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雨诺
俊美男子没应声，那大男孩就算是屁股下像钻了虫子一般，也不敢乱动，更不敢跑出去，只能憋着自己。
最终，俊美男子总算是品够了茶，也听够了说书人的故事，站起身来。较大的男孩连忙跟上，而另一个男孩则慢悠悠的站起来，不急不缓的跟了上去。
凌誉是凌云霄的小儿子，晋亲王府的二公子，与有世子位份的大哥凌浩不同，自小性子孤僻，喜怒无常，身边也不爱什么人跟着伺候，更像邪气的父亲，但比起邪气的父亲有更阴戾一些，总是沉着脸不说话，不似父亲总会似笑非笑的惹人害怕。
若真说起来，凌誉确实更像父亲，天不怕地不怕，不敬老子也不敬天子，只管自己心里舒坦，而凌浩看起来更像没心没肺的傻小子一个，让坐在皇座上的那位稍稍安心了一些。但他是否真如外在看来的那般纯良无害，只能通过时间去验证了。
一只狼是生不出一只家犬的，哪怕他们看起来有些差异。
凌誉对朝堂的事儿不感兴趣，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但是，这一日过后，凌浩却忽然从晋亲王暂居的别院中消失了。
西南的战事越发激烈，眼看越来越不好了，锦州虽然距离西南仍有不少距离，隔着好些城池，但谁也不能保证战事这样打下去，西凉会不会一个个城池侵占了。
即使是没有政治意识，只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农家人，也有了不好的预感，有些惶惑不安。
平静的生活下，潜藏着隐隐的恐惧和不安，每一日都在心底暗暗祈祷能够快些传来西凉兵败的消息。
战区损失了不少士兵和粮草，但此时也没有谁有那心思去盘算着给这些失去性命的士兵的家人带去消息和安慰。打仗需要粮草，而国库也不如想象的那般丰盈，就连军晌都很难凑齐，更不要说抚恤的银子了。
霍连城心里也十分不安，不仅担心战事会蔓延到锦州来，更担心战事不停，朝廷会再度征兵，若是朝廷再度征兵，就不是银子能够了事的了，怕是每家每户都得出一个壮劳力不可。
因为战事，粮食的价格也增长了一些，霍连城也真是不敢再乱花钱了，还趁着粮食没有升的很贵的时候，借了板车，囤了一些粮食。
也不只是谁提起了去年的水灾，说是圣上无德，激怒天神，因此降下灾祸和战事。
一传十，十传百，这样的声浪越来越多，即使是贵为天子，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从京城百姓的口中，再传入到朝廷上。当今圣上听着这样的禀报，神色不免有些阴沉，吓得底下一众臣子心慌意乱，更不敢抬头，就怕一不小心对上圣上的目光，要被圣上责罚。
“那么，顾大人以为如何？”
“臣认为，圣上当前往五里山祭天，并下罪己诏，昭告天下，以平息民怨。”
“各位爱卿又是如何看待？”
“此时战事不顺，民心不稳，当务之急便是安抚民心，以免内乱外忧同时发生，乱了朝纲。”
“臣附议。”
“臣附议。”
……
圣上的神色依旧不好看，但祭天一事到底是定下了，圣上也于御书房中写下罪己诏，张告天下。而圣上将前往五里山祭天的事儿也传了出去，使得被撩拨的有些震荡的民心也安定了一些。
京城的这些事儿，离锦州很远，离李家村更远。
李家村的村民，依旧为着每日的生计、田地里的粮食还有家里的存银不多而烦恼，唯一的想法便是希望战事尽快平息，不让战事祸及此处，然后粮食能够丰收，今年能够吃上几顿饱饭，冬日里不至于饿死，若是家里能攒下一些银子，自然是更好了。
朝廷的事儿、与西凉的战役，似乎离李家村很远，也不是他们能够影响或决定什么的，除了让自己继续过着平静的日子，为每日的口粮而辛苦劳作，为了攒下一些银子而费尽心思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叶宁也是一样的想法，天高皇帝远的，心里虽然可能会冒出些“阴谋论”来，但实际上，这朝廷的事儿她管不着，也跟她没多大关系，但她作为大兴的一份子，就像是曾经作为公司的一份子一样，心里清楚的很，如果国不存在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这个小家还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是以，她也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战争能够早日结束。
虽然叶宁和李氏都一再说过不要再买什么东西了，可霍连城每回瞧见什么女子的小物件儿或者什么好吃的，总想着给她买，只要兜里还有些银子，就有些蠢蠢欲动。但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李氏和叶宁并不会高兴，也只好竭力控制住自己，只偶尔还是会买些小玩意儿哄她开心或者给她买肉包子买糖。
这一日，霍连城和叶宁都要到镇上去，霍连城知道她今日也要去镇上，于是特地在路上等着，一瞧见她的身影，就积极的将她挑着的东西换到自己肩上。
肩膀一轻，叶宁心里也是甜甜的，对于霍连城的“识相”十分高兴和满意。
就算结婚之后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儿了，至少比在婚前还享受过甜蜜呢，比那些盲婚哑嫁要好得多。况且，她自觉霍连城也不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能有这种责任心这种爱护妻子的心，实在是难得，尤其是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下，男子多半不将女子放在眼里，就算是打骂也无所谓。
叶家没多少田地，也没多少出产，更别说他们还想着要盖屋子呢，粮食还是得留下来，一丝一毫都卖不得的，不用去买回来吃就已经不错了。
今日叶宁也只是把家里存下来的鸡蛋，采挖回来的笋子、野菜这些拿去卖，反正都只是费点儿功夫的东西，也不用自家费心思去种，也不占田地位置，不管能换几个钱，那都是一个贴补。
霍连城知晓叶宁不懂得吆喝卖东西，陪着她找了个位置，帮忙吆喝着。
叶宁今日带了一点儿钱回来，自从被裕兴楼辞了之后，她就再没有自己的私房钱了，眼下花费的每一文钱，都是当初李氏留给她的那点儿。
不过……
“你想喝这个？怎么不叫我一声儿，我给你买去。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买了两碗，咱一人一碗。放心，这是我自己攒下来的钱。”
霍连城还是不太赞同的看着她，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倒无妨，他也没觉着她败家，只是她不该一声不吭自己去买了。只要是他能买的起的，她想吃啥想喝啥，他都愿意买给她。
“礼尚往来嘛，你平日给我买的东西也不少了。再说，你在这儿帮我吆喝也喊得嗓子冒烟儿，喝点汤正好。你是不是嫌弃我没钱，只能给你买花生汤？”
这指控可就严重了，还颇有一种贼喊捉贼的味道。
叶宁这话儿一出，霍连城哪还敢想那些有的没的，连脸色都不敢端着半点儿，放低了声音哄着，保证自己没这样的想法。好在叶宁也不是特别作的那种女孩子，说开了就不当回事儿，脑筋实在有点粗，跟霍连城这个糙汉子比也没多大差别。
见她转眼又高兴的笑起来，霍连城也笑了，就连那花生汤，也觉得特别甜。
第55章 凶险
已经昭告天下之事，就算想反悔也是不能了。祭天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而随行之人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今圣上遇刺的消息传来，对于百姓而言，无疑又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怀疑是不是西凉的细作干的。不过，不管百姓如何猜测，这祭天到底还是没能成行，而当今圣上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然而，就在这群龙无首之时，锦州地界也来了一位贵客，这位贵客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去了一个宽广祥和的别院。
“烦请告诉你家夫人，王显前来拜访。”
被门房拦下的贵客不急不缓，也没有半点儿恼怒，依旧笑眯眯的样子，从容自在。
不一会儿，这位贵客就到了别院的大堂，见着了这别院的女主人，一个看起来仍十分明亮耀眼的女人，倒比过往多了几分活泼，不似那故作的稳重，有了几分气性。
女子言笑晏晏的坐于主位，有婢女走上前来奉茶，随后退到一旁。但王显并未端起茶杯，反而朝着女子看去一眼，女子心下了然，笑了笑，也并不在意，抬手示意婢女退下。
婢女退下时，顺道将门关上，但人却不敢走远，在门边站的直直的，等待主子传唤。
“王大人。”
“许久未见，晋亲王妃一切可还安好。”
“托福，还不错。不知王大人何故会出现在此地？”
王显碰了碰自己的手，随即端起茶杯，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口，又放下，整个过程，那脸上的笑容未曾有丝毫变化，显得真诚而有热烈。
“晋亲王许久未归，圣上忧心不已，再者此时圣上蒙难，朝中无主，端王不管世事，景亲王又不知所踪，即使找到了，怕也难以应付朝堂之事，臣此番南下是带着百官的嘱托前来的，恳请晋亲王能够回京主持大局。”
“王大人应该求见的是晋亲王而不是晋亲王妃。”
晋亲王妃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也有冷了。时至今日，她在京城那块吃人的地儿待了这么多年，又是大名鼎鼎的晋亲王妃。谁都知道这晋亲王仍是大兴的地下帝王，拥有着庞大的权势，皇上也拿他没办法，就凭着嫁了个好夫婿，就没人敢给她脸色瞧。
晋亲王妃是农家女出身，原本进了进程与晋亲王走的近的时候是很害怕的，她本身倔强，但又不敢贸然挑衅皇权，只得生生的压抑自己，但这些年来晋亲王待她不错，身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惹她心烦，日子过得倒也安逸。
强大的权势迷醉人眼，给人带来了很多便利和尊敬。英雄莫问出处，不管她曾经如何声名狼藉，如何身份卑微，在她成为晋亲王妃，在晋亲王护着她的时候，这些便都不再重要了。
“许久未见夫人，此番虽是为晋亲王而来，却也想在晋亲王发怒之前拜访一番。”
“那可真是多谢王大人了。不过，恐怕王大人此番前来要白费功夫了。王爷已经许久未归了。”
王显心中大惊，暗含着怀疑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女子，似乎不太愿意相信这件事儿，只可惜他并未从那张仍是风韵十足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反倒是女子整个人都冷淡了起来。
他忙收回视线，敛去其中的惊讶和探究，扬起笑。
“不知晋亲王此时人在何处？”
晋亲王妃在这儿，晋亲王即使不在别院，也不会离得太远——这是京城权贵中流传的一个默契。说起来，这事儿还是有一番典故的，只是那涉及着更年轻的时候晋亲王和晋亲王妃之间的情爱之事，平日里并无人拿来碎嘴，但京城那块地儿哪有什么秘密，尤其是在那事儿之后这俩人一下便打消了隔阂，开始真正亲近起来了。
年轻的小一辈儿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这些老家伙却都是清楚明白的。
“我又如何能够得知。”
晋亲王妃也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并不心急。
“王爷性子有些邪，总也不够稳重，喜欢干什么便干什么，谁也管不着，他也从不听从他人的话儿，更不会向谁解释什么。我虽贵为王妃，却也不敢去惹恼他。王爷本就是一匹野马，又有谁能控得住，只能任由他来去自如罢了。”
王显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干笑不已。
任谁都知道晋亲王十分喜爱晋亲王妃，这一番话，无疑是一番推脱，不过能当上晋亲王的王妃，哪怕初入京时有些惶恐，性子也渐渐在那人的护卫下放了开来。
她是晋亲王妃，不必看任何人脸色行事。如今的她，早已深谙这一点了。
李子敬想过战场会碰到危险，也想到过自己有可能会命丧战场，但直到真正面对了，才发现这场战役到底有多凶险。
眼下西凉人仍旧气势汹汹的逼近，景亲王的重伤失踪让他们士气大振，打法也不再迂回婉转，而是恢复了他们一贯的凶悍强势，但有些不同，在凶悍之余，他们也懂得把握分寸，不会再轻易中计，这让他们打这一仗打的格外艰苦。
李子敬是副将身边的亲卫，有些巡视站哨等活儿不必他操心，他只要护卫在副将的营帐周围即可，但他仍需要上场打仗，这是副将都无法避免之事。
将士的功勋得靠拳头得靠自己亲身上阵去达成。
眼见着大批的士兵倒下，而他们毫无还击之力，士兵、粮草都在损耗，城池即将失守，心情难免沉重，尤其是瞧着那些士兵失去性命，他才真正领悟生命的脆弱、功勋的来之不易，才明白大兴正在面对的是一场怎样残酷凶猛的屠杀。
几位将军亦是身心俱疲，但如今仍在帐篷中探讨战术。如果他们不能以战术取胜，扭转局势，那么，在骁勇的西凉军面前，他们毫无胜算，只会是无尽的伤亡罢了。
五月二十三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但就在这一日，西凉军入侵了城池，并打死、俘获大量士兵，就连大兴的粮草也被他们劫走了大半，他们被迫退离，保住残部，但西凉军此时风头正盛，又岂会放过他们，自然是乘胜追击。
好在西南边境本就地形复杂，西凉军对地形不甚了解，也不敢贸然进攻，给了她们喘息的机会。
李子敬为了保护魏副将，自己也受了伤，此时躺在帐篷中，意识还有些混乱。
魏副将来看了他几次，但都并未久留就转身离去。
大兴战败打破了僵局，城池被占领，也成了大兴的一个耻辱。只因西凉在大兴眼中始终是个进贡的边陲小国罢了，但如今这小国竟敢犯上，自然令人难以忍受，但无法给予反击才真正令他们觉得屈辱。
消息传回京城，举国哗然。
早已清醒过来却仍十分虚弱的皇帝，再度颁布征兵令。
霎时，大兴上下俱沉浸在恐慌之中，尤其是家中男子要上战场的，更是禁不住在心底暗暗咒骂，怨恨皇上无德无能。
但不论百姓们如何想，家中的壮劳力仍是要被送往战场。
征兵令传达的很快，仅六月初，就传达到了各地，这一次，就不再是拿银子可以抵消的了。叶家人沉浸在一片阴霾之中。
这番征兵令一下，对于叶家而言，不仅未来女婿得上战场送死，就连唯一的独子也不能逃过这一劫。
赶在被强行带走之前，叶兆安回家来了，沉着脸，对着坐在屋中的父母就是一拜，连磕了三个响头才作罢，站起身来，叶宁显然看见他眼底潜藏的不甘和怨愤。
害怕倒似乎没有，但叶兆安素来看重家人，如今要一家分离，自己也可能死在战场上，如此一来，叶家便断了香火，想到父母老无所依，姐姐再无兄弟倚靠撑腰，甚至就连姐夫也可能一同死在战场上，又怎么可能不怨恨？
战争在即，也不拘那些规矩了，李氏和叶平不再管束女儿，让她趁此机会多与霍连城亲近，叶家甚至提出提前成亲。农家姑娘，十三四岁成亲也不鲜见，尤其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但霍连城反倒拒绝了，不肯点头，甚至也不愿意与叶宁亲近，直至叶宁亲自去找了他，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
叶宁骂他时，霍连城仍旧是那副沉稳的模样，打定主意不再搭理她，可等她的眼泪落下来的时候，还是沉不住气了，整个人慌张的不行。
“别哭，唉，别哭啊。”
霍连城见她越哭越凶，也顾不得那么多，将人揽进怀里，哄着她，给她擦眼泪。
那眼泪滴到他的手背上，烫的他几乎要把手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