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五牛道第一季红薯已经收成,并全部作为军粮运送出去了。庄子上的第二季红薯现在也到了收成的尾声,一部分卖作军粮,一部分留种,一部分送入郡城义仓做存粮,剩下的可全部自行支配。庄子上已经建设了配套的养殖场和制作各种红薯粉、干的工坊,算是初见成效了。唐百工建庄的任务完成,兴趣转到烧窑和钢铁枪炮上去了,将手上的活儿全给了长庚。
至于龙口的小庄和那些妆田,由顾家三爷爷和宽爷管着。两季红薯,两季稻谷,再加上一些零星的小麦,送了十几个大车的米面来郡城。顾青山又将其它的收成折成的钱全交过来,她让含烟盘了一下,竟也有三四千两之多。另外的好消息是宽爷的木禾,说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要好些,若是产量稳定下来,明年当真可以开始推广了。
当然,宽爷另有诸多计划,听说郡城好些劝农官后,强烈要求派两个去龙口。一个帮忙研究水稻,一个则是负责小麦。按照宽爷的话说,河西有许多旱地,是适宜种小麦的。出来的面粉,品质比南方好许多。面粉制成馕饼,比米又耐保存许多,正合了行军等等。
这诸多杂事是基础,整理了两天,顾皎心中算是有数了。
在商行的推动下,将庄子运营的规矩定下来,再选择可靠的庄头,基本能够保证收入稳定。如此,她基本可以放手,只定期派人去监管一番便可以。
工业上刚开始起步,但起步便是军火生意,当真是——
顾皎不知如何说,但马家搬过来的是真金白银。
当然,唐百工那处的投入也很大。煤矿的开采,到处招纳流民和民夫,修路,扩窑,挖山,做炮仗等等,全是烧钱的活儿。若不是有青州王打仗撑起来,就目前而言,农业基础根本撑不起来工业的消耗。
算得几日账,顾皎心中有数了。
“太慢,还是太慢。”她对含烟道,“咱们的庄子虽然一直在扩大,商行垄断也保证了利润。但其实走的都是大军阀渠道,对社会的影响太小了。若想要工业产值上规模,农业基础必须要足够厚。简而言之,要民富。”
含烟听不懂,杨丫儿也听不懂,更不用说勺儿和柳丫儿了。
顾皎便和李恒唠叨,但李恒对这些也只听得多,说得少。她一个人比手画脚,口干舌燥,也只换得他送上来一杯水,“皎皎,润润嗓子。”
她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一口气将水喝干,趴在他怀里叹气。
李恒也只不断拍着她的肩膀,似乎是安慰,似乎也是无可奈何。
顾皎只好自己劝自己,看看眼前的青砖大房子,梦里也想要的大火炉,纯实木的扎实家具,最重要的是大美男。算了,人生总不能样样如意嘛。
“可是,你不是要准备别的事情吗?夫人们的帖子,都下了?”李恒温存半日,发问。
顾皎摇头,“请客当然简单,可农庄上的说成出了,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呢。账没算好,怎么请客?”
又忙得几日,账终于清出来,顾皎发帖子将农庄上的几个小股东请来,去了如脂的别宅。
所谓如脂别宅,在顾皎的计划中,应当是一个商务会所。李家精心调养出来的美人儿,只用在男人床铺上,实在过于浪费了些。她这些日子特地冷落如脂,只将她丰衣足食地养起来,其实在观察。如脂美则美,行走坐卧都仿佛一幅画,然当真被养成家具一般。她温顺纯良,主人家不理睬就当真默默地一个人生活,还算是熬得住寂寞;搬去别宅后,日日还记得来找顾皎请安,显然还是有点儿求生欲。
作为一个招牌,完全可控的如脂,应该还是可以的。
顾皎便让将那别宅装修得精致风雅些,又叫辜大挑了从人和侍女来。有能写的,有算账的,有负责接待客人的,还有负责灶上事务的。
“夫人,是要为郡守置办外宅?”辜大寡言,但问得当真精到。
顾皎就笑,“哪里是外宅?如脂别宅乃是公用的地方,男女客人都去得。我和夫人们聚会谈事,招待小姐客人们,有那能写会画的士人,或者擅写长风雅的——”
辜大显是不懂的,不过也不怕得。
“如脂算是别宅的管事,除了接待客人和展示才艺,其余的都不管。”
顾皎对辜大这般说,对如脂也是这般说。
如脂听得懵懂,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她只好说得更通俗些,“我偶尔会在这里招待夫人们,宴请各家的小姐。郡守也会请诸多清客先生,门人和幕僚来往。公所和私宅都不太方便,在你这处,你既可带着从人伺候,他们也不必过于拘谨——”
沙龙的前身。
如脂立刻懂了,这算是她的老本行,还不用脱衣服受冷。
她住得这般大宅子,日日担心自家无用,怕被夫人卖了。这会儿活来了,反而开心。她连连点头,“一定尽心尽力招待客人,不让郡守和夫人丢脸。”
如此这般,第一个帖子下给了刘氏等几位从事夫人,要将农庄今年的运行情况和明年的种植计划公布一下。顺便,分点小红,吃一顿好的,热闹热闹。
刘氏收了帖子,立刻凑银子,将当出去的头面赎回来,又去做了一身新衣裳。到了那日,领着初荷上了租来的马车,开开心心去做客。她到的时候,其它几位已经带着家小到了,会馆的大厅里暖和又热闹,台面上更是摆了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如脂打扮得清爽,默默带着几个端正的丫头安排吃食,管着外面接送的车马,哄着小孩子们玩耍,又给他们念书写字,当真风雅得很。
只一桩小意外,宴席过半,李昊居然来叩门了。
第145章 露头
如脂出门厅, 看见李昊的一瞬间, 极度不自在, 脸白而不自知。
她习惯性地躬身低头, 然腰弯下去, 才想起自己已不是李家的侍女,而是郡守夫人的待客管事。可后悔也来不及, 李昊已经要进门了。
她立刻道, “少爷留步,郡守夫人正在招待从事夫人们——”
正经人家的夫人小姐,最好不要乱闯。
李昊停住, 笑着伸手, 勾起如脂的下巴。
如脂不敢让, 也不敢反抗, 更害怕的是闹起来将夫人交给自己的工作搞砸了。她在李家的生活算不上苦,但也说不上愉快, 还经常因为担心惹主人生气而害怕;被送给李恒的时候, 如脂是害怕前途未卜和变数的,送过来后被冷落,也惴惴不安得很。幸好郡守府只得两个年轻的主家,下人也算好相处,没刻意磋磨人,算得上风平浪静。又好容易夫人单给了她一个大房子, 只派了待客的活儿, 她开心得很。可李昊来了, 若闹起来,现有的都没了怎么办?
“请少爷等一等,奴婢向夫人通传一声。”她抖着声音。
李昊放开手,指尖上还留了点儿皮肤滑腻的触感,道,“几个月不见,学会自作主张了?”
如脂不敢答话,躬身往后退,飞快地跑去偏厅。
顾皎正在和刘氏谈明年的耕种计划,刘氏刚得了二十来两银子的分红,并许多干肉,开心得很。她有心表现,便提起自家从事想在庄子里开一点地,做小麦。
“河西的确产麦,只长得不好。从事说面粉养人,一个大馕饼便能吃一日,若能高产,比水稻也不差。他选了一批壮的植株留种,又跑出去找野麦子,想试试能不能——”
话到这里便断了,因如脂惊惶地进来,求助似地找顾皎。
“甚事?”她问。
如脂不说,只要拉她出去。
顾皎估计是不好出口之事,便起身出去。一出侧厅,如脂便要哭了一般,指了指门口,“夫人,少爷来了——”
李昊?他怎么跑来了?她转头,透过巨大的琉璃外窗,果见门厅的灯下一个模糊的男影。李昊名声在外,士人中也算是浪荡的了。他跑来顾皎招待女客的宴席,确实不太妥当。
她想了想,道,“你在这里好好招待夫人们,我自去打发她。”
如脂如获重生一般,松了口气。
“不过——”顾皎见她那般,笑了笑,道,“我给你安排的活儿,难免会很多次面临这样的状况。你若次次这般惊惶地找我,我便成了你下面的丫头。”
如脂惊怕交加,连连摇头。
“所以,今日送客后,你且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做事。”
顾皎带着杨丫儿和含烟去门厅,只见那李昊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他向来宽袍大袖,潇洒肆意,一副名家派头。不想今日居然换了劲装,显出身高和长腿来,倒也是还能看。可见,本身底子也还不错,没被药毁完。
“夫人。”李昊冲她拱手。
“你来寻我,有甚事?”她也问得直接,“今日专招待女客和孩子们。郡守待客,得改日重新下帖子——”
“见郡守容易,见夫人却不容易。”
话有些出格,杨丫儿着意看他一眼。
顾皎算是习惯了他的无礼,不甚在意,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砖石小径,“门口站着不好说话,不如从旁散步?”
五栋青砖楼都算是她的地盘,前面临街均是正大门,各有守卫负责;后面一圈是花园,设置了卵石路、青石路并些许景观,又做了许多座位,算是供楼中的主人和客人散步的空间。四个花园连通,一大片的面积,绕一圈得许多时间,很合适说话。
李昊从善如流,当真跟着去了。
“我和端妹在城中住得不错,已写信请家中老父母来。他们年纪大,正是畏寒的时候。住在公寓楼中,既暖和,日常还能窜门见客,合适得很。”李昊先开口。
顾皎听出他有些迎合的意思,便问,“图纸已是给了你,不是着要重新在庄上起宅子么?”
“确实。只我家的工匠不如你家的好,既看不懂图,许多地方也摸不清楚。图纸拿了好几个月,挖出来一片地,却连一块砖也不好砌上去。无法,只得找了几个机灵的去你家农庄,请那位姓唐的匠人帮忙调|教。”
“怕是不能了。”她拒绝,“炮车试验成了,王爷那处下了许多订单,马家也跟着催促得急。唐百工忙得脚不沾地,连娶亲的时间也没,哪里还能帮你调理匠人?不如抽调几个当日这边砌砖的人去,且慢慢干着。”
“也行。”
“急不来的事。”顾皎便扯了其它事来,“当日说要修这些房舍,当真做起来快,其实前面很多准备工作耗时。来河西之前,我便和唐百工商议了,家里的庄子不好住,能不能修一样新式的宅子。既要水火不侵,日常方便,又要亮堂保暖。他想了许多时日,经常来寻我说话,图纸也改了很多版呢。”
李昊要推她做妖女,她偏将功劳分出去。
李昊听得仿佛认真,突然道,“夫人倒是好运道,连连遇着好匠人。那位许慎先生——”
来了。
顾皎冲他一笑,假意没听见许字,“许多人生来聪明,只少了教育培养,才没显得出来。一旦给足条件,实在惊才绝艳得很。譬如我家含烟,看起来娇弱,其实算账厉害。她做的账册子,历年的老掌柜也挑不出来错处。”
李昊回头,见那美貌的侍女垂头,脸有些红,却一点被夸的羞怯也无。
“再譬如我家杨丫儿,管着院子里许多衣裳首饰,零零散散几百上千的件数。哪一件放哪里,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一清二楚。这些本事,若生在男人身上,只怕一个从事也做得。只现在的天下不惯女人做官,也只得让她们窝在我自家的院子里。”顾皎说得许多闲话,见李昊脸上生出忍耐的模样,有些好笑。
到了最后,才问得一句,“你刚说了甚?”
“那位许慎先生,我上门几次没得见;去马太爷那处,也不凑巧得很。”李昊看着顾皎道,“郡守事忙,我不打扰他,只来找你。他那日为马太爷急救的手法,倒是很有些意思。”
顾皎眨了眨眼,“那个啊。先生脾气古怪得很,被魏先生叫来河西,本就不太开心。又遇上了太爷的事,冒了好大风险。现太爷虽然无事了,可他还得想办法做后面的治疗,这会子正在想办法呢,叫咱们谁也不能打扰。”
“一个人想,是枯燥了些。”李昊道,“若能有知己,指不定能提起兴趣?”
她怪异地看着他,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当日实验炮车,一是当真为青州王计,二是要震慑马家并一众对李恒不服气的士人,三是要用太爷的病引李昊入套。这家伙递信给高复,显然是入了一半的桃子。这会儿跑来说甚知己?难道她想给许慎找个知己?
顾皎强行镇定,“知己?许先生有许多学生,知己倒是少。你若是能给他介绍一二,当真是幸事了。”
李昊手伸向后方,一直坠在后面的从人小跑上来,手里捧着一卷书。他道,“夫人自来郡城,光明磊落,从无隐瞒。知己难得,无非是互相隐瞒而已。今我欲和夫人结交,便不好再做那俗人猜疑的事。此卷书,乃是一位故人留予我的,能看懂的人少之又少。我钻研许多年,一知半解而已,留着也是浪费。不如送给夫人,指不定是有了好去处呢?”
居然,又送书?现今知识便是权利,书是比钱更矜贵的物品。某些手抄古书乃是绝版,更是可遇不可求。她略有点疑惑,没去接。
他却笑道,“这书既是送夫人的,其实更想许慎先生一观。奈何先生不见客,只好迂回地走夫人这处转交。夫人和先生若看了书,觉得有趣,才不枉了它。若先生读了书,觉得书的主人家或可一交,还请夫人提起我的名字。”
顾皎想了想,“便谢谢了。”
“不客气。”李昊见她收了书,“不打扰夫人待客,告辞。”
当真便走了。
前所未有的利落。
顾皎略站了一会子,拿了那书。确实是一本有些年头的古卷,书边已经被翻得有些发毛了,纸张也显出黄脆来。厚皮封面上几个古篆体的字,仿佛是《方术》。
她倒是听过看过这词,只不知具体有那些内容而已。
李昊贪图享乐,居然也有研究这些玩意的时候?还是说他药吃得多了,干脆学别人寻仙求道?
她揭开,略看看。
第一页是一幅图,大肚子临产妇躺在地上,旁边一人执刀剖腹,一人从肚中拎出婴孩。剖腹取子,自古有之,然图下册又单画了一些小图,乃是类似手术刀和缝合针等的医用器具。
顾皎大吃一惊,这是何书?居然记载这般内容?方术二字实在离谱,合该是医术才对。
她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觉,再揭开第二页,却是断手再植。她看得心旌动摇,连着翻第三四页,果然又是换新和输血的技术,并附了注解。
人类自古以来,情感和脑洞便有共通之处。若说一古人想着修高速公路,那并不奇怪,只技术打不到而已。可那古人布巾要修高速路,还要搞飞机大炮,就稍微值得怀疑了。不会,也是穿越的吧?脑洞开就开了,还开得那么详细?
顾皎将书合上,尽量保持表情不便,缓缓回了如脂的别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