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有点怂 第35章

作者:罗青梅 标签: 穿越重生

  ……

  贺家这门亲是陈君山自己求来的。

  以前陈贺两家来往不多,他只在年底的时候去贺家拜年。那年他十一岁,过了童子试,学着大人束起长发,穿了身书生长袍,跟着父母去贺家赴宴。贺家老太太听说他小小年纪就过了童子试,点名要见他。他跟着丫鬟进了内院,经过长廊的时候,迎面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小女孩肌肤雪白,双眸乌黑发亮,在妇人怀里扑腾了几下,居高临下,目光炯炯地打量陈君山,“娘……娘……哥哥……好看!”

  轰的一下,陈君山又是窘迫又是慌张,一张脸顿时烧得通红。

  他头晕眼花,深一脚浅一脚踏进内院,恍恍惚惚和贺家老太太对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脑子里嗡嗡嗡嗡一片响。

  陈母把他拉到身边,抱起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女孩给他看“这是你表妹。”

  小女孩圆脸长睫,笑容甜丝丝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君山看,正是刚才在廊下碰到的小姑娘。

  陈君山下意识躲了一下,没躲开,小女孩被陈母抱着,伸长胳膊,啪嗒一下捧住陈君山的脸,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屋中众人哄然大笑,贺老太太和陈母更是笑得浑身直抖,眼角闪出泪花。

  陈君山满头烟霞烈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二年他再去贺家拜年,跨进门槛时,想起去年那个当众亲自己的小女孩,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目不斜视地进屋给各位长辈行礼,默默退到陈母身边,寒冬腊月天,手心里却全是汗水。

  小女孩是贺家三小姐,年纪还小,又娇又甜,眸子乌黑发亮,伶俐可爱,屋中女眷抢着逗她,陈母左挡右推把人抢到自己怀里抱着,指着陈君山笑问“今天怎么不亲哥哥了?”

  陈君山面无表情。

  小女孩长大了一岁,大概知道不能随便亲别人,腼腆地笑了笑,红扑扑的小脸埋进陈母怀里。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陈君山躲过一劫,本该松一口气,可离开贺家时,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他虽然是家中幼子,但自小老成懂事,读书刻苦,来往的大多是年长他许多的书生,族里的兄弟姐妹畏于他的古板威严,和他不怎么亲近,小女孩是第一个主动向他表达喜欢的人……

  那时,陈君山心想,明年来的时候,给表妹带一匣子苏州府的带骨鲍螺吧!那东西稀罕,两个嫂子为了一枚带骨鲍螺可以从中秋吵到腊八。表妹看起来胖乎乎的,肯定爱吃这些甜腻腻的果子。

  第三年,陈君山特意托人搜罗来一匣子带骨鲍螺,到了贺家,却没看到面团一样绵软娇憨的小表妹。

  贺家人告诉他“三姐她亲娘没了,她在屋里守孝,过节就不出来了。”

  陈君山拿着匣子,驻足良久。

  表妹是庶出,没了相依为命的母亲,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

  他刻苦勤学,是个恪守规矩的人,犹豫再三,没有去看望表妹,带骨鲍螺还没来得及送出,被闻到味道的其他小表妹、小表弟抢走了。

  第四年,陈君山带了两匣带骨鲍螺,一匣给回到贺家的表妹枝玉,一匣给金兰。

  他几乎认不出金兰了。

  她长高了些,清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梳着蚌珠髻,簪了几朵绒花,蓝袄黄裙,静静地坐在祝氏下首,坐姿端正,面容沉静。枝玉和其他亲戚家的孩子满屋子上跳下窜,闹得长辈嗔骂不止,她一动不动,偶尔朝枝玉招招手。枝玉的表情很不乐意,可只要金兰一个眼神看过去,她还是会乖乖走到金兰跟前,让金兰给自己擦汗。

  长辈们夸金兰“三姐长大了,懂事了,规矩真好。”

  金兰微笑低头,依旧腼腆,但她身上再也没有小时候的活泼伶俐了。以前那个圆润白胖、笑嘻嘻和长辈们逗趣的小姑娘,随着她生母的离世,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陈君山的带骨鲍螺仍然没有送到金兰手中,祝氏接了匣子,转头就让拿去分给所有孩子吃。一屋子少爷小姐玩得正高兴,你一个我一个抢着玩,轮到金兰的时候,只剩下些寻常的松子糖,她没有说什么,笑着抓了一把松子糖。

  松子糖也是陈君山送的,可他想给金兰的,是最好的鲍螺啊!

  再后来,陈君山年纪渐长,逢年过节可以代表陈家去亲戚家拜礼。那年端午,祝家大宴,祝舅父当众考校后辈子弟的学问,贺枝堂也在其中。陈君山当时已经是县里远近闻名的小神童,被祝舅父硬拉去做裁判。他站在堂中,看到西边落地大屏风后面珠翠闪耀,隐隐有说笑声传来,知道有女眷藏在后面,本不想多看,目光扫到一个熟悉身影,心里微微一动。

  屏风后面站着两个年轻少女和几个丫鬟,弯腰偷听的那个是枝玉,她身边那个神情柔和的少女正是金兰,她又长高了些,簪花围,小蚌珠髻,穿着密色香云纱暗纹小袄,娇绿刺绣一年锦画裙,手里执一柄高丽扇,笑着和枝玉低语。

  那一瞬间,陈君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明艳的小女孩。

  祝舅父开始考校一众子弟,枝玉和金兰侧耳细听。

  陈君山情不自禁留意金兰脸上的表情。

  只要谁答错了题目,金兰会挑挑眉,和枝玉相视一笑,伶俐俏皮。偶尔听到表弟们错得实在离谱,还会和枝玉做鬼脸。

  陈君山本该认真听表弟们答题,可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直到祝舅父拉他的袖子,他才恍然回神,品评表弟们的诗作。

  等到贺枝堂答题的时候,里边祝氏特意打发丫鬟出来旁听,陈君山再往屏风后面看去,发现金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下枝玉还趴在屏风上偷听。

  他望着内院方向,看了很久。

  那天回到家里,陈君山躺在枕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他找到自己的母亲,“娘,贺家三表妹端庄贤淑,实乃良配,我……我想娶她。”

  陈母吓了一跳,继而大笑“阿妹性子好,亲戚家的女孩子,我最怜爱她,既然你也中意,等你爹回来告诉他知道,下个月咱们就去贺家求亲。”

  祝氏是陈父的表姐,陈家求亲,她自然不会为难,两家很快定下婚事,阖族皆知。

  陈君山再次上门拜礼的时候,身份从表少爷变成未来姑爷,贺家丫鬟养娘故意把金兰推到他身边,笑着打趣他们。

  金兰含羞带怯,被养娘用力一推,差点一跤跌倒。

  陈君山怕她摔着,忍不住上前伸手去扶,一脚迈出去,想起规矩,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金兰飞快地扫他一眼,自己站稳了。

  陈君山性子古板,不懂女儿家的心事,但在那一刻,他分明看见金兰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是在怪他没有伸手扶她么?

  陈君山存了桩心事,闷闷不乐地出了贺府,又转身回去。

  金兰站在照壁前等他。

  陈君山平时写文章,下笔如有千言,面对表妹,却只能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兰轻笑,“表哥,我听说你们陈家子弟很少纳妾,是真的么?”

  陈君山一愣,点点头。

  金兰问“那表哥以后会纳妾吗?”

  陈君山突然觉得心头沉重,郑重地道“不会。”

  金兰轻轻舒了口气,仰头看着陈君山,粲然一笑“那表哥不必担心了,我愿意嫁你。”

  陈君山特意折返回来,正是想问金兰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如果她是迫于祝氏才答应下嫁的,他可以退掉这门亲事。他知道金兰本性活泼开朗,祝氏性情严厉,她身为庶女,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他不忍看她嫁去别人家受委屈,他想照顾她,他会疼她宠她让着她……

  她笑着告诉他,她愿意嫁他。

  那一刻,陈君山心跳如锤鼓。

  ……

  忆及往事,陈君山浑身发抖。

  金兰曾把他视作唯一的希望,他说要做她的丈夫,要护她疼她怜她,可他没有遵守诺言。

  就像那一匣始终没有送到她手中的带骨鲍螺。

  劫难当前时,他退缩了。

  他只是个书生,罗云瑾登门,他不能不怕,那可是让京中官员闻之色变的霸道人物,连一手遮天的内阁重臣都怕这个能带兵打仗的司礼监太监。

  像他这样的平民,怎么可能和罗云瑾抗衡?

  他害怕牵连整个陈家,痛苦地做出了决定——退亲。

  登门的宦官劝他知趣些“陈少爷,我和你说句不好听的,眼下三小姐只是和你定亲,还没有完婚,就算你们已经拜堂成亲、入过洞房,乃至于生儿育女,只要贵人喜欢,三小姐注定得入宫服侍。”

  陈君山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表妹她……真的一点都不恨我?”

  他退婚是为了保全陈家,然而身为未来夫婿,他连和金兰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枝玉冷冷地看着陈君山。

  金兰理解他的苦衷,可他连试着周旋一下都没有就利利索索退了亲,让她独自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命运,之后还一味消极躲避,她怎么可能不失望?

  枝玉语气冰冷“表哥,这不怪你。只当你和姐姐有缘无分罢。”

  陈君山抬起脸,自嘲一笑,“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枝玉轻声道“我原本不想来的。”

  陈君山一怔。

  枝玉接着道“姐姐非要我来,她说你这人书生气,性子端正,被逼退亲,一定会积郁于心,她就要嫁人了,以后不会再和陈家有任何往来,她怕你病出个好歹,让我过来劝劝你。”

  “我告诉姐姐,你未必病了,说不定你早已经另娶她人,逍遥快活。”

  枝玉停了下来。

  陈君山面色煞白,眼底浮起泪光,痴痴地望着她。

  枝玉一字字道“姐姐说,如果你一点都不在意退婚的事,那我只是白跑一趟罢了。可如果你真的病了,那我这一趟能救你的性命,所以她一定要我走这一趟。姐姐让我告诉表哥,她马上就要嫁入东宫,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姐姐祝表哥早日觅得良缘,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金兰还说表哥,你我有缘无分,我将另嫁他人,虽然吉凶未卜,但未必不是坦途,在退婚的那一刻,我已经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你也不必沉溺过往、愧疚一生。你我一刀两断,此生不复相见。表哥,日后好好待你的妻子吧。

  陈君山心中大恸,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啪嗒一声,滴落在他手背上。

  半晌后,他沉声问“皇太子……待她好吗?”

  枝玉点点头“很好。”

  好到金兰莫名其妙,怀疑朱瑄是不是吃错了药。

  陈君山抹一下眼角,唇边浮起一丝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长叹一声,倒回枕上,面容依旧憔悴,但枝玉知道,表哥的心病已除。

  ……

  屋中烛火轻轻晃动。

  枝玉说完这些,眯起双眼仔细打量金兰“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把那顶网巾做完?”

  给未婚夫婿做网巾是县里小娘子人人都会做的事,可陈家都退婚了,金兰为什么还给陈君山做网巾?莫非她对陈君山的感情不止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金兰放下书册,一脸从容之色“做事要有始有终,做了一半放在那儿也是浪费,不如做完了。”

  本来还想着可以留给贺枝堂用,谁知丫鬟不当心,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

  枝玉伸手捏金兰的脸“咱们家有太子的眼线,你还非要我去陈家,太子知道了怎么办?”

  金兰咬了咬唇,“我这么做,太子才能安心。”

  枝玉一脸疑惑。

  金兰道“过几天你就晓得了。”

  三天后,陈父陈母欢欢喜喜登门,告诉贺老爷一个好消息陈君山定亲了,定的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女方家祖籍也是湖广,两家人商量好,先送新人回老家,婚事就在老家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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