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老太太这回是真被气狠了。
陈鸾心头蓦的一软,也没有再过多停留,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去了福寿院,并没有看到陈鸢暗暗窃喜的神情。
太阳掩在云层之下,初露头角,柔和的金光洒在人的身上,脸上,并不如往日那般炽热,倒带着些秋日里的凉意,风刮过沿路的小树与盆栽,惹得枝叶碰撞,簌簌作响。
今日跟来的是心思细腻的流月,她凑上前几步,愁眉不展地问:“娘娘,二小姐她分明是对殿下有意,您也真由着她去?”
方才在堂屋里,那放/荡的样,心思就差都写在脸上了,就连她一个丫鬟都替陈鸾觉着寒心。
从小万般纵着迁就,就养出来这么一个白眼狼。
陈鸾面色不变,轻轻嗤了一声,摇头笑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国公府后院的事,我不好再插手,管家之权,庶女归属,都得是正房主母与老太太说了算。”
再过小半月,国公府将迎进新主母。
那位被当今圣上看得如亲生女儿一样重,身份尊贵,且对康姨娘一脉十分不满的锦绣郡主。
流月仍是有些不放心,压低了声音追问:“可若是二小姐在郡主过门前就傍上了殿下……”
谁还能阻止不成?
瞧着方才那位勾人的劲,指不定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说这话的时候,一行人已到了福寿院的大门口,东嬷嬷早早的就侯在院门前候着了。
她这几日为了老太太的病,又愁又急,本就是上了年岁的人,今日一见,头发皆白了。
“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金安。”东嬷嬷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陈鸾欠身亲自将她扶起,有些心疼地道:“何必行如此大礼,嬷嬷快些起来。”
东嬷嬷瞧着她长大,这么些年,对她的疼爱不比老太太的少,反而更纯粹些,在陈鸾心中,绝对算得上个值得尊敬的长辈。
眼瞧着昔日失了亲娘,养在老太太膝下的少女终于有了好的归宿,且身份尊贵无匹,东嬷嬷眼眶微红,一叠声地道:“老太太一早便在屋里等着了,娘娘快些进来。”
陈鸾颔首,抬脚踏过门槛,望着屋里熟悉的摆设,不知怎的,心中竟升起一阵荒谬的陌生感。
福寿院的里屋萦绕着浓烈的草药味,浓烈得有些呛鼻,老太太吹不得风,也只好由着这味一日比一日重。
堆花的帐子下,老太太歪在软枕上,眼皮向下耷拉着,模样极疲惫地硬撑着,陈鸾快步上前,几乎是在一瞬间,鼻尖无端端涌上一股子酸意。
在陈鸾眼中,老太太一向是厉害的,在这国公府上,威望极高,说一不二,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看似无所不能的老太太会虚弱成这般模样。
可其实她心底门清,老太太的年纪大了,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
“祖母,鸾儿来瞧您了。”陈鸾声音里透着丝丝哽咽,半跪在床沿边,地上的灰给华服的裙摆蒙上了一层雾白。
老太太这才费力睁开了眸子,扯出了个和蔼的笑,声音沙哑,道:“娘娘快些起来,这叫旁人瞧见了,咳咳……成何体统。”
镇国公府的老太君,一生都为国公府的名声活着。
陈鸾侧首朝伺候的丫鬟婆子看去,难得在人前显露了怒意,呵斥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老太太病成这样,竟无一人禀报给本宫,也无人拿帖子入宫请太医诊治,国公府养着你们,都当摆设的吗?”
顿时,里屋跪下乌泱泱一大片丫鬟,皆是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昔日大姑娘性子温和,就是稍有娇纵任性,也多是对外边的人,在镇国公府上,莫说是发火了,就连说话也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
这样当着老太太的面大发雷霆,倒真是头一遭。
“你莫怪她们,是我自个不叫她们去的。”老太太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枯竹枝一样的手抚上陈鸾娇嫩的脸颊,带起微微的刺痛之感。
“你也知道,祖母这都是些老毛病了,太医来瞧也还是一样的话,一样的药,便也懒得折腾了。”
老太太来了些精神,说话也利索不少,拉着陈鸾问了好些话。
东嬷嬷往老太太身下又垫了个软枕,并将才熬好的药端到老太太嘴边,道:“老夫人,先喝药吧,冷了便没效果了。”
浓烈的药味有些呛人,老太太喝完后含了颗蜜饯,闭着眼缓了会,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鸾摩挲着老太太的手背,有些不放心地皱眉嘱咐:“祖母别和那些人一般见识,为着她们气着了自个的身子,得不偿失。”
说起这个,老太太仍是有些动火,她双眸凌厉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里痛心与怒气交织,恨声道:“我原以为国公府子女不说个个有大作为,大胸襟,至少走出去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连累祖上英名。”
“只是她,她竟敢做出这样大不逆的蠢事来,丢脸丢到天家跟前不说,就连她那慈爱的好父亲,居然也开始昏了头,任她所为!”
歇了歇,老太太突然有些无力地道:“分明年前瞧着行事还像模像样的。”
陈鸾侧脸柔和,一双水眸中泛起涟漪,她静静地听老太太说完,而后睫毛微扇,拂袖将伺候的人皆遣下。
里屋一瞬间静了下来,陈鸾能听到窗子外风刮过树梢的声音,也能听到老太太低沉的叹气声。
“祖母知你今日来,心中定有了计较,此处无人,你且都与祖母直说了,你意欲如何处置你二妹妹?”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什么都能猜透一点,当下也不绕弯子,直言相问。
陈鸾笑而不语,轻而又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登时生出种不太好的预感。
“二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以往种种,我自然不同她一般见识。”陈鸾目光落在老太太苍老的面庞上,淡声道:“可这回,她们心存侥幸,肆意胡闹,祖母却该知道,这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更何况天子脚下,又正处多事之时,那些上流世家贵族,眼睛盯得死死的。
皇上与太子的眼线更是遍布整个京都,每日哪个丫鬟与哪些人说了哪些话都能查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这样荒诞的丑事?
根本瞒不住。
不治罪是给国公府留情面,叫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处置,也为着她这新任太子妃的脸面。
话被她说得半真半假,却正戳到了老太太最担忧的地方。
那样多的世家官僚,宠妾灭妻,争爵争家产,各种明争暗斗层出不穷,龙椅上那位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他若不想动你,便安然无事,若有心想动你,便是一件芝麻小事,也会变成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君臣相处之道,尽在其间。
老太太又寻到了床沿边的佛珠手钏,一颗一颗地抚着,嘴唇哆嗦着问:“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她对陈鸢再怎么恼恨,那也是她的亲孙女,骨子里流着的也是镇国公府的血脉。
陈鸾掀了掀眼皮,面不改色地出声,道:“祖母该尽快给二妹妹寻一门亲事了,她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老太太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虚脱一样地靠回了软枕上,疲惫地挥手,道:“罢了,罢了。”
“你觉着哪家儿郎合适,可与你二妹妹相配?”
话虽是这样问,但老太太却已没抱什么希望。
原本还能在一般的贵族里挑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只能配给落寞的寒门学子了。
陈鸾沉吟片刻,精致的眉眼泛出点点阴霾,回眸瞧着老太太十分认真地道:“祖母觉着,安武侯府的庶长子如何?”
老太太猛的睁大了眼。
安武侯府后宅,那是出了名的难缠,少有姑娘肯入那个虎窝狼坑,侯府里的老太太更是个拎不清的,几次三番都险些将家丑掀到圣上面前。
是整个京都贵族中当之无愧的笑柄谈资。
这样的世家,若不是当今圣上念着已故老侯爷的从龙辅佐之功,对后辈子弟多有照拂提携,早不知没落到了哪里去。
莫说是庶长子,就是嫡长子,老太太也是看不上眼的。
陈鸾声音柔和,又像是含着一两缕警告的意味,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还有一事,想必祖母在病中并未听闻,当日二妹妹上吊寻死一事后,爹爹亲自写了封信,交到了殿下手中。”
老太太心有所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眸子,手被气得哆嗦不停。
那个愚蠢无脑的不孝子!
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殿下本就怒极,今日陪鸾儿回门,二妹妹这样堂而皇之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人前,殿下心中会如何作想,鸾儿便不知了。”
“如何取舍,还望祖母相告。”
是将陈鸢草草嫁给臭名昭著的侯府庶子以平息太子的怒火。
还是由着这事过去,引得太子对国公府不满之感越来越深。
这道选择题,是人都会做。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情节要来咯~
殿下为鸾儿守身如玉,是不可能看上别人滴。
第34章
原本还见些太阳的天空彻底黯了下来, 如同有人拂袖打翻了墨砚似的,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福寿院偌大的里屋,静得能听见衣角布料摩擦间的细微响动。
老太太靠着软枕喘了口气, 陈鸾忙倚过去替她平抚胸口,低着头柔声细语地劝:“祖母息怒, 您身子不好, 动不得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平素碰了哪块都是疼, 更何况现在是要活生生剜下这块肉来, 老太太只觉着身子里的血液都涌到眉心处,胀痛得不得了。
“当真……当真没有旁的法子了吗?”老太太乌青的嘴唇哆嗦几下,整个人如同风中的残烛,那点昏暗的光随时都可能熄灭掉。
陈鸾神色复杂,白净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一个细腻的羊脂玉镯子,还是她出嫁那日老太太含着泪塞给她的。
她神色复杂,别开眼不去看老太太脸上的灰败之色。
陈鸢挑衅算计在先, 屡次三番, 加上前世的新仇旧恨, 今时今日,就是陈鸢磕头认错跪死在她面前, 她也再生不出半分恻隐之心了。
陈鸢若是真如了愿入了东宫,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她。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彻底消停下来。
真应了她前阵子对陈鸾说的那句话,虽然日子过得不会多太平, 但好歹衣食无忧呢。
今时今日,这话可不就反弹到她自个身上去了?
陈鸾伸手抚了抚帕子上的花纹,掀了掀眸子,难免有些意兴阑珊,淡淡地反问:“若不如此,真由着她陈鸢入东宫,祖母能担保她不会生出像那日那样的事端?”
谁也无法保证。
还未进东宫就有这样天大的胆子,自尽威胁东宫储君,更可怕的是还有个糊涂而不明事理的爹在背后撑腰胡来。
日后还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祸连侯府。
陈鸾掀了掀眼皮,接着道:“再者,莫不是祖母真认为殿下还是从前那个殿下?”
“能任朝臣摆布,和傀儡一样,由着爹爹插手将胆大包天爱犯事的庶女塞进东宫?”
似是有所忌惮,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字每句里都夹带着锋芒。
不知从哪吹来的风卷起半角床帘,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手里的佛珠手钏几乎拿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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