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卫瞻的脸色冷下去。
王景行这才将目光从霍澜音的脸上移开,望向卫瞻。他和气地拱手,道:“这一片的确偏僻,不曾想纪公子竟会在这样的天气迷路。”
卫瞻冷眼看着他,没吭声。
王景行继续道:“还望纪公子莫嫌屋陋,到寒舍暂住一晚。”
卫瞻的脸色彻底冷下去,已有些难看。
霍澜音走到王景行身边,看向卫瞻,笑着说:“幸好表兄住在隔壁,也可让纪公子暂住一晚。”
卫瞻笑了,他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捻了捻袖口。
怎么那么想“嘎嘣”两声,将这两人的脖子给拧了啊?
第72章
“纪公子是对这个安排不满意吗?”霍澜音疑惑问。
“满意,当然满意。”卫瞻慢悠悠地回话。
卫瞻跟王景行去了隔壁农院,已将要到寅时。霍澜音打着哈欠,让大家都各自回屋睡去。
莺时是最后一个走的,她一直陪着霍澜音进了屋,然后给霍澜音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
“姑娘,咱们院里明明有一间客房呀,怎么把纪公子安排到王家表少爷的院子了?我听小石头说王家表少爷已经歇下了,又是这样的暴雨,着实把表少爷折腾了一回。”
霍澜音接过莺时递过来的寝衣抱在膝上,道:“今晚的确是太麻烦表哥了。我瞧着后院的果子已经熟了。明儿咱们摘一些送过去。”
莺时眼珠儿慢悠悠转了一圈儿,挨着霍澜音坐下,笑嘻嘻地说:“表少爷想要的恐怕不是果子呀!”
霍澜音垂着眼睛,抚摸着膝上的寝衣。默了默,她说:“日子过得拮据,暂且也没旁的可回礼。只能先记下,日后再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我们可都看得出来表少爷的心意呐!又送家具又送衣服,这个那个的……还直接买了隔壁宅院搬进去,为了什么多明显呀!”莺时双手托腮,“姑娘,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霍澜音笑了一下。她摇摇头,说:“我心里都清楚,不迷。”
“那……姑娘是怎么想的呀?我瞧着姑娘和王家表少爷合适得很!”莺时望着霍澜音的眼睛亮晶晶的。
霍澜音却收了笑。
所谓合适,何尝不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
所谓合适,是在默认世间女子必要嫁人的前提下,寻个差不多的可靠人成亲。
原本的她会觉得这样没什么,因为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甚至大部分女人连选择的余地的都没有。可如今,霍澜音却茫然了。她不懂为何一定要寻个所谓合适的人去成亲。
不懂婚嫁的意义在哪里。
难道婚嫁的全部意义就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去依靠、去寻求庇护,然后繁衍子嗣过完一生?
她知道自己可能因为这段时日乱七八糟的经历,钻了牛角尖,但她暂时真的想不通。
霍澜音忽然有些想念兄长。从小到大,她每次遇到苦恼的事情,周自仪总是能用满腔的大道理宽慰她、指引她。
霍澜音暂时不想这个,让莺时回屋去。她也打算睡了。
“姑娘好好歇着。”莺时打着哈欠走出去。关门的时候,莺时忽然想到姑娘还是没告诉她为什么家里有一间客房,还要让纪公子住进王家表少爷的庭院呐?
霍澜音换寝衣,她的目光落在右小腿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她很快移开视线,胡乱换好衣服。不去看,不想回忆。
屋子里的灯一直燃着,她侧躺在床上,望着摇曳的灯火光明缓缓闭上眼睛。
半晌,她忽然又睁开眼睛,确定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这才放心地重新合上眼。
三番两次,反反复复。直到沉沉睡着。
等她睡熟,房门被轻轻推开。
卫瞻迈进门槛,瞥了一眼屋中燃着的两盏灯,缓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两边的床幔只放下一边,另一边悬挂着。
这是不想让床榻里没有光?卫瞻又瞥了一眼屋子里的两盏灯。
他走到床边,俯视睡着的霍澜音。
她蜷缩着,面朝外侧侧躺着。明明是酷暑夏时,她整个身子缩在棉被中,被子拉得很高,遮了下巴和唇。
“不是想要自由?”卫瞻轻嗤了一声,“有了自由,也没见你高枕无忧逍遥快活。”
卫瞻刚想转身,颇为意外地重新看向霍澜音,借着光,这才看见她眼角噙着的泪。
卫瞻皱眉。
霍澜音在睡梦中小声啜涕着。
卫瞻冷眼瞧着她哭。梦中的眼泪总不是演戏吧?忆起记忆里她所有的楚楚眼泪和妩媚笑靥都带着目的,卫瞻忽觉得恶心。
他烦躁地转身。
“殿下,救我……”
卫瞻的脚步猛地停下来。
“救救我……救救我……”霍澜音睡梦中小声啜涕着呢喃。
卫瞻转过身,遥望着霍澜音,慢慢皱起眉。
半晌,他重新走回床榻,在床边坐下,审视着睡梦中的霍澜音。
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窝在眼角鼻梁上。眼泪一点点聚多,终于滑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将眼睫打湿。
卫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
他曾以为她真的死了,死于他的疏忽过失。
他什么也没做。“她的尸体”被埋时,他不在,旁人为她悼念洒泪时,他也不在。他冷脸下令启程,连看都不看一眼她的残坟。
他只是捡了一截“她”的指骨,而已。
他只是常常想起混乱片段记忆中,他失了神智掐着她脖子时,她哭着求他的样子,那双绝望无助的湿漉漉的眼睛如梦魇般折磨他许久。
她很害怕吧?
差点被他掐死,又遭到野狼撕咬生吞。
也或许,她根本就是被失去神智的他亲手掐死,后来的尸身才被野狼分食。
她死前一定很害怕很绝望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哭着喊他向他求救。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他要了她的命。
他是命定的孤家寡人,他不准许自己难过和想念。
可是后来呢?
卫瞻唇角轻扯,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一切不过一个阴谋,她活得好好的,雕玉、种花、调香,作画,还能和老相好谈情说爱。
他若再晚来几个月,说不定她已经嫁了人,成了别人的妻。说不定大着肚子对他笑。
他以为的痛都是她的阴谋,她筹谋一切只是为了让他认为是他害死了她?让他余生活在愧疚自责中?
从满腔自责到愤怒愤恨,被他仔细收着的那一小节手骨成了最大的讽刺。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笑他才是天下第一号的蠢货。
“告诉孤,你这孩子只是一时起念。”卫瞻指腹捻去她眼窝里蓄着的泪,放进口中。
又咸又涩。
卫瞻起身。他离开前,故意吹熄了屋子里的蜡烛。
床榻上的霍澜音不安地翻来覆去,终于香汗淋漓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莺时!莺时!莺时——”
“来了!来了!莺时在!”莺时一边穿着外衣一边跑进屋,连鞋子都没穿。她慌忙坐在床边,让霍澜音靠在她的肩上。她反复轻拍霍澜音的背,劝着:“没事了,没事了,姑娘只是又做噩梦了,不要怕不要怕……”
霍澜音靠在莺时的肩上,目光呆呆的。
“对,不用怕。”她疲惫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轻声呢喃,“梦都是反的……”
莺时哭了。她哭着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还不如……”
她咬咬唇,哭着问霍澜音:“姑娘,你可后悔过?”
窗外的卫瞻透过窗缝,遥遥望向霍澜音。他听见她说——
“不,就算真的死在狼群里,也不后悔。”
卫瞻合上眼。
他没有再听下去,转身离开,回到隔壁王景行家中。
王景行站在檐下,远远望着回来的卫瞻。卫瞻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纪公子,刚停了雨,这深更半夜是去了哪里?”王景行面带微笑,语气温和。
“你家太闷热,出去随便走走。”卫瞻走到王景行面前,“王公子也半夜不睡?”
王景行点点头,含笑道:“这场暴雨着实闷热,我也是闷热得睡不着,想着出来走走。”
“哦,你继续。”卫瞻经过王景行,回了客房。
王景行立在原地看着卫瞻进了屋,他转过头望向隔壁的院落,略担忧地皱起眉。
第二天,霍澜音很早醒来。她磨了一会儿玉料,冯婶才将早饭做好。六个人围在一桌,和和气气地吃饭。原本霍澜音和莺时一起吃,后来她无意间发现冯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说笑笑,和她从小接受的食不言规矩大相径庭,意外地觉得有趣,她甚至觉得羡慕。后来,她便带着莺时和冯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
吃过饭,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冯家人拯救经了暴雨的花草。她在庭院里种了几十种花草,都是她用来调香的原料。花草不是一年四季都开,如今盛夏正是攒下香料的最好时节,万不可让一场雨将心血都给毁了。
“咚咚咚。”
“我去开门!”小芽子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
“是王公子来啦!”
霍澜音抬起头望了一眼王景行身后,不见卫瞻的身影。她略诧异了一下,起身去洗了手,将王景行请到檐下,在一套石凳上坐下。
“纪公子已经走了吗?”
“是。我今天早上醒来时,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王景行道。
“哦……”霍澜音皱起眉。
王景行犹豫了一下,才问:“表妹似乎很是在意他的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