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面北眉南
二娘倒是没有说错,这书房里面的布局与一般的书房并无二致,靠着三面墙立着的四层紫檀镶黄杨竹节书架,四面平式样小叶紫檀架几式书案,紫檀四出头镂刻竹纹椅,因王栋才刚回来,书架整齐,书案整洁,只在墙角的地上放着几摞书,还未归架。与别的书房一样的沉闷庄重,满室的故纸堆味中夹杂着些许的清新油墨香,闻着到是旧书新书都有。
“爹爹嫌小厮们打理的不好,喜欢自己整理书架,因此这些书便被他堆在这里了。”二娘走到那两摞书中间,弯腰从上边拿起一本,回头对三娘与五娘笑道:“这些是这路上新买的,或是一些大人送给爹爹的。三妹妹若是喜欢,不妨借几本回去看,只是要仔细了不要将书弄脏弄折了。”
三娘点了点头,也走到了那两堆书面前。随手翻了几本,见无非是一些诗集和子经集子,有一些从扉页上的题字看来像是官场上的什么人自己写的诗或文章弄成的一本册子,她倒是听说过本朝的这种风气,那些官员们不管肚子里有没有墨水,没有这样的一本册子可以拿来送人可是一件很丢分子的事情。至于里面的内容如何,是不是他本人所写却是没有人关心的,因为真没有几个人会认真看。
三娘随手翻了一本署名为某知州的一本册子,一眼就看到一首香艳诗,诗云:“鸳鸯**郎兴豪,为郎折断小蛮腰。兴致浓时将郎咬,个中闺趣怎生描。”三娘面不改色地将书掩了,又放了回去。
“三妹妹不喜欢这些?”二娘见三娘只大致看了看,却没有见对哪本有兴趣的样子,狐疑问道。
三娘笑道:“都是些晦涩严整的诗词,我平素不喜这些。”
二娘点了点头,她并未翻过这些书,只道是外面人送的父亲也未翻看过,想必不是父亲心爱的。
五娘却是对这里兴趣缺缺的样子,转眼看到书架后有一个月洞门,里面是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三娘不免有些好奇,便走到那扇门洞里仰着头朝上打量。
三娘与二娘见状也走了来,二娘也朝楼梯上看了看,却是有些犹豫道:“妹妹可是想上去看看?”
五娘本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只是好奇地过来打量一下而已,可是待见到二娘脸上的那一瞬犹豫,却突然改变了主意,眨着眼点头道:“我还从未上过这种小阁楼呢,要是能上去看一看那是最好不过了。”
二娘笑道:“上面与这里想必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我们不如还是在这里看一看?对了,我记得那只柜子里有一付双陆棋子,五妹妹可是想玩?”二娘试着让五娘打消念头,这里的二楼她也没有上去过,因为父亲曾经下过明令不准人上楼的。
五娘兴趣缺缺地摇了摇头,转着眼珠道:“我不喜欢下棋,我就想上去看一看。姐姐莫非也没有上去过?”
“五妹妹,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眼见着就要天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免得等会儿芳芷院那边派人过来找。”三娘柔声劝道。
五娘本就不是真想上去,听三娘这么一劝便也作罢,不再纠缠。不想二娘见状却是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五妹妹想上楼,那我便带你们上去看看又有何妨?”
三娘皱了皱眉,想劝阻。她看出来二娘其实并不想带她们上楼,可能王栋下过什么命令,不许外人踏入。
可是二娘一手牵了五娘,一手往后扯了她的袖子就往楼上走,三娘见她坚决,又担心袖子被她扯破了,被人看了不像话,便只有跟着去了,想着一上去就劝了她们下来。
木楼梯很是陡峭有狭窄,只能并行两人,二娘牵着五娘在前,三娘被扯着袖子跟在她们后面,小心地扶住了围栏,以免被长裙绊倒。
楼不高,因此楼梯也就那么十几二十阶,楼梯的尽头是一扇红漆带铜环的门,没有镂雕,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样子。
二娘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心里也是好奇的,因此手只是顿了顿便将们朝里推开了。此时,外头的光线还很足,楼里头采光也好好,阳光透过糊窗户的高丽纸透了进来,让小阁楼里的事物都呈现在三人面前。
“是这个样子啊。”五娘有些失望,原本她见二娘那么犹豫,还以为上头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如今一看,里头只有一张与下面那张相似的书案而已,只是楼下的那张书案在两侧的中腰各有一个小抽屉,而这一张却是没有。
整个八九步见方的阁楼上,除了一张书案与一张椅子,什么也没有,空旷得厉害。
二娘却是悄悄舒了一口气,她当先走了进去,回头对着五娘笑道:“你瞧,我说了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吧?你偏不信。”
五娘悄悄撇了撇嘴,走到了那张书案前,见到那张案上有一个无纹饰的樟木箱,那箱子极是普通,青铜的锁环上起了绿斑,瞧着像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五娘随手便揭开了那只箱子。
“五妹妹。”五娘的动作太快,三娘来不及阻止,但是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箱子王栋并不想呈现在人前。
二娘也是惊了一惊,快走几步到了案前,伸手就想将那箱子关了。五娘却是眼明手快,在二娘伸手之前就将箱子里的一物取了出来。
看着眼前愣住了的二娘,与无奈的三娘,五娘有些小得意地晃了晃手上只物:“不就是画卷吗?瞧你们紧张的。”说着不等两人开口阻止就将那卷画打开了。
二娘想上前去抢,奈何五娘紧紧捏住了那画,五娘怕她将花撕坏不敢用蛮力。
“咦?”五娘往画上看了一眼,眨眼道:“这是谁?”
第一百一十八章 芳芷院的对峙
此时阳光正当夕照,橘红的光线透过西面的的窗棂斜洒了进来,给阁楼蒙上了一层柔纱,暖洋洋的,不见灼热只有惬意。
三娘本也走到了近前,闻言下意识地往五娘手上的只展开一小部分的画上一看,却看到了一张人脸。三娘愣了愣,她刚刚还想着以王栋的身份会不会里头藏着一张军事地图之类的东西,不想却是一张人物肖像。
二娘也愣住了,皱了皱眉,却是没有再拦着五娘将那画全展开了放到案上。
那是一张女子的肖像画,画中女子杏眼雪肤俏生生地立在了一树盛开的红梅前,手抚梅瓣,却是偏转着头望向作画之人的方向,欲语还羞,眉目含情,清丽绝尘不输那盛开的红梅。
三娘曾经听教自己画画的老师说过,若想画出好的人物,那就要将笔当作是情人的手,怀着温柔甜蜜的心情,将你的人物从头到脚细细抚摸。
她的老师是意大利人,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是由一个个浪漫细胞组成的,所以当时听到这种言论让三娘很是起了一番鸡皮疙瘩,从此也对人物画起了些抵触心里。后来当老师说她画得太僵硬没有灵气的时候,她便指着院子里的小模特们无奈地笑道:亲爱的夏洛特,可能是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将留着鼻涕,拿着拖把当马骑的四岁男童当作情人轻怜蜜爱,柔情抚摸的感觉。
眼前的这幅画,让三娘第一时间想起了当年老师的那番言论。柔和的橘光斜洒的书案上,抚上了那一副画,让三娘想到了作画之人当时的目光。
只是,这画上的人瞧着却有些面熟,三娘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可是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将身边之人在脑海中一个一个过滤都没有找到答案,已故的赵氏她虽是没有见过,但也曾经在赵嬷嬷那里见到过一幅她的自画像,并不是这个模样。
五娘将那画仔细看了一遍,也没有认出画中之人,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又探身将那个樟木箱子揭开了。三娘和二娘这才发现,那满满的一箱子全是画轴,只是有几张却是没有装裱过过的。
五娘将那没有装裱过的画卷拿出一张来打开,却是一张极其简单的像是临时画出来的人物素描,简简单单的几笔却传神得勾勒出一个在葡萄架下荡着秋千的女子,那长脸很显然可以看出跟刚刚那幅画上的是同一个人。
二娘也走上前去,拿了几卷画出来,一一打开,意料之中,画上全都是同一名女子。
三娘将目光又转到最开始拿出来的那一幅画,见在卷尾出还提了一句诗:“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署名是常卿,这是王栋的字,日期却是建武二十一年,建武是先帝的年号,建武二十一年王栋尚未成亲,赵氏还没进门。
那边二娘与五娘看着这些画却突然害怕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无意间发现了长辈的一个秘密,还是一个长辈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五娘看了二娘一眼,开始手忙脚乱地将拿出来的画又一张张放回去。
二娘心中虽也有些惴惴,但是她要冷静些,见五娘慌乱,忙压住了她的手:“你放错了,这些应该是在下面的。”说着便又将被三娘放乱的的木箱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只是这些画刚刚大多是五娘翻出来的,画的位置她并未一一记住,整理起来也有些犹豫不决。
五娘明白了二娘的意思,不停地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不对不对,这张是在下面的。诶……这样好像也不对……”
三娘摇了摇头,她注意到那些装裱过的画的檀香木轴头上很是光滑,尤其是最先被三娘翻出来的这一张,一看就像是经常被人拿出来看的。这箱子里的画是王栋的心爱之物,也是他不加他人之手自己整理的,十几年下来自然有他放法,若是被人动过,肯定是能感觉到的。
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情的后果若是致命的,那她还能有办法,比如将这栋楼一把火给烧了,神仙也发觉不了一堆灰烬是不是被人动过,三条人命和一座阁楼谁轻谁重她还分得清。问题是,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就是父亲的感情上的隐私让女儿窥见了,王栋总不能为了这个将她们灭口。
“三姐姐,怎么办?”五娘欲哭无泪地看向三娘。
“别怕。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去向父亲请罪,说是我好奇之下来过这里,不会让父亲责罚你们的。”二娘额头上也是出了一层细汗,却是强笑着安慰三娘和五娘。
五娘看了二娘一眼,咬了咬唇低下了头,有些懊恼与愧疚。
“二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出了事情怎么能让你一人承担,若是被父亲发现了,三娘到时候与二姐姐一同来请罪。”三娘笑着对二娘道。
“我……我也来……”五娘闷闷道。
三娘与二娘看向五娘,五娘呼出一口气:“三姐姐是我们三房的嫡女,尚且还不怕被父亲责备。我一个庶出的女儿,还怕什么?大不了被父亲不喜而已,这也没什么的。”
二娘闻言脸,却是低下了头抚摸起自己腰间翡翠双鱼禁步上的流苏,让人看不清神色。三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看向五娘,却见五娘鼓着两个腮帮子,似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脸的天真烂漫。
“你们不用说了,这件事情只要一人出来承担就好,何必把三人都扯进来?陪着平白受过而已。我是你们的姐姐,理所应担由我来护着你们。”二娘抬起头来,微微笑道,一脸温和,语气却是不容质疑。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下楼吧。”二娘道。
此事阁楼上的光线似乎是比刚来的时候暗淡了一些,再过些时候各个院子就要传饭了,若是再不离开,等会儿等柳氏派人过来找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三娘与五娘走在前面,二娘在后面将眼睛往阁楼里扫了一遍,见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桌子上也收拾好了便轻轻将门关上了。
“等等。”五娘本已经牵着三娘的手下了几个楼梯,却突然停住脚步,放下了三娘的手,迅速地又跑上了楼梯,对站在楼梯口的二娘道:“我刚刚想起来樟木箱子上的铜锁环本是向下的,刚刚却将它掰了上去了。我进去把它弄好。”
五娘说完也不等二娘回答就绕过了她,重新将们推开个缝闪身进了阁楼。
二娘愣了愣,想跟进去,看了三娘一眼却还是停住了步子。
很快,五娘便又出来了,重新将门小心关上,她拍了拍胸口呼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若是等我回去后才想起来,我还真的没有勇气再上来一次了。走,走,走,二姐姐三姐姐我们赶紧走。”说着拉着楼梯口的二娘就下楼,一付火烧屁股的样子。
三娘失笑地摇了摇头。
三人出了书房,回到了芳芷院的正院。
刚进得正房,却看见王璟来了,此时正背对着三娘她们站在柳氏的榻前,而柳氏坐在榻上正一脸的僵硬地死死盯住了王璟。而一屋子的婆子丫鬟眼观鼻鼻观心想一尊尊木雕塑似得站在一边。局面僵持。
三娘见此情景一愣,看向王璟。王璟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微微侧过了身子往后看,待看到三娘后皱了皱眉,垂下了眸子。
“是谁教给你的规矩?这么目无尊长”几人进屋,打破了屋里的僵持局面,柳氏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拿着手中的团扇猛地拍了拍榻上的小几朝着王璟吼道。
王璟闻言身子站得笔直,声音也是硬帮帮的:“璟是跟着族里的长辈学的圣人之言,绝不敢目无尊长,柳姨。”王璟将后面的两个字咬得极重。
柳氏却是气得将手中的团扇往王璟一摔,可是扇子终究是太轻,扇面也加重了空气的阻力,那把扇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却是落到了柳氏脚边。
柳氏抄起了几上的茶碗就想砸,三娘一急正想上前,早已走到前面的二娘却是快了一步上前,双手抱住了柳氏的胳膊,让她无法使力。
“娘,你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见柳氏停住了手便见机地腾出一只手来将柳氏手中的茶碗接了,放到了小几上。
柳氏瞪了二娘一眼,冷哼了一声。
三娘走到王璟身边,询问似地看了他一眼,王璟却是紧抿住了唇看着地上。三娘的眼光往地上一扫,看到一个松绿色弹墨锦缎包裹着的蒲团。想了想便明白了。
定是柳氏想要让王璟行跪拜大礼,王璟性子倔,不愿意跪,两人起了冲突。
三娘叹气,这事情怪不得王璟。
按照这里的规矩,男子膝下有黄金,除了皇帝,祖宗,在世的直系嫡祖,父亲和嫡母其余人都是不跪的。柳氏虽说是以平妻的身份娶进来的,但是在赵氏面前也不过是一个贵妾而已。如今赵氏去世,王栋并未再娶,真的说起来柳氏的身份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因为柳氏至今未上王家的家谱。
王家的家谱历来只记载嫡妻与男丁,而柳氏无子。她在赵氏去世之前就进了门,也算不上继妻。当年孙氏为了与陆氏叫板,不顾世家体面为王栋娶了柳氏,说是平妻,却是得不到王家族人的承认的。
可是王璟是三房的嫡长子,他是不用向柳氏下跪的。
柳氏如今甚至敢与王家的长媳叫板,是因为她得到了王家后院的掌权人孙氏的承认,而王栋丧妻后身边又没有别的妾室只柳氏一人独大,她又跟一直着王栋外放,已经被人捧得只当自己是王栋的正经继妻了。
三娘不觉得王璟这次有什么不对,一个人在不利的环境面前为了自保,可以暂时低头,却不能弯了腰背。或许这样会让环境变的于己不利,但是三娘觉得有些骄傲必须要坚持。
以前有人说过,这样的人当得了乱世的霸王却当不了开国的帝王,做的了项羽做不了刘邦。
本来她也为称呼的问题头疼过,喊母亲她喊不出口。便折中叫了柳氏太太,这样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不过这世上有很多人,她们被人捧得多了,就忘了自己真正的定位。
“娘,爹爹呢?怎么没不见他在这里?”二娘不怕柳氏的冷眼,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柳氏脸色缓和了一些:“你爹爹他被你大伯父叫走了,说是晚上有宴请,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那我们传饭吧?女儿今中午没有吃饱呢,您摸摸,肚子都瘪了。”二娘悄悄对柳氏说道。
柳氏瞪了二娘一眼,却是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转头问一旁的大丫鬟:“派个人去厨房问一问,看看晚膳好了没有。”
那丫鬟应声去了。
“快去给太太换一杯茶来,这杯凉了,喝了要伤胃的。”二娘指着几上的茶碗对以一个丫头吩咐道。
柳氏的脸色更加缓和了一些。
二娘又靠着柳氏说了几句家常话,气氛总算是好了许多。趁着柳氏低头喝着丫鬟新端来的茶的机会,二娘朝着王璟与三娘笑了笑。
三娘点头,感激地一笑。
之后三娘,五娘,王璟在柳氏这里吃了饭,气氛虽说不上好,但是有二娘在一旁周旋场面总算是没有太过难堪。王璟只是低头吃饭,不曾言语。
饭毕,三娘与王璟告起身告辞。柳氏冷着脸,也没有挽留,三娘便与王璟出了芳芷院。
才出了院子,却听见后头有人追了出来,三娘回头,却见是二娘。
“二哥,三妹妹。”二娘气喘吁吁地喊道。
“二姐姐。”三娘看着二娘,眼带询问:“二姐姐这是?”
二娘摇了摇头,看向王璟,苦笑道:“二哥哥,母亲她这些天来一直在马车上,天热干燥路途又劳累,难免容易上火,说话做事难免有些急,二哥哥你别见怪。我替母亲向你赔礼了。”说着二娘朝着王璟福了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