。
他不说那人害他蒙冤,害他喝了哑药,害他被斩首,却只恨他毁了他的手,看来在能工巧匠的心里,一双巧手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寂惊云问道:“你既被判斩首,是如何从牢里出来的?”
“师傅当年因为这双巧手结识了一些达官贵人和江湖中人。”回话的却是巧七,大概是看风九雷太激动,声音也几不可闻,“当年我还只得十一二岁,探监时见到师傅的惨状,便去找了师傅江湖上的一个好朋友想办法。那人抓了个身形和师傅差不多的绿林强盗,把他弄成师傅受伤瘫痪的样子,给他易了容,将师傅从牢里换了出来。这十九年,师傅成了见不得光的人,整日躲在家中,我找了很多大夫来给他治伤,都不能治好师傅的身子,只有嗓子,经过长期的医治,倒渐渐恢复了说话功能,只是也不能再回到中毒以前了。”
“那么,当年找风先生制作印章的人,是谁?”寂惊云接着问。
“当年师傅被陷害不久,就传出慕容太傅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的事情,师傅从得知他做的那个印章就是太傅通敌的罪证时,就明白了这个大阴谋,这就是师傅被陷害的真正原因。所以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暗中查访这个人,终于在两年前,被我们查到,此人就是当朝丞相蔚锦岚家的总管。”巧七双目含怒,咬牙切齿地道,“于是我们才明白,原来这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当朝丞相!”
蔚锦岚从刚刚听到“周大婶”三个字后就一直脸色青白,此际听到这番对质,竟然不像开始对张二狗那样进行反驳。皇帝看了蔚锦岚一眼,冷笑道:“蔚相,相府的总管去哪里了?”
蔚锦岚的脸微微抽搐:“回皇上,他……,他一年前就辞了工,回乡下去了。”
“蔚锦岚,你还要狡辩!”皇帝“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朕派人查得很清楚,你那总管是两代家奴,哪里有什么家乡?那个总管一年多前就失踪了,你却对外宣称他是辞工回乡下养老,你到底是何居心?”
假相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我却心里有数,那总管为蔚相做这么多事,肯定是蔚锦岚的心腹,说不定还知道蔚相有个替身,所以替身某天转正,怕那总管认出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掉了!
假相有苦难难,加上担心假身份曝光的心虚,此际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跪了这么久,想必那两个膝盖早肿成馒头了,竟然还在那里死撑:“皇上,风九雷说老臣的总管找他做假印,乃一面之词,而且老臣为什么要陷害慕容太傅?皇上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就认定是老臣所为啊……”
“什么一面之词?”倒是那风九雷沉不住气,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坏蛋,当年你那总管是在‘周大婶’的馄饨摊上来找我的,周大婶也可以作证……”他的话未说完,却见蔚相瑟缩了一下,看来“周大婶”三个字已经成为他心底的魔咒了。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风九雷,他老提这“周大婶”,怎么看都像别有用心,刻意为之!
皇帝想必也看到了假相的异常反应,对他的可怜相可没有半分同情,厉声道:“蔚锦岚!你还有何话好说?”
假相全身一软,瘫倒在地,想是终于肯认命了:“老臣……,无话可说……”
“来人!”皇帝站起来,背着双手,寒声命令,“摘去蔚锦岚顶上乌纱,收缴官符,打入天牢!”
天曌元景三年冬至,丞相蔚锦岚因涉嫌陷害慕容太傅通敌叛国一案入狱,皇帝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丞相一职暂时虚悬,一夜之间,引发朝堂掀然大波!
第三十八章 例诊
在宫里耽搁了一整天,皇上审讯蔚相的时间太长了,憩心殿上的气氛紧张压迫,呆久了让人觉得又累又疲,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坐在车上,我倚着云峥,吐出憋在心中一天的疑惑:“云峥,你这些日子,就是在忙这个么?”
“嗯?”他懒懒地应我,声音很疲倦。我靠在他身上,轻声道:“这些日子你脸色这么差,就是在安排这些事?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云峥轻轻地道。我想了想:“那些证人,是真的么?”若是真的,云家的情报网到底厉害到了什么地步?可若真是真的,云峥当初为何又要从慕容妃这条线下手查案?
云峥沉默了半晌,淡淡地道:“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皇上认为是真的,他就是真的。”
是呵,就像当初先帝要慕容太傅一家死,伪造了这些假证,如今皇帝要蔚相死,这些假证又成了蔚相的催命符。现在来追究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当初为先帝做这些假证据的人未必就是蔚相,但那有什么关系?真相到底是如何,假的蔚相根本不知道,想来想去,这还真是笔糊涂账。皇帝以为假相心里的“鬼”是暗害慕容妃、姚贵嫔与太后的一石三鸟之计,当初的灭门惨案虽然是先帝授意的,但这是不能说出来的,蔚相如果敢说先帝半句不是,只会死得更快,所以只能把这表面上的罪名承担下来。而我们却知道,假相心里的“鬼”是那个“假”字,他绝不敢把自己是假相的身份说出来,所以他只能承担了蔚锦岚的罪,可是即便如此,他心里仍是有些不甘心的吧?所以在皇帝列举蔚相的罪状的时候,他虽然明知道已经没有活路,却仍然要据理力争,而云峥显然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那个风九雷嘴里才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周大婶”,提醒假相,你的底细已经被我们知道了,你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
我不知道云峥到底用了些什么方法,找到王二狗这样的人来做假证,也不想知道,反正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无非是以利诱之,但那个方鸿,却不像是做假证的人。我轻声道:“那位方鸿大人,不是蔚相的门生么?你找他来鉴别书信,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说实话?”
“不知道是先帝要慕容太傅死,我还不敢断定那书信是假的,但知道是先帝授意的,那书信必假无疑。”云峥的声音有些低,“方鸿虽是蔚相的门生,但为人正直,观其字知其品,这样的人,就算知道是蔚相做的,也一定会实话实说,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跟皇上提议过,让他来鉴别的书信真伪时,不要事先告之他蔚相的事。”
云峥就是这样的性格,做一件事必要做到十分的把握,每个细节都会思虑周全,这般的劳心费力,才把本来就弱的身体搞得越来越差。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那巧七,为什么又肯来作证?”凤歌既能拿巧七当朋友,那么他除了有一双巧手,心性气节上想必也颇合凤歌的意,所谓物以类聚,我虽不了解巧七的为人,却了解凤歌,他的朋友,若不是有特别的原因,恐怕不会来做这种伪证。
云峥低低地咳了咳,轻声道:“巧七今儿作的可不是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