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然刚在踏板上站稳,杨丫儿便将换下的衣衫和着被褥卷起来,一并抱走了。
顾皎待要开口问,抱走了我怎么睡?却见含烟红着脸,垂着头,蹲下身帮她弄鞋子。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想起来这头,却忘了那头。然她并不好去澄清,说晚上什么也没发生,被褥干净的,不用换。
只默默地站着,红着脸看窗外被风刮落的一片枯叶。
黄叶翻飞,荡在风中,飘飘幽幽飞上了高空。
前门大阔门,两边兵丁守护;正院不少皮甲卫士出入,仰头打量四面贴着的喜字;穿门过廊,入三四进,又分了左右跨院。左边乃是新人的住处,右边却有一个通道通向更后面的校场区。
远远地传来金铁之音,循着声音去,场中黑白二骑缠斗。银雪翻飞,搅得漫天迷雾,一刀剑光将黄叶劈开,落在尘土上。
黑马黑甲者,执□□,枪尖翻飞,扎得密不透风;白马银甲者,一柄剑,舞得更快些。马错了个位,剑便压着枪了,任那黑甲如何挣也挣不开。
“喂!”黑甲抬头,露出一张年轻男子戏谑的脸,“不是洞房吗?怎么力气还跟使不完似的?”
李恒挑眉,手上越发用劲。
“听说那顾家小姐病歪歪的,迎亲的半道上吓得晕过去了?拜堂是你抱着的呢?”黑甲枪尖往上挑,嘴咧到耳后,“昨儿让陪酒也不陪,非说不好让新娘子空等。结果呢?没尽兴?一大早找我打架?”
李恒懒得废话,执剑的手一扬,拨开他的枪,只一点便贴着他喉咙过去了。刀锋锐利,几根头发飘着下来了。
黑甲不笑了,僵着脸,伸出一根手指将锋利的剑慢慢拨开,“延之,何必呢?大家兄弟,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玩笑?”李恒收了剑,“卢士信,你不留在郡城里过年,跑我这儿开玩笑?”
卢士信丢了手中□□,李恒也撤了剑。两人同时翻身下马,早有小兵来接了缰绳,将马牵走。
李恒耍了个剑花,插入鞘中。他人长得好看,姿态也漂亮。在雪中漫行着,卢士信也不免嫉妒道,“哪儿是我要来?是咱们大小姐不放心你,非逼我来送婚仪。走的时候义父还再三交待,说命你来龙口筹粮只是权宜之计。你在河西郡干下那样大事,总得堵堵天下士人之口吧?”
“我知。”李恒小快步上台阶。魏先生袖着手在高台上看着,周志坚则将准备好的热布巾递过来。他接了,丢给卢士信一张,“义父和大小姐都还好吧?”
卢士信将手脸擦干净,“不是太好,河西郡那帮老顽固不好弄的。”
李恒解下护甲,冷面不语。
“义父的耐心也有限。等到夏末,龙口的粮收了,那边若还是不松口,再召你做前锋将军。”
魏先生笑道,“军粮自然是大事,可不敢疏忽了。”
卢士信哈哈大笑,“先生客气了。义父说你们干得挺不错,剿匪剿得风生水起,一出手又用美人计拿下了顾家。只等春夏把粮种下去,夏秋便收得,咱们也有饭吃。”
美人计三字出口,李恒一拳揍过去了。卢士信躲避不及,鼻梁上挨个正着。他酸得眼泪鼻涕和鼻血齐流,顺势就要扑上去。周志坚横挡了一下,“卢大哥,该吃早饭了。”
卢士信就着布巾擦脸,没好气道,“周志坚,好你个狗腿。”
周志坚神色不动,伸出手接巾子。
魏先生呵呵一笑,“你呀,打小取笑他长相,次次挨揍,次次学不乖。”
李恒回头,“走不走?还吃不吃早饭呢?”
“吃,怎么不吃?”卢士信把毛巾塞给周志坚,小跑上去。
他蹭了蹭李恒的肩膀,“听说新娘子是河西出了名的才女和美人,当真?”
李恒不答,走得更快了。
“不过,谁跟你比也不算美。你怎么就同意了呢?顾家在龙口算得上不错,可放青州和京州就很一般了。你该等等,义父说了会给你寻一门好亲。”
“先生订下来的,我只是没反对而已。”李恒开口道。
“为何?”卢士信好奇极了。
李恒站住了,道,“你真想知道?”
卢士信点头,“义父说先生有大才,他既然说能娶,自然有道理。我只是好奇,是什么道理呢?”
魏先生,全名魏明。乃李恒生母义弟,自他父母双亡后,几乎亲手将他教养长大。李恒十三岁的时候,又领着他拜入青州王朱渊门下,为他谋划前程。两人有上下的名份,但其实亲如父子。魏明善相面,曾几次为朱渊建言,扭转战局,颇得信任。
李恒在河西闯下大祸后,魏明提议略退一步。朱渊正有此意,只说欲攻京州,粮草需先行。既然龙口乃河西粮仓,便让李恒来此筹备军粮。李恒二话不说,带了自己的人马便出发。
朱渊疑心病重,又恐其中有变,一直留心着。
卢士信此来,明为送礼,实为打探。
李恒便想起初到龙口,魏先生突然说起了闲话。
“延之,今年十九了吧?你母亲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两岁了。你呀,也该结一门亲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得给你订一门好亲。”
于是,婚帖便到了顾家。
又一日,魏先生说顾家仿佛有动静了,去看看,别让新娘子跑了。
便去,新娘子果真在半道上。
先生不放心,下马亲去看了,回来冲他笑得眉飞色舞。
“延之,确实是一门好亲。这顾家女儿,面相好啊,贵不可言。只是,明年冬有个关卡——”
李恒冲卢士信笑,道,“黄毛丫头一个,病歪歪的,应当活不过明年冬天。”
第11章 找场子
顾皎吃完早饭和药汁,重新躺床上休息。
杨丫儿出去找海婆,另有诸多杂事需要安排。
含烟寻出盒香膏来,给她擦手脚。
顾皎昨日冻伤的部分,除了红肿外,还有些裂了。房中暖和,令伤处既痒又痛,难过得很。更不舒服的是,她额头的热虽然退下去,但呼吸之间依然热烫,而且咳嗽和鼻涕得更厉害了些。病到如此狼狈,希望今晚上李恒别再来了。
她半睡半醒地靠着,含烟的手很软,香膏在手心搓得热热的才抹到顾皎皮肤上。含烟确实是个美人儿,举手抬足之间颇有风致,行走坐卧自带几分楚楚可怜。
“含烟,多大了?”
“十六了。”
十六岁,花朵一般的年纪。
“哪儿人呢?”
“龙口人。”含烟轻声,“家在城中西巷子。”
居然就是本地人呀?
“那怎么——”怎么仓促间来顾家做使女了?
含烟将香膏抹匀,“爹爹祖上是猎户,山中讨生活艰难,便挪到城里来了。娘从小有病,不好说亲,没办法才嫁给爹爹。家里穷,既无田地也无营生。我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妹妹,日子很不好过。”
顾皎吃惊,好能生,也好能活。
“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哥哥们都还没说亲,我这边来了许多媒婆。”
那是自然的,美人和良将都是难求的。
“后来,温夫人让寿伯来家,说是要为夫人准备陪嫁的丫头——”
原来如此,顾皎的配角丫头居然那么早早地就买好了。
“在城中的房子里,不用干活,将手脚的皮子养好。”含烟抬头对顾皎笑,“夫人,含烟活了十六岁,只这两年过得好。”
顾皎对着她盈盈美目,十分不舍。傻姑娘,好吃好喝养着你,换的可是你下半辈子。
顾皎躺得全身痛了,得下床活动筋骨。含烟给她找出大披风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笑说,哪儿要这么夸张了。含烟坚持,昨日魏先生来切脉的时候,再三交待的。因她冻得实在太狠了些,一向又不大健康,只怕留下后遗症,所以必须好好地养很长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再吹风,也不可再发热咳嗽,否则肺上就难了。
出得房门,外面雪早停了,阳光普照。
柳丫儿和勺儿将昨日被雪弄脏的衣服布匹翻出来,分类收捡晾晒。
顾皎绕着回廊转了一圈,对古代的生活绝望了。院子挺大的,中间所谓的花园约莫两三分,有几颗光秃秃的老树和残花;正房三间,东厢房又是三间,西厢用做杂物和库房。屋舍宽敞,可墙壁几乎都是一两层木板子,保温效果约等于零。卫生间在耳房,既窄小,也不透风,更别说单独的澡堂子了。窗户上糊的全是白纸,透光性极差,还一戳就破。
至于厨房,没找见。
那么,吃食都得从外院端进来。一路不知走多远,到手上的时候凉一大半了,肯定不好吃。
她出嫁前曾存在幻想,即便李恒是暴君,但起码有权有势,生活的苦头不会吃很多。别的不说,吃住肯定比顾家好,指不定能有地龙。
现在看来,纯属想太多。这院子,也就略大了些,论精致还比不上顾家。
人活一辈子,食衣住行。
行,她是没办法了,可前三条怎么也要想办法开始弄起来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海婆领着杨丫儿回来。两人将校场西府逛遍了,此间内外管事也熟悉过,还带回来一些使唤人的名册。
“咱们家在东市有个院子,二少爷领着叔伯们住那边。可眼见得要过年了,也不好久呆,准备下午启程回庄上。”海婆道,“魏先生摆了几桌给他们送行,已经派人过去请了,不一会儿便到。”
顾皎晓得,似乎还要带回门的礼。
县城和庄上路程不近,两边谈好了,结婚三日不回门,回门礼让顾琼带回去。年初二,李恒带顾皎回娘家,到时候再送年礼。
不过,晌午的酒席,无论如何她得出去一趟。
毕竟,她被李恒和顾家夹在中间,不好生协调双方关系,只有被炮灰的份儿。
海婆没反对,又道,“略吃点小菜,酒是千万不能喝的。”
这是自然的。
李恒和卢士信吃完早饭,在校场盘亘了小半个上午,又去外书房研究堪舆图。
魏先生来请,说顾家舅爷到了,该开宴了。
卢士信爱凑热闹,“那个拿刀砍延之的小子呀?走走走,我得和他喝几杯去。想不到龙口居然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物,实在敬佩得很。”
一行人往厅那边走,却发现两个仆妇搬了另一张桌子,在偏间要摆。
“这是做什么?”魏先生问。
崔妈妈从旁边绕出来,“刚才小丫头来报,说夫人要送送舅爷。外面摆了六七桌,又要喝酒,又要划拳,指不定闹成什么样。这边避风,单开一个火盆,既清静又暖和。”
李恒皱眉,她怎么跑出来了。
卢士信更来劲了,“正好啊,我也给弟妹敬一杯酒。”
说话间,有小丫头细细的说话声,还有长衣服拖在地板上的声音。一群人的叮嘱搀扶中,顾皎裹着一张红狐裘出现。她生得小,穿得多,狐裘又是大毛的,整张脸几乎被淹住。倒是旁边两个丫头,一个身量高挑,一个脸蛋儿漂亮得逆天。
卢士信在背后戳了李恒一下,“怎么一团孩子气呢?”
李恒扯扯嘴角,不都说了是黄毛丫头么。
“你呀。”卢士信意味深长,“怪不得找我打架,能放开了干才真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