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你穿过的?”
“只穿过一次。”
卫瞻把衣服接过来。
他瞥了一眼霍澜音滴水的衣摆,一边穿衣,一边问:“你不换?”
“我要洗个澡再换。”霍澜音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打了个喷嚏。
“什么狗屁表哥害我泥泥打喷嚏。啧。”
霍澜音脚步顿了顿,其实她很意外,她以为卫瞻刚刚会暴躁地骂王景行。犹豫了片刻,她回头望向卫瞻,问:“我的好相公,你来丰白城真的只是寻妻?”
卫瞻岔开腿穿裤子,姿势实在不算雅观。看得霍澜音皱了眉,悄悄别开眼。
“不是寻,是抓。”
霍澜音推门走了出去。她洗过热水澡后,雷雨已经停了。她推开窗户,望着天际的彩虹,心中有几分懒散疲惫。
她去了小书房,拿起工具来磨玉。
指腹捻着凉滑的玉料,她烦躁郁郁的心情总算平和下来。她小时候大病那一回,漫长的治疗让她吃了好些苦头,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喜欢上了雕刻玉石。专注于玉,总能让她短暂忘却治疗的苦楚。
“把这个送去给赵老板。”霍澜音将装着玉镯的盒子递给小石头。这是她先前接的单子,今日总算扫尾彻底完工。
“好咧!”
小石头刚出去,迎面遇见卫瞻进屋。
“跟我出去。”卫瞻握住霍澜音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霍澜音顺从地由他拉着。连问他去哪里都没有。
卫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去看她的眼。她很乖,眼神宛如静潭。或者说死水一片。
他的小狐狸好像不见了。
卫瞻心里一下子觉得不舒服起来。他的脸色沉下去,拉着霍澜音走出小院。
霍佑安懒散靠着一匹马,当卫瞻出来,将马鞭递给他。
卫瞻带着霍澜音朝着郊外骑马飞奔。雨后凉爽的风拂面,卷起霍澜音身上的香。香渐浓,马过留香。
很久之后,卫瞻在郊外的深山野林停下来。
霍澜音眯着眼睛看向从斑驳枝叶间投下来的光影,慢慢攥紧袖口,脊背也僵。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五天的经历。
到了林中,卫瞻将马速放慢,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直到日头西沉,洒下来的光影也变得昏黄。
早上因为王景行的到来,霍澜音就没吃早饭。卫瞻将要中午拉她出门,如今又到了傍晚。这么久没吃东西,她饿了。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霍澜音问。
“抓只狼玩玩。”卫瞻随口说。
霍澜音愣了一下,心里有了个猜测。她默默转过头去,沉默不说话。
月亮爬出来,繁星眨眼睛。林中野狼终于出动。
霍澜音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听那些狼嚎。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卫瞻在这里,她不必再怕那些野狼。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前方灌木间的绿眼,还是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侧过脸,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身子先是僵,而后慢慢发颤。
“你的弩呢?”卫瞻问。
弩?
碎了,砸狼头时砸碎的。
卫瞻将悬挂在马侧的弩交到霍澜音的手中,他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说:“我在这里,只要你拿起弩射中它,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做。”
僵持。
霍澜音终于重新睁开眼睛,握住卫瞻递过来的弩。那匹躲在灌木中的狼已经走了出来,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几乎快到马前。
霍澜音射箭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原本想要瞄准狼的眼睛,可箭只擦破了狼的耳朵。狼被激怒,弓起脊背,时刻准备进攻的姿势。
“歪了,重新来。”
霍澜音却扔了弩,生气地说:“你说射中就可以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
“行行行。”卫瞻摸了摸霍澜音的头,翻身下马,拿起挂在马鞍旁的绳子朝那匹狼走去。
霍澜音原以为卫瞻会轻易弄死那匹狼,可他什么都武器都没带,只是踢踹。他不伤它,只是揍它。凶神恶煞的狼在卫瞻面前像被戏弄的猴子。
卫瞻就这样戏弄这狼近半个时辰,直到这狼体力耗尽,大口喘着气。它嚎叫了一声,想要逃窜。卫瞻用早准备好的绳子套在它的脖子上,将它像狗一样拴了起来。狼翻滚挣扎,撕咬打滚。然而又过去近半个时辰,它彻底没了力气。
霍澜音坐在马上默默看着,心里的慌张逐渐消退。
卫瞻将狼拴在马后。他上了马,握着马缰继续在深林中绕圈圈。后来又遇到了两匹狼,他都用相同的方式将它们揍到筋疲力尽后,像狗一样拴在马后。
下半夜了。
卫瞻问:“肚子饿?”
霍澜音回过头望着马后拴着的三匹狼,拧了眉。
卫瞻寻一地势平整处,点起木柴,将一匹狼架在火堆上烤。另外两匹暂时拴在树上。
霍澜音抱膝坐在火堆旁,紧紧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
卫瞻递给她一块烤好的狼肉。
“我不吃。”她认真说。
“不吃就不吃,不勉强你。”卫瞻自己慢悠悠地吃着狼肉,“不过我们要在山里待上十天半个月的,你若饿了自己捡草叶子吃。”
霍澜音偏过头,安静地看着卫瞻优雅吃狼肉。
她不是不明白卫瞻的用意。
卫瞻和王景行的区别在于,王景行会撤走所有荤菜让厨子给霍澜音精心准备素食,而卫瞻会逼着她除掉心魔。
霍澜音偏着脸枕在膝上,疲惫地轻叹了一声,道:“殿下。”
“呦?”卫瞻挑起眼皮看她,“不装了?我可还没演够。”
霍澜音忽略掉他语气里的戏谑,轻声说:“我见不得肉,不是因为狼。”
“因为搬动那具女尸?”
“我吃过人肉,腐烂的生的人肉。”
卫瞻的手僵了一下。
“我要等你走了才敢离开那里。何况受了伤,走不动。那时大雪皑皑,连草叶子都没有……”
卫瞻去看霍澜音的眼睛,她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委屈掉眼泪,她的唇角甚至噙着丝浅笑。
那年马车里,受了那么大委屈的她,也不过用帕子掩了面。
她始终比他想的坚强,更不爱哭,曾经偎在他怀里的眼泪不过是小狐狸的狡猾做戏。
卫瞻压下心里的心疼,嗤笑了一声:“自作聪明。”
狼肉入口,很是难以下咽。卫瞻偏过头,将口中的狼肉吐了出去。他不懂这只小狐狸为何拼了命也要逃,不懂他究竟哪里苛待了她。
他狠心说:“不过是你自作自受。腿上留下的疤就是教训。”
霍澜音抓起一捧泥土,朝卫瞻扔了过去。
沙泥纷纷扬扬,扔到他手中的狼肉,也扔了他一头一脸。
“我又欠了你什么?”霍澜音生气地又抓起一捧泥沙朝他扔去,“我就该狠心不管发作昏迷的你!让那些狼吃了你我就不会留疤,更不会再被你抓到!”
第79章
卫瞻惊在哪里,眼前浮现她惨不忍睹的小腿。他握住霍澜音的手腕,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霍澜音轻轻舒了口气,胸口那股气愤随着那两捧纷纷扬扬的沙泥散去。她慢慢弯起唇,挂起若有似无的浅笑。
“殿下这样看我,是以为我会红着眼睛跟你抱怨。甚至会委屈地扑进你怀里哭诉?”
她的眼睛干干净净的,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什么都没有。
那么近,也那么远,像隔着万丈星河。
卫瞻早就知道这只小狐狸在他面前始终戴着面具,至于她面具下的真实模样究竟如何,他有一个大概的猜测轮廓。可当她真的揭开面具,用真面目疏离冷漠地看着他,他才真实感受出来。
“为什么那么做?”他问。
霍澜音轻轻转了转手腕,将自己的手从卫瞻手掌中收回来,双手抱着膝。她望着火堆,缓缓说:“殿下可千万不要多想。救表兄也好,救你也好,不过都是出于人的良知本能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卫瞻震惊、心疼之余,心里攀上一丝欣喜。他认为他在她心里十分重要,她才会舍命相救。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这是他的自作多情。
不顾追兵跳马救莺时的她,想也不想替王景行挡刀的她。孤身来丰白城却不怕危险救下冯家一家四口的她。
自然也不会丢下昏迷的他。
卫瞻以为自己了解她的狠心,却忽略了她的善。
“……蠢货。”
“是啊。是挺蠢的。若是狠心一点,丢下你不管,我就不会受伤,那些野狼吃你的时候正好给我的逃跑拖延时间,你更不会追来。我每天种种花酿酿香,雕磨着我喜欢的玉。过着平淡舒心、自由自在的小日子。若是我狠心一点,不管莺时。也不会让殿下觉察到她没有回西泽。”
卫瞻更为惊讶。他没有想到霍澜音竟然猜得到他是如何发现她的假死。
莺时哭着要回西泽,他允了。许久之后,他派小豆子拿些钱银送去西泽给霍澜音的生母,才得知莺时根本没有回西泽。
他起了疑,重新回到那片山林,将埋起的女尸挖出,寻人验尸,知晓年纪。他又去了那处他们遇到的小猎屋,屋子里的尸体已被啃光,白骨堆积。他将白骨数了又数,终究是少了一具。
她应该明白带着莺时的风险,可是她还是愿意赌一把。因为她的善,终究没忍心丢下莺时。
卫瞻皱着眉,目光复杂地看着霍澜音。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殿下早就知道我想逃,知道我在你面前演戏扮乖。你教我骑马教我用毒给我做弩,不是为了我逃走后可以自保。而是你骄傲地料定了不管我学了多少本事都逃不掉,就算逃掉也会过得很不好,会跑回你身边寻求庇护,或者等着你如神祇般到来拯救水深火热中的我。”
“继续说。”卫瞻道。
霍澜音将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迎着凉爽的夜风,她偏着头看向身侧的卫瞻,对他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