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许多人都想不到庆和帝和凌皇后之间,皇帝对皇后却多有容忍,反而凌皇后才是更加冷淡的那一个。
冉贵妃已经笑盈盈地道:“陛下瞧瞧这满座的小娘子,是不是都同花儿一般的,臣妾是已经看花了眼了,只疑心全帝都出挑的小娘子都在这一处了呢!”
永王妃笑道:“臣看着不单是帝都,只怕放眼天下,也找不出更出色的来了。”
庆和帝道:“只要能得了母后的喜欢,就是有功当赏。”
白太后就掩了掩口,道:“我这个老太婆喜欢有什么用,倒不如问问川哥儿喜欢,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了。”
“哦?”庆和帝含笑看了夙延川一眼,果真依言问道:“皇儿,你可听到了?如今天下间的好女孩儿都在这里头了,这回可有你中意的没有?”
他神态、语气都和气,像是随口说的玩笑话一般。
太子从落了座就淡淡地坐在那里,单手把玩着冻玉的酒樽,连头都没有抬过,满座群芳斗艳,似乎半点都没有入了他的眼似的。
他至今没有娶亲,前头皇帝、太后几回给他提起亲事,都被他拒绝了。
秦溪和凌画约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永王妃的视线在白太后和顾瑟之间逡巡。
就在人人都以为太子会再次拒绝的时候,夙延川却微微垂着眼,笑道:“有啊。”
满座寂然,庆和帝却笑着拊了拊掌,赞道:“想要什么只管伸手来拿,好小子,是朕的太子。”
顾瑟就听见凌皇后发出了一声极清晰的冷笑。
冉贵妃便笑盈盈地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了,就只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有这样的好福气!”
永王妃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如今这儿可有一位天下闻名的小娘子……”
白太后忽地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道:“弟妹,我看你袖口湿了一块。”
永王妃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忽然白了白,告了声罪,就真的站起了身。
顾瑟低声道:“永王妃既然这样喜爱沈娘子,不如让沈娘子去照顾王妃。”
白太后就微微点了点头。
沈留仙对顾瑟露出个微微感激的眼神,也跟着退了出去。
白太后就笑盈盈地看着顾瑟,道:“你和她倒是玩得好。”
顾瑟抿唇一笑,也小声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她和白太后这样私下里悄悄说着话,就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顾瑟凭着直觉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狭长凤眼。
夙延川从与她相识开始,就钟爱她看他的样子,纯粹、专注,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被她依赖、信任、追随……
小姑娘年纪一年年长大,却反而有更多人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先是小越,如今又是太后。
他看着这个心尖上的小姑娘,看她悄悄地同他的祖母讲话,看她忽然意识到众人都在循着他的视线去看她……看她回过头来,就第一个来找他的方向。
夙延川含笑道:“祖母也知道儿臣喜欢哪一个,早早地拘在了身边不肯给我。父皇为儿臣做主才是。”
庆和帝这才把视线放在了一直陪在白太后身侧的顾瑟身上。
少女仪容萧肃,踞坐在养尊处优、自然生华的白太后身边,也显得清神秀骨,不容忽视。
庆和帝就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温声道:“顾德昭是你的父亲?”
顾瑟稽首应是。
庆和帝又耐心地问了她几回话,便笑道:“德昭的女儿原来教的这样好,朕若是早些知道,早就聘了来做儿媳。”
顾笙低下了头去,手指微微颤抖,袖口将杯盏拂落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在场却没有人顾得上注意她的神色。
夙延川已经站起身来,离席向庆和帝长跪行礼:“儿臣叩谢父皇天恩。”
庆和帝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冉贵妃目光在面色阴郁的凌皇后和荥阳大长公主身上转了一圈,当机立断地跪了下来,道:“臣妾恭贺陛下万岁,恭贺太后娘娘万岁,恭贺太子千岁,东宫永禧,国祚绵长——”
凌皇后也在片刻间回过了神,重新带着众人拜了下去。
一时间满殿山呼之声。
顾瑟在这样的声浪里与夙延川对视,一时竟有些宛如隔世的微微恍惚之感。
※
“……顾氏女祥钟华胄,秀毓名门,允厘阴教,祗修《内则》。以聘东宫之主,祗告天地太庙社稷。”
明黄表里的圣旨被重新卷了起来,双手交托着送进顾氏大家长的手中。
戴永胜喜庆的圆脸上堆满了笑容,道:“顾大人,大喜大喜!”
早前已有了准备的钟老夫人笑道:“戴公,多有劳你。”
山茶就端了厚厚的银封上前去。
戴永胜从丫鬟手里接了封,手指不经意地捏了捏厚度,就袖进了袖子里,笑容满面地道:“这是国朝的大喜之事,连给府上颁旨这个活儿,都咱家挤破了头才抢来的,怎么敢称一句‘有劳’。”
顾瑟和一同跪旨的姊妹们站起了身,就听到顾苒轻声向她道了句“恭喜四妹妹”。
二房的顾九枚官品不高,顾苒又是庶女,并没有出席宫宴,一直被拘在房中做针线的她是直到此刻才得知顾瑟被赐婚于太子的消息。
而只是跟在钟老夫人身边看着顾笙和顾瑟都被叫到丹陛上说话的顾莞则只是冷冷地看了顾瑟一眼,径直带着丫鬟离开了。
顾瑟不由有些失笑。
顾莞是真的被宠坏了。
她摇了摇头,无意与她多做计较,就对上了顾笙平静的视线。
顾瑟也淡淡地回视着她。
顾笙忽地弯起唇角笑了笑,道:“阿苦,你瞒的我好苦。”
顾瑟沉静地道:“我没有想到姐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顾笙微微点了点头,又笑了笑,才渐渐走远了。
身后戴永胜的声音落进顾瑟耳朵里:“顾平章顾刺史都是国之栋梁,陛下对太子妃娘娘满意得不得了,回去就另颁了旨意,把上阳宫赐给太子殿下,以作潜龙之所……”
他略显高亢、尖细的声音渐渐淡去,顾瑟站在原地,向东遥遥注目,心中泛起微微的波澜。
上阳宫。
她曾经与夙延川共同生活了五年,最后没有等到男主人的归来,而被她付之一炬、一并断送了自己余生的上阳宫。
这一次,她与夙延川之间没有家族的遗憾。
他意气风发,身边有良臣佐使,朝中无逆王生隙。
而她……
也要重新做回他的妻子,与他相互扶持,少年结发,终此一生。
※
凤栖梧·庆和二十五年四月既望,中宵不寐,起而作。
顾瑟
碎打帘珠疏影曳。惆怅轻寒,孤负含冰箧。砚头胭脂诗三叠,五十弦子歌渐阙。
慢爇薰余炉上蝶。苔浅归痕,犹借萧萧月。因梦悄悄风入夜,中庭一霎梨花雪。
——卷三.凤栖梧·完——
*《蝶恋花》,原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名,又名“鹊踏枝”“凤栖梧”。
第三卷 完。
卷尾词其实就是前世的瑟瑟所作啦,稍微有一点凉涩。
这一世的瑟瑟会很幸福的,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还会不会有文人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呢。
反正眠也说不准(……)
*赐婚圣旨来源于旧唐书和清代史料,太长了我摘了两句。
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册封皇后文曰:「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嫡福晋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逮下为仁,益克勤克俭,恪共祀事。聿观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赞和平之治。钦哉」。
《旧唐书·列传第二》:“嗣皇帝臣名言:古先哲王之有天下也,必以孝敬奉于上,慈惠浃于下,极诚意以厚人伦,思由近以及远,故自家而刑国。以臣奉严慈之训,承教抚之仁,而长乐尚郁其鸿名,内朝未崇于正位,则率土臣子,勤勤恳恳,延颈企踵,曷以塞其心乎!是用特举彝章,式遵旧典,稽首再拜,谨上穆宗睿文惠孝皇帝妃尊号曰皇太后。伏惟与天合德,义申锡庆,允厘阴教,祗修内则。广六宫之教,参十乱之功,颐神保和,弘覆万有。”
第四卷 定风波
第56章
※
窗外鸟鸣啁啾, 亭松如盖, 泉石玲珑, 风涛寂寂。
室内沉香低流,茶烟袅娜,蒲团三两,二人隔席踞坐手谈。
对弈的二人都沉默, 一时间只有棋子敲在枰上时玉石相击的轻响。
坐西面东的席位上是一位老者,他面貌清癯,但目光炯炯,脊直如松,峨冠博带而风流自蕴,丝毫不见老态。
他落子极快,坐在他对面的道袍少年人往往思索良久, 方落一子,即被他破去, 转瞬又成僵局。
这一局一直下到茶都冷透了,那老者才淡淡地开口道:“七郎, 你输了。”
棋枰上纵横合围,俨然已经是一个死局。
谢守拙沉默地点头,慢慢地伸出手去捡拾四落的棋子。
那老人注视着他,片刻后徐徐道:“七郎, 你过执了!男儿立身天地,功业既成,何患无妻。功业不成, 有妻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