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 第27章

作者:画七 标签: 穿越重生

  “待太子妃回门之时,叫陈申亲自与孤明说。”

  敢在太子大婚之日干出这样大不逆的事,可见胆量不小,心机不可谓不深,平日里,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又该是怎么欺负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的?

  熏香燃起,冰盆送凉,纪焕眼底寒意深浓,身形笔挺如山巅之上的苍竹松柏,直到太阳沉入天边,余晖映红了半边天幕,他才将那封信放在袖口,径直去了毓庆宫。

  毓庆宫里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栽着些奇花异草,错落有致绿意盎然,墙角边还挂着个秋千架。

  陈鸾命人在秋千架上垫了层狐裘,她大半个身子陷在里头,手里握着书卷,如海藻般的青丝被一根简简单单的玉簪挽起,不施粉黛却更衬得她颜色更胜。

  这会轮到明月与葡萄当值,葡萄手巧,正在给陈鸾缝荷包,荷包里放着西域进贡的香料,难得她家姑娘闻着喜欢。

  明月则候在一旁替陈鸾捏肩,她长得不错,便是一身普通的宫装也能穿出不一般的韵味来,手下的力道不轻不重,是个会伺候人的。

  陈鸾将书翻过一页,目光不由得落在明月的脸上,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将书卷折起一个小角放在身侧,勾了勾唇笑道:“祖母让你跟来东宫,是为着好好伺候太子殿下的,如今在我身边做这些琐事,有些委屈你了。”

  这是要将她送到太子身边伺候的意思?

  明月眼眸微亮,身子却下意识跪了下去,诚惶诚恐地道:“能跟在娘娘身侧伺候,是明月前世修来的福气,断断没有半分旁的想法。”

  陈鸾饶有兴味地抬眸看着她,轻声问:“这样说来,你这是不愿去殿下跟前伺候?”

  怎么会不愿意?她做梦都想!

  明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险些红了眼眶,她低头,只恨自己这张嘴太过多话,表忠心过了头。

  葡萄见状,也跟着过来插话道:“娘娘仁厚,咱们能跟在身边伺候,已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哪里还想走啊?”

  明月暗暗咬牙,才大着胆子抬眸张口欲言,就见陈鸾笑着摆了摆手,道:“罢了,既然这样,本宫也就做回主,将明月留在毓庆宫伺候。”

  明月脸色瞬间灰败下来,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同流月葡萄不一样,不是打小就伺候着陈鸾,就算留在毓庆宫,也只是个遭排挤的大丫鬟,生死皆在太子妃一念之间,哪有做东宫侍妾自己为自己谋划后路来得威风?

  侍妾未必就不可以成为宝林与良娣,未来入住皇宫,也未必不能母以子贵,一步登天。

  丢了这样的机会,她如何能够甘心?

  陈鸾又拿起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瞧不进去了。

  她何尝不知道明月的想法与野心?

  如今纪焕登太子位,这样的女人,在东宫只会越来越多,至于以后,后宫三千佳丽绝不仅仅是句戏言与摆设。

  她与纪焕之间的阻隔会有很多。

  可至少现在,她私心里并不想在他身边瞧见别的女人。

  黑色的浪潮来自远方,像是盛夏夜晚成群结队的流萤,须臾之间席卷了天空,每一寸也没放过。

  陈鸾看着那轮寡淡的太阳一点点的沉入极渊,最后完全消失,了无踪迹,天地被黑暗主宰掌管,她从秋千架上起身,露出柔和的侧脸,轻声道:“传膳吧。”

  毓庆宫的管事嬷嬷姓苏,是从前八皇子府里伺候的老人,对陈鸾那是满意得不得了,每回陈鸾偷偷跑去皇子府,总要变着法子做几样拿手的菜呈上来。

  纪焕和陈鸾都欢喜她做的小酥肉。

  瓷白的汤勺与白玉一样纤细骨感的手指关节,是一对叫人觉着赏心悦目的搭档,陈鸾执着白勺,舀了一口汤往嘴里送。

  今日在旁边伺候着布菜的人是明月,陈鸾在旁边着看,她没有那个胆子当众撩/拨,也还算是老实。

  纪焕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拿了那展开摊在一侧小几上的信纸,挑了挑眉,问:“这事,你觉着如何?”

  陈鸾喉咙口堵得慌,她下意识就皱了眉,也跟着放下银筷,目光落在那信上的遒劲黑字上,声音低了几度,“殿下觉着好便好。”

  问她做什么。

  还能指望着她温柔地笑着劝他将陈鸢接到东宫来吗?

  引火烧身的事,她绝不可能做第二回 。

  小姑娘声音压得低,蕴着几缕不为人察觉的气恼,白如雪的脸颊上被气得泛出些红来,想来是被陈申这般蠢毒的做法气得够呛。

  纪焕神色蓦的柔和七八分,棱角眉梢都带上了烛火的暖意,他开口,有些玩味地问:“你那二妹妹何时对孤情根深种起来了?”

  便是年前,跟在陈鸾身边出席王府生辰宴的时候,目光从来都是落在出尽风头的那几位身上的。

  这口风转变之快,当真是有趣极了。

  陈鸾心底憋着一口气,用雪白的帕子擦净了手,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有些生硬地道:“殿下龙凤之资,京都贵女中仰慕殿下的不知道有多少,陈鸢对殿下一片情深,也在情理之中。”

  说罢,抬脚就要出门。

  直呼陈鸢的名,在他跟前连姐妹和睦的样子都不装了。

  这小姑娘真生起气来,还是一点没变。

  陈鸾纤细的手腕被男人扣住,她停下步子,却是别过头不去看他,纪焕佯装震怒,冷声道:“孤未治国公府僭越之罪,你倒还气上了?”

  陈鸾身子绷得极紧,眉头一皱,眼泪珠子就要掉下来。

  国公府发生的事,方才从胡元嘴里吐露出来,一字一句都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生生打了她的脸。

  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以生命威胁,逼着太子纳妾,他们一个个都不怕死的吗?

  陈申到底还有没有脑子?

  “妾不敢。”陈鸾极力控制着自己声音得体,却仍是泄露出一丝不明显的颤音。

  纪焕眸光转暗,他站起身来,蟒袍上的金线压边在夜里也闪着泠泠的光,小姑娘兀自低着头,他伸手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颚,不期然对上一双盈满泪的水眸。

  纪焕看过美人无数,偏偏最怕见着这双含泪的眸子。

  一瞧,再冷硬的心肠也要软和下来。

  他心中低叹一声,将人抱到对面的长椅上坐着,小姑娘软软小小的一团,身子一动,脚腕上的银铃便响动不休,叮叮当当融入夜色深处。

  “瞧你那点出息,哭什么?”男人亲自拿了帕子替她一点点擦掉滚落的金豆豆,清冷的声里分明含着些微的疼惜。

  原以为小姑娘这几个月有长进,知道伸出爪子反击别人了,如今一看,还是个身娇体贵需得好生养着的可人儿。

  弱不禁风的,像个瓷人儿,一碰就碎。

  陈鸾有些慌乱地躲避着那双如古井的眸子,将刚才被他扣着的那只手伸到他眼下晃着,一段如白玉凝脂的肌肤露了出来,显眼的是那圈红色的箍痕,看着就有些触目惊心。

  “疼的。”陈鸾声音十分轻,轻得能碎在夜风中,纪焕却觉着她就在耳边吐气如兰一般,声儿娇颤颤,他不由得上下动了动喉结。

  怎么会有这么软嫩的小姑娘?

  胡元很快就送来了上等的药膏,纪焕亲自替她抹上,凉丝丝的触感传来,陈鸾始终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鬓边碎发的遮掩下,她漂亮的杏眸中一片暗黑。

  “可还记得,那日在锦绣郡主府,你对孤说过的话?”

  除了陈鸢,谁都可以。

  这一句话,足足叫他恼火了几天,对那不知所谓的国公府二小姐的印象简直跌到尘埃里。

  莫说给他为妾了,就是提起这个名字,眉心也要下意识皱起来。

  纪焕将暗自垂泪的小姑娘拦腰抱到屏风前的那张罗汉榻上,堂堂太子,朝堂上的波诡云谲,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都没叫他有所动容,今日唯独在一个女人跟前,瞧着那蜿蜒下来的两条泪痕,不知所措。

  女人缩成小小软软的一团,倒是没有再掉金豆豆了,只是身子仍一顿一顿的,许是还觉着委屈,将一张梨花带雨的芙蓉面掩在男人的宽袖下。

  露出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这小性子耍的。

  这事说来说去,倒成了他的错了。

  纪焕伸出大掌抚了抚她柔顺如水的长发,那触感叫他有些沉迷,灯光照得男人棱角柔和了七八分,就连声音,也醇厚温和,“孤曾对你说过,若你嫁进皇子府,后院不会有那许多糟心事,你若不喜那庶女,她连东宫门都踏不进半步。”

  “莫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委屈了你自个。”

  他自认不是那等会怜香惜玉的风流公子哥儿,仅有的耐心与疼惜,全给了眼前的傻气人儿。

  就这,她还总和纪婵嚷嚷,说他凉薄,心如铁石,她一腔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偏偏他恍若不觉。

  哪里是不觉,分明是深陷淤泥难以自保,生怕拖累了她,一生不得欢愉。

  否则以他心机手腕,哄得小姑娘嫁入皇子府,也能借一些国公府的助力。

  听了这两段话,陈鸾抬眸,露出一双朦胧泪眼,试探地抿唇问:“那殿下会允她入东宫吗?”

  纪焕一只手虚虚地将人揽着,目光肆无忌惮地徘徊在小姑娘柔软嫣红的唇/瓣边,片刻后俯身,在陈鸾惊愕的目光下一触即离,那柔软的触感叫他心底喟叹一声,哑然出声,道:“自然不允。”

  陈鸾被这突如其来的蜻蜓点水惹得双颊绯红,她揪着男人腰间的香包,勾唇浅笑,颇为真心诚意地道了句:“谢殿下。”

  她自知今日所做所说,皆过了界,再加上镇国公府惹得男人大动肝火,就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放下身段来哄她,足以证明一些事情。

  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好到甚至超过了她的预料。

  小姑娘变脸的功夫倒是极好,纪焕目光暗了暗,慢条斯理地将那封信卷了放在烛光上,火蛇蹿出,难闻的焦味散发,最后那信在两人眼前化为灰烬。

  纪焕对那句谢恍若未闻,反倒似笑非笑地道:“鸾儿,你方才说错了句话。”

  陈鸾不明所以,抬眸欲看他脸上神色,却被他伸手揽到胸前,耳畔只剩下他低低的笑声,惊起一片酥麻。

  “这京都贵女中,真正对孤情深一片的,怕是只有孤的鸾儿吧?”

  他的声音格外醇厚,如美酒醉人,每一个字眼都带起丝缕暧/昧。

  孤的鸾儿。

  陈鸾不由得心尖一颤。

  浓深的黑席卷天地,红烛摇曳,屏风珠帘之后,绯红色喜庆的床幔翻飞,露出里头的雕花大/床。

  纪焕将人轻松抱起,步子沉稳地绕过屏风,再放到绵软的榻上,声音里不觉带上了几分晦暗的欲/念,“昨日欠下的,今夜一并还了吧,鸾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粗长,自我夸奖。

第32章

  夜里倏而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黑暗中惊雷声声,暗紫的闪电将混沌天撕裂, 一分为半。连着几声响雷之后,暴雨滂沱而下, 狂风打得院外树枝簌簌作响, 豆大的雨点落在屋檐下,积成了小水洼。

  殿内红烛燃尽, 红色的烛泪流出, 又凝结成硬块的泪痕,经带着深浓湿意的夜风一吹,火苗摇曳几下,映照出芙蓉帐下的几番景色。

  胡元打着灯在殿外候着,寒夜凄楚,凉风袭来,守夜的仆从皆打了个寒颤, 直到里头太子爷沉着声音叫了水, 这才各司其职, 而后各自回屋歇下了。

  黑漆漆的夜色下,几株枝繁叶茂的桃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 外头糊着的喜庆红纸被雨打得褪了色,明月与葡萄值班,将这些被浸湿的灯笼一一解下。

  褪了色的红,再挂着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