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顾瑟初醒时混混沌沌的,听了半日才明白两个人是在说顾家下人有夜里赌钱、借钱的。
她想着,母亲一向心中有数,不知这样乱家的事情因何竟没有处置,又想着,或许是母亲事情太多,一时疏漏也是有的,该与母亲提一提才好……
这样竟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丫鬟轻柔的呼唤声叫醒:“姑娘,姑娘。”
闻音秀丽的面容就在眼前,柔声道:“姑娘,咱们已是到了,外头的管事、仆妇们等着听您的吩咐呢。”
顾瑟这才算是醒了。
这庄子是夙延川赠与她的,与顾氏原本无关,诸事便要她先做了主才好说话,因而云弗众人都还没有露面。
闻音手脚利落地为她抿了抿头发,扶着她下了车。
守在小平场上的男女仆役黑压压地跪了下来。
为首的妇人与顾瑟有过一面之缘,竟还算得上是个熟人——她大梦归来,与夙延川从头相识,那时越惊吾奉了夙延川的命令,带人护送她返京,中途在郁川歇脚过夜,便是这位娘子带人服侍。
这座庄子并不是那时她住过的、警备森严的那一座,没想到夙延川却把那里的管事妈妈差遣了过来。
常姑姑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人来,是早早地在东主的吩咐中得知了这位小娘子的身份。
她同四年前相比,全然脱去了孩提时的稚气,当时显出的眉眼胚子,如今都长成了倾倒世人的殊色,整个人的气质变化翻天覆地似的,那时像是个故作老成的孩子,如今却一举一动都天然端华,让人生出敬慕之心。
常氏服侍过太后、皇后、太子,以东宫亲信的身份在郁川为太子经营。
她心中微微地感慨了一瞬,就恭敬地磕了个头,道:“奴婢夫家姓常,是主子打发到这里来服侍娘子的粗使仆妇,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去做。府上的管事若是有什么不凑手的事,也只管叫奴婢等配合着,必定教娘子和主子们都顺心。”
顾瑟就亲自扶了她起来,笑道:“常姑姑,我记得你,做事最妥帖不过的。我是个只想省事的,有什么事,都是我母亲做主。”
常氏心里有了谱,恭声应了句“是”,就同顾瑟一起服侍了云弗下车。
众人在小平场上见了礼,就渐渐地退下去了,只有几个管事的簇拥着顾家女眷进了堂屋。
有人上了茶水点心。
云弗问了问庄子上的庶务。
她看见顾瑟眼睛里雾气蒙蒙的,一副渴睡未醒的样子,就叫人领了她们姊妹先去安置。
在地契和舆图上看到的不过是一块地罢了,真的走在里头,才觉出这庄子占地颇为阔大,山水回环、景致秀丽,看得出将作监十分的用心。
顾瑟的住处是夙延川早早圈好了的,独踞一处小崖,距四面庭院都稍有些距离,楼中温泉汤池,清幽舒适无过于此了。
夜里云弗来探视她,十分欣慰地握了她的手:“殿下肯待你这样用心,我也就放了心了。”
顾瑟就有些娇憨地偎在她肩头。
她小声地问云弗:“爹爹一直在外任上,您想不想念他?”
云弗点了点她的鼻尖,怜爱地嗔她:“傻孩子。”
顾瑟知道云弗是很挂念的。
顾九识外放开原的那一年,原本钟老夫人就决定让大房一家四口同去赴任。
顾笙却坚决不肯离京。
云弗没有办法,一面是恩爱不疑的丈夫,一面是心怀愧疚的长女……她最后决定和顾笙一起留在京里。
夫妻分别,一晃就是四、五年了。
她软软地抱住了云弗,道:“等我出了阁,您就去爹爹任上吧?爹爹一个人在外头,饮食、穿衣都不大上心,风吹日晒的,好好的‘顾家玉树’,都要成了老枯树枝子了。”
云弗有些意动,捏了捏她的脸颊,道:“那也要你乖乖的,早点长大才行。这样娇气,叫我怎么放心嫁了你出去。”
母女两个说了半夜的私房话。
云弗就在她屋里歇了。
第二天一早,常姑姑就领了一双十一、二岁的双胞胎小女孩儿进来。
“岁已、岁阑,是从小就没了爹娘,跟着奴婢的一个老姊妹长大的,从小也读书,有两手拳脚功夫。姐妹俩都是干净勤快、手脚麻利的,郁川的风物、玩趣,她们都懂得,给娘子在身边陪着说说话,也免得日子无聊。”
两个女孩儿眉目都清秀,眼神豁亮,叫人生不出反感之意。
顾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闻藤和闻音就带了人下去洗漱、更衣。
云弗就微微地笑:“有劳常姑姑了,昨日我还想着这件事,没想到姑姑想的这样周全。”
常氏恭敬地行礼,道:“原是庄子上早就预备好的,奴婢依安排行事,并不敢贪功。若是娘子使着顺手,带了回去,才是我们的福分。”
云弗又道了声谢,常氏连声说着“不敢当”,退了下去。
云弗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瑟一眼。
顾瑟低下头喝茶。
闻藤和闻音年纪都渐渐长了,迟早要放出去的,到时候她的屋里就缺了人手,这个时候进人,正是一代带出一代的时候。
夙延川从前给她的人都是在外院使唤的,这一回索性就插手到她屋里来。
云弗低声道:“瑟瑟,体己的丫鬟到底是要自己用着舒心。”
顾瑟温声道:“娘亲不必担心我。自然是先用着顺心,才会简拔到眼前来。”
她看着云弗面上的忧色,微微地笑了笑,道:“娘亲,我将来外头七、八重人,都不是我自己的,难道日子就不过了不成?他待我好,我用着谁都一样的顺心,若是他待我不好……”
“他也是君。”
她面上笑盈盈的,像是无忧无虑似的。
君要臣死,臣当如何?
云弗心里微微有些痛楚。
她勉强拂去了心中的沉郁,扬声吩咐守在外间的侍女“去看看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醒了没有,可忙不忙,若是无事,不妨请来大家说一说话”。
侍女依言下去了。
岁已和岁阑被重新领了上来。
两个小姑娘被常姑姑领进来的时候就梳洗过了,如今换了顾瑟房里的衣裳,又稍稍被教导了些礼仪、习惯,就显得十分干净又讨喜。
云弗不免有些怜惜。
反而是做姐姐的岁已抿着唇笑了笑,大大方方地给顾瑟磕头:“杨总管、常姑姑都说太子妃娘娘是宽厚的,我们能跟在娘娘身边,托了您的庇佑,也是我们姊妹的福气!”
顾瑟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就问了一回话。
外间响起顾笙带笑的声音:“母亲,阿苦,我瞧见我住的院子后头有一片榆树,这时候还挂着些榆钱儿,听庄子上的人说包饺子十分的好吃……”
她和顾苒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门。
第59章
※
顾笙言笑晏晏的, 十分愉悦的模样。
她与顾瑟之间那一点微妙的龃龉, 姊妹两个都十分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谁都没有在母亲面前表露出来。
云弗看到长女进了门,亦是十分欢喜地招了招手,道:“你倒是乖觉,我们还正在问有什么可顽的呢。”
顾笙笑道:“说起来还是苒姐儿提醒了我, 说她姨娘从前很会包榆钱饺子……”
就坐到了云弗的身边。
顾瑟微微地笑。
顾苒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她走路的时候,身上有一阵细微的异香,嗅在顾瑟的鼻端,像是水墨山水上忽然晕开了一片丹朱。
顾苒注意到顾瑟的目光,有些疑惑地向着她侧了侧头,低声道:“四妹妹,我身上有什么不妥么?”
顾瑟含笑摇了摇头, 视线落在她臂间的披帛上,道:“三姐新裁了衣裳?”
顾苒顺着她的视线低了头, 失笑道:“是出门的时候五妹妹不小心泼湿了我的衣裳,大姐姐借了一件给我。”
这微妙的香气, 顾瑟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顾笙相关的物件上嗅到了。
她就笑着问道:“怎么不见五妹妹?”
顾苒微一迟疑,道:“莞姐儿觉得身上不大爽利,索性就没有出来……”
方才还说她泼湿了衣裳呢。
顾苒微微地红了脸。
顾瑟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下去, 转而换了个话题,笑道:“还没有同三姐姐道喜,听说姜家前几日请了姜大人的上官做媒人, 登门来催了婚事……”
顾苒的亲事也已议了数年。
与顾瑟曾经的记忆不同的是,也许是因为顾笙没有被封为太子妃的缘故,当年那个求娶了顾苒又在顾笙被赐死后退亲的人家,这一次从一开始就没有为顾家二房的庶女而登门。
顾苒这一门亲事是钟老夫人越过蒋氏做的主。
姜家不过是七品官的门第,在天子脚下算不上什么富贵门庭,但钟老夫人看重子弟的人品、出息,最后允了婚事。
订婚之后,因为赶上了孝期的缘故,拖了两年没有成婚。
“听说姜家郎君才除了服不久。”顾瑟笑着向顾苒道贺:“可见是十分的看重三姐姐了。”
顾苒笑容微微有些黯然。
她低声道:“都是托了妹妹的福!妹妹被赐婚给了太子殿下,旁人看我这样一个庶女都尊贵起来……也不知道往后怎么样呢,若是他家里也指望着我向妹妹开口,我、我……”
她有些惶惑不安地道:“何况我刚刚定了亲,姜家的老夫人就过世了!”
顾苒这样说着话,几乎就垂下泪来。
除了顾瑟,她在顾家竟也没有人可以说一说心里的话。
生母早早就不明不白地没了,她从小养在嫡母屋里,嫡母待她说不上坏,只是常常看不到她罢了。那种忽视是真切的,就连小猫小狗都能引得蒋氏的欢喜和驻足,她站在旁边的时候,却好像就是一团空气似的。
父亲顾九枚是个万事不关心的公子哥性情,只与嫡母感情深厚,待嫡兄、嫡妹都不过尔尔,何况是她这样一个作为他背叛过蒋氏的证据的庶女。
顾笙虽然是长姐风范,可是她于顾苒,总好像是有种天然的隔阂似的。
顾瑟看着她小羊羔似的柔弱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