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陈鸾用过午膳后有小憩的习惯,养心殿安安静静的没人敢出什么声儿,纪焕处理完政务进来的时候,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屏风外那张罗汉榻上,身上搭着一层薄薄的小被,曲线窈窕,将那份惑人勾勒得淋漓尽致。
纪焕瞧着,无声地挥退了两侧扇风的宫女,轻手轻脚将人抱着去了内殿的榻上。
陈鸾睡得浅,睁眼见是他,轻轻嘟囔一声,伸手勾着人的脖颈又闭了眼,当真半分不顾忌他的身份。纪焕不由失笑,掂了掂手中的重量,哑着声音开口:“怎么比之前又重了些?”
陈鸾睫毛微颤,手指头冰凉,捻着他颈后一块细肉,糯糯地争辩:“分明没有,这几日连点心都戒了,皇上莫拿这事来吓唬我。”
纪焕将人放在软榻上,粗砺的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凑上去闻了闻,而后皱眉:“怎么朕又闻着莲子糕的味了?”
陈鸾顿时背对着他,将身子挪到里头去了。
越来越会使小脾气了。
小半个时辰后,陈鸾低声闷哼,小脸上润着花尖的红,和着蜿蜒而下的泪珠,可怜兮兮的没了气,她手没力地搭在男人的肩上,声儿颤颤:“我就吃了一块。”
声调颇为委屈,纪焕从胸膛里发出闷闷的一声笑,声音哑得不像话,目光幽深能将人吸进去,“上早朝前你如何应下的?可还记得?”
陈鸾顿时瘪嘴,难耐地揪了身子底下的被褥,娇娇地低哼:“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也不能就全信太医的啊。”
纪焕简直要被这小妖精的歪理邪说气笑,不听太医的,难不成还任她疼得嘶嘶直吸冷气?
陈鸾最后汗水津津,像猫儿一样的呜咽,再没有气力与男人争辩,昏昏欲睡之际,只听男人醇厚的声响在耳畔,夹带几分餍足,可恨得紧。
“这段时间,一块也不许吃。”
小姑娘才安安稳稳的过了小日子没多久,又喜欢上吃糕点,到了用膳的时候,往往就只挑几粒饭吃,这也就罢了,一段时日之后,半夜里突然嚷嚷着牙疼,第二日早起一看,一侧脸颊都肿了起来。
之后几日更是没个安稳,这养心殿里的宫女太监没一个能看得住她,时常被忽悠着端上一小碟子点心,偏偏陈鸾见了他还能面不改色的矢口否认,一点儿也不长记性。
明明她从前是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的。
陈鸾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落西山,晚霞如血一样染红了整片天空,妖异而绚丽,不知怎的,她两边眼皮竟开始狠狠的跳动起来。
也许这世上当真存在着心灵感应这样的荒诞事,在某一刻,陈鸾心口像是被锤子重重地瞧了一下,而后空落落的竟掉下一滴眼泪来,她困惑地皱眉,不动声色将那滴泪擦了。
约摸着过了半个时辰,天边泛出灰色的薄雾,夜晚即将到来,一轮月影已经挂在了天幕上,光影朦胧。
纪焕在正殿批阅折子,陈鸾心里始终觉得不安,于是将手里的书放在一旁起身去寻他。
胡元远远地迎了上来,声音比往常低了好几度,道:“娘娘进去吧。”
陈鸾下意识觉着不对,一只脚才踏进去,就听见里头方涵的声音:“……半个时辰前,派去保护国公爷的暗卫被调虎离山,守在庄园的禁卫军全不是对手,等微臣得到消息赶去查看时,国公爷与三公子都已尸首分离,被人拦腰斩断。”
调虎离山,腰斩,尸首分离。
里头还没有传出什么动静,陈鸾就脚下一滑,险些撞到柱子上去,胡元急忙扶住她,连声问:“娘娘没事吧?”
说话间,纪焕听了动静出来,眸中蕴着惊人的狂风暴雨,他什么话也没问,只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怜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嘶哑:“都交给朕。”
陈鸾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有些迷茫地抬眸,眼角透着点点的红,她想对他说自己没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八月十五才过,就在诸臣还沉醉在热闹的团圆节日中是,镇国公被害的消息如同疾风骤雨般席卷了京都的大街小巷,从此之后,陈氏一脉便只剩下明兰宫里那一根独苗了。
京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这时候有些敏锐的世家也根据蛛丝马迹和各自猜想推算出了一些东西,比如连夜进宫面圣的左相和南阳王。
他们说了大半夜,陈鸾就一动不动僵在珠帘后的凳子上坐了大半夜,期间也起身去翻了一些有关当年那件事的记载,以及左将军亲自画押的供词。
当年那件事,左将军府两百八十口人,全部葬在刑部的屠刀下,那么多老幼妇孺,一个也没能幸免。
帝王之怒,唯鲜血可以平息。
意图谋反啊,多么大的一项罪名啊,陈鸾拿着那薄薄几页纸,手指尖都凉了个彻底。
她不傻,那赵谦不惜潜伏二十年也要血洗国公府,甚至搭上自己好不容易逃脱出来的一条命,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当年的陈申是主审此事的官员吗?
左将军府曾经权极一时,自然知道君王的命令不可违抗,再者左将军到底有没有那样的想法,他作为儿子的难道不清楚吗?若那事是真的,他除了叹一声上天不眷顾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捡回一条命,就应该从此老老实实做人。
江山皇位之争,成王败寇,输的人赌上所有,赢的人自然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可瞧他如今的所作所为,这事便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陈鸾止不住地想,若左将军是被诬陷的,又或者是陈申使了手段冤枉了人家……
简直不敢想。
如今国公府的人死了个干净,上上下下正经的主子十人不到,跟当初枝繁叶茂的左将军府比起来,九牛一毛。
到了后半夜,司马南与南阳王踏着薄雾星光回了府,纪焕坐在那张黄梨木椅上闭目养神,眉宇间震怒与疲惫交织。
陈鸾走过去替他静静地按着额角,一阵桃花香飘然而至,纪焕无比自然地捉了她另一只手握着,抬了眸子道:“方才暗卫来报,在京郊废弃的寺庙里发现了赵谦的踪迹,但尚不确定那处宅子里藏了多少人,是何身份,我没让他们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这事陈鸾早有预料,那赵谦隐匿这么多年,手里自然有着一股自己的势力,只是她没有想到,竟这么快就找着了赵谦。
按照她的推想,身上流着国公府血脉的自己,将成为赵谦最后一个目标,在此之前,他一定会藏得极深。
“锦绣郡主可是和赵谦一起的?”半晌后,陈鸾才咬着唇慢腾腾地问。
纪焕沉了面色点头,他抬眸,看着小姑娘那与陈申陈鸢两三分相似的容颜,忍不住极缓极慢地捏了捏她的小指,“鸾鸾。”
陈鸾嗯了一声,见他没有再出声,垂着眼睑问:“怎么了?”
纪焕突然勾了勾唇有些自嘲地笑:“无事,就是突然有些怕。”
陈鸾讶异,前世今生两辈子,头一回听他说怕这个字,他这个人,竟还有怕的东西?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一双漾着秋水的杏眸像是有大雾弥漫,瞧着人的时候,那大雾便被一阵柔风吹散了,再是坚毅的铁石心肠,也要被寸寸涅灭。
纪焕将下巴磕在小姑娘的肩头上,控制着力道,不想叫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怕一个不小心,没有看好你。”
然后又将面对着前世那样的场景。
他眼底闪过压抑不住的深浓煞气。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工作原因,通常更新完已经很晚了,大家不要晚上等更新,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吧,比心心。
第62章
纪焕对镇国公府全然没什么好感, 却还是命人厚葬了陈申,他出殡入土那日,纪焕和陈鸾站在太和殿的玉栏前, 天的那头升起一轮橘红的太阳,伴着迎面而来的阵阵清风, 不仅没有让人觉得热, 反而有些寒凉。
陈鸾被不知从哪刮来的细沙迷了眼,她拿帕子擦了擦, 那原本就有些红的眼角经她这样一擦, 便又红了一小片。
国公府分明是一个龙潭虎穴,里头住着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哪怕是老太太,在他们的心里,国公府的荣耀与利益为上。
而陈申仅剩的那么一点儿温情,全给了庶出一家, 为了他乖巧懂事的庶女, 他可以让她入东宫嫁纪萧, 因为疼惜他庶女的一片真心情意,他可以在嫡女出嫁次日传信给女婿, 让女婿纳庶女为妾。
言行举止,皆如得了失心疯一样。
明明替他挡箭的是嫡妻,想拉他同下地狱的是妾,陈鸾有时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可换个角度一想,便也释然了。
他这样不分黑白不念旧情的男人,只配与工于心计害人害己的康姨娘在一起,生是这样,死也是这样。
她只要想起母亲的死,便觉得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那滋味难受极了。
纪焕温热的指腹揉揉她蹙起的眉,声如寒泉过涧,与这清风日朗的天融为一体,“镇国公留下的信,鸾鸾可看过了?”
陈鸾嘴角动了动,神情如冰雪一样冷漠:“看了,烧了。”
想到这里,她眯了眯眼,语速有些快地道:“母亲因他而死,这么多年芙蓉院荒芜,他从未踏进去瞧过一眼,每年母亲祭日,他饮酒作乐提也不提一句,现下觉着性命堪忧了便留下一纸书信,一但遭遇不测,想与母亲合葬,这可能吗?”
此时想合葬了,有用吗?来得及吗?
若是他从一而终,一错到底也就罢了,这会反悔了,想与嫡妻合葬,苏媛九泉下有知,只怕也是被膈应得不行。
这样的荒唐事,陈鸾也就当笑话一样的看,看过之后便烧了那信纸,免得自个看一次难受一次。
大燕民间素有传言,死后同葬者,百年之后可再续前缘,恩爱一世,苏媛这辈子错付于人,死于非命,若是再来一次,哪怕仅仅只是传言,陈鸾也是无法接受的。
陈申既然怕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底长眠,陈鸾便让他与康姨娘葬在了一起,这样他们两个,连同着康姨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岂不最好?
不知怎的,直到这个时候,陈鸾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狠狠地落了下来,前世的因果,仇恶都悄然泯灭,她再也不用去恨谁了。
小姑娘站在台阶之上,身形纤细,虽然较之以往丰腴了些,不过瞧着仍是一副要随风而上的模样,芙蓉色的袖口上绣着一只盘旋的彩凤,金银勾丝,风情别样。
纪焕幽暗的眼底柔光乍现,牵过她的手转身,声音温和:“早间接到暗报,赵谦已被擒住,鸾鸾可要随我一同前去问审?”
这些日子赵谦闹出来的都不是小事,惹得京都世家官员惶恐不满,如今终将罪魁祸首缉拿归案,又牵扯到十多年前的旧案,纪焕自然是要亲自过问的。
陈鸾早先也听着了风声,就算是为了老太太和苏媛,她也要去看看,将当年之事问个明白。
“臣妾的母亲,祖母,镇国公府一脉皆丧在他的手中,臣妾自然是要去的。”
纪焕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对后边伺候的宫女道:“天牢阴冷,皇后畏寒,到时多拿件外衣,都仔细伺候着。”
流月与葡萄对视一眼,皆笑着应下。
帝王这般恩宠,事事都替主子着想,她们这些伺候的自然也跟着脸上有光,说话时腰杆子都比旁人挺直一些。
陈鸾心头微暖,眉眼稍弯,两人走着走着,她手指悄悄缠了上去,冰凉凉的搭在男人的小臂上,纪焕也任她这般孩子气胡闹,向来注重礼节规矩的男人愣是没有觉出半分不妥来。
胡元暗暗咂舌,这皇后没了娘家倚仗,不仅没有失宠的迹象,主子爷倒是越发宠得厉害,如今这明兰宫与养心殿都是皇后一人说了算,主子爷不但不动怒,瞧着还无端欣慰的样儿。
果真年少的情意是谁也无法替代比拟的,就看下月的大选进宫的那些个贵人,有没有那等福气和手段,在主子爷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了。
这后宫,也能跟着热闹热闹了。
午膳是在养心殿用的,陈鸾原本是没有胃口的,可瞧着一大桌子菜,不知怎的,竟有几分馋了,最后足足用了一碗米饭,她这几日都是这样。
所以眼看着一日日胖了起来。
陈鸾看着自个跟前空了的瓷碗,再看看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白净的耳根子红了小半截,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声有些无力地道:“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她食欲不大,胃口不好的时候,见了什么都不想吃,只略用几块糕点,可不就是人比花瘦吗?
纪焕敛目,从胸腔里闷笑几声,在小姑娘恼羞成怒之前附和着道:“吃得着实不多。”
胡元眼观眼心观心上前,笑着道:“娘娘,奴才再给您盛一碗。”
陈鸾气急,在后来流月伺候她更衣的时候还特意束了腰,眉心贴了红色的花钿,身姿窈窕,面若桃花,似画卷中走出的仙人一般,苏嬷嬷这等见惯了美人的都忍不住赞了句:“娘娘身子丰腴些好看,身子养好了再生个皇子,这后宫的地位便稳了。”
本身就已坐在了皇后高位,又有了帝王的宠爱与怜惜,再来一个皇嗣好生培养着,将来得封太子,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比起那些苦熬数十载算计无数才上位的后妃,陈鸾无疑顺风顺水太多了。
陈鸾勾了勾唇,浅笑着道:“嬷嬷说的且还早呢,不着急。”
苏嬷嬷立马正色,踱步到她跟前压着声音提醒道:“娘娘万不可掉以轻心,您可要记得,下月初便要大选,虽只是在京都内选着,可这会进来的人,恰恰是最棘手的。”
她说的是大实话,虽皇上以先帝丧期未满一年为由,推迟了真正大选的时间,但那会为了封后,不得不又下了一道圣旨安抚那些大臣的心,先在京都择适龄女子进宫。
京都是什么地方?基本上官位稍大些的都留在了这里,有了雄厚的家世背景做后盾,有些人一入宫位份便不会低到哪去。
比如那司马家的嫡女,便是首当其冲的劲敌。
大家出身都不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也差不到哪里去,比的就是手段与毒辣的心肠,如何讨男人欢心,如何用自身优势谋得最多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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