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他回头对云卓道:“表兄。我带一点人要先走一步,你不妨在后面慢慢地来。”
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去了。
云卓“哎”了一声,追在他后面道:“我同你一起去吧……你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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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瑟起床的时候,感受到些微的凉意。
这处庄子地势比平地要高些,柳期花信、节令气候也比外面要迟。闻音从屏风外侧的熏笼上取了夜里搭上的中衣、裙裳,过来服侍顾瑟更衣,笑道:“大姑娘还说今儿要去放风筝,只怕是不成的了。”
顾瑟微微有些疑惑,抬着手任由丫鬟们摆布,一面问道:“这是怎么了?”
托着铜盆进门的岁已就笑盈盈地道:“谁也没想到昨儿夜里会下起雨来,还下得不小哩。可惜昨天没有摘完的榆钱,今天也都落得尽了,这一年便是再不能有了。”
顾瑟有些恍然,不由道:“我竟一夜都没有醒。”
闻藤道:“姑娘如今睡的香甜,这是好事。若是吵醒了您,才叫我们担心呢。”
顾瑟微微地笑。
她初归梦的那一阵子,夜里迟迟地睡不着,便是入睡了,也十分的浅眠,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易惊醒。
那时候总有着许多许多的事,藏在她心里沉甸甸的。
几年过去,她却也可以一梦终宵,即使外头风雨正疾、竟无所感了。
她趿了床边的木屐,走到窗前去。
夜雨到天明前就歇止了,沉褐的地面、零落的花瓣和湿绿的叶子证明它曾经经过。
空气中浮动着雨后泥土微腥的清香。
顾瑟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胸臆间都激荡起清透的风。
她转过身来,笑道:“用过了早饭,我们去踏青吧!听说雨后十分的适合钓鱼,我还没有试过呢!”
岁已看着她明媚的笑颜,抿起唇笑道:“好啊!咱们这里不远就有条山溪,正从庄子中间穿过去的,这时节鱼虾肥美……我去叫人准备钓竿和香饵好了!”
她出了门,迎面就碰上了常姑姑。
常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问道:“娘娘怎么说,可还要出门去不要?”
岁已笑道:“下了雨,昨儿的说法就不做数了,姑娘今日要钓鱼去,就在庄子里头。”
常氏就吁了口气,拿手拍了拍胸脯。
岁已问道:“究竟是怎么说话,如何忽然就要我阻着姑娘不要出门呢?”
常氏道:“说是外头来了些不妥当的人,已经通报了殿下处置,我们只要守好门户,护好了娘娘就是了,余下的都不必管。”
岁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您就放心吧!我和妹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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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璟带着几名身手了得、善于追踪的好手护院,一路循着前面的人留下的痕迹走,脸上的表情愈加沉凝。
他在一棵大树下站住了脚步,从怀中取出地图来,再次确认了一遍方位。
旁边的护卫低声道:“郎君,这里人迹忽然多了倍余,恐怕是同另外的人会合了。”
他面上有些忧色,道:“如今看来他们所带的兵刃只怕不少,若是万一还有弩箭,那就不是我们能应付的了。”
顾璟神色冷峻。
那护卫喃喃地道:“但是有些奇怪!”
对上顾璟询问的眼眸,那护卫又说不出什么来,结结巴巴地道:“小的只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似的……”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希索的声音。
那护卫就看到顾璟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到了他身后去。
有个神情凝肃的玄甲男子手中端着柄寒光闪烁的短弩,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对上顾璟的目光,冷淡地抬了抬眼。
顾璟唇角微微一挑,忽地微一矮身——
那男子手中弩机一晃,顾璟背在身后的手先打出两个手势,合身向前,抬腿、屈膝撞了出去,来人探手来格的时候,少年已从靴筒中顺出一柄短刃,顺势转身,空气中激起一霎薄而雪亮的微光。
二人交手的短短片刻里,已经有一枚殷红的火花在高空中爆裂开来。
护卫们反应过来以后,很快就将来人制服在地上。
顾璟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细细地打量着他。
那人神色冷淡,即使是被缚着压在地上,也只是偏过了头,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开口求饶。
就有人低声道:“郎君,此人身手十分了得。”
顾璟没有说话,神色间有些莫测。
树林中传来一阵整齐而沉稳的脚步声。
顾璟微微绷紧了身子。
就看到十余名与先前这名男子一般装束的玄甲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为首的男子面相十分年轻,脸上带着些笑意,高声道:“想不到顾家还有同伙送上门来。小郎君,我看你也不像是亡命江湖之徒,何必与这些人同流合污?若是愿意与我们走一趟,好好地说几句话,我家主人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顾璟向后微仰,脊背抵在了树干上。
身边的护卫将地上的俘虏提了起来,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顾璟掌中的短刃就压到了他的脖颈间。
那为首的青年男子目光在那片雪亮的刀锋上转了一圈,缓缓收敛了笑意,道:“若是小郎君执意抗拒到底,那我们也只好得罪了!”
顾璟忽地微微一笑。
他容貌俊美,这样一笑之间,就有些与他方才的凌厉气质反差鲜明的温柔。
他手中的短刃轻轻地滑动,激起那人生理性的、难以抑制的战栗。
他身体绷得像一张弓似的,面上表情却与声音一样温和,缓缓地道:“不如就请你家主人到这里来,我也不是不能同他、好好地说几句话。”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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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璟语气和缓地说着话, 一双眼却在人群外逡巡。
他的护卫得了他的指令, 放出烟花之后就潜了出去, 接应驰援的人马。
云卓虽然为人跳脱,但应下的托付一向践行不违——人一直没有到,顾璟敛了敛眉。
那为首的玄甲青年面色却有些难看。
他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就有人低声道:“李炎。”
声音微微沉哑。
顾璟就看到那玄甲男子神情忽然恭敬起来, 侧过了身让了一步。
就有个穿着黑金广袖的年轻男子从人墙之后缓缓走了过来。
他眼底有一点几不可见的青色,像是一夜没有休息,但神情沉稳又笃定,又使他全然不显得疲惫。
顾璟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里藏着雾气似的,让人看不清虚实。
他心中微微一凛,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生出一种戒惧之心——他甚至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只是像遇到了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对手,因而生出天然的警兆似的, 让他竖起了不存在的耳朵和尾巴,亮出了自己锐利的爪牙。
那年轻男子看了他片刻, 微微地笑了笑。
他道:“能察细微,能辨不测。阿璟,你很出色。”
带着嘶哑的声音也十分的温和。
他口中说着话,没有理会场中所有人的反应, 径直走上前来。
顾璟确信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的男人,但他用了一种很亲切的口吻唤他的名字“阿璟”,仿佛他们应该十分熟识似的。
少年握着刀的手一紧, 锐利的刃口在俘虏的颈上迫出一道血印。
那年轻男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似的,抬起手来握住了他的腕——他来势并不快,但顾璟却就生生地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捏在他的腕上,稍一用力,指尖翻转,那刀就斜斜地飞了出去,卟地一声扎进了地里。
顾璟却抬了抬手,阻止了护卫们靠过来的动作,与他对视了片刻,忽地翘起了嘴角,道:“太子殿下,恕臣失礼了。”
夙延川看着少年与乃姊酷似的眉目,看似恭顺实则不驯的眼神,微微有些失笑。
他微一沉吟,温声道:“你姐姐十分的牵挂你,经常向我提起你们从前的琐事,说你十分的聪慧,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如是。”
他神情十分的诚恳,道:“我也是前几日收到的消息,昨天夜里才排查到此,你甫一回京就能察觉、追踪到这里来,就是瑟瑟知道了,也会十分欣慰的!”
少年听他说起顾瑟思念自己,果然面色就好了些许,微微转过头去压了压眉,沉声道:“看起来殿下已经解决了这件事,就不要告诉给姐姐知道了!”
夙延川无声地笑了笑,道了声“好”。
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就缓了下来,无论是顾璟的护卫还是归骑都松了口气,李炎带着人扶了被顾璟俘虏的同僚下去。
夙延川这才问道:“我方才遇到了你的同伴,才知道你们的身份。此刻他在我庄中做客,阿璟,你是先去接上他,还是先去见你姐姐?”
他和顾璟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遇到”和“做客”,不过是撞在了归骑的手里,被截下了而已,如今知道两边原来是自己人,才说的宛转些粉饰太平。
顾璟看了他一眼。
夙延川在江南华族之中,绝不是一个以行事温和、为人谦善著称的太子。
但从今日照面以来,他就一直表现得亲近又和煦。
少年停顿了片刻,从善如流地道:“如此说来,还要偏劳殿下了。”
夙延川看出了少年的归心似箭,微微地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道:“为顾郎君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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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长长的枝条依着吹拂的微风,鸥鸟展开灰白的翅膀斜斜地掠过水面。
静静的水潭边上忽地起了一阵笑语声。
有个就顿足不依道:“好肥的一条鱼,险险就要上钩了,偏叫你们惊了去。”
顾笙把她拉进了怀里,一面笑,一面安抚地道:“五妹妹,五妹妹,且换了我来,必定还你一条更大的。”
顾苒却握着顾瑟的小臂,声音压得低低的,急促地道:“动了动了,浮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