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至于辜大,已经领了好几十的从人和侍卫去开道了。
刘氏见李恒欲言又止,晓得他们有话说,随意找了个借口走掉。
顾皎走过去,拉着他手放脸上,“延之,你会不会想我啊?”
李恒点头,“好好儿地,等着我来接你。”
郡守夫人的车队出了私宅门口的小巷,过中央大街,往城门口去。
郡守骑着白电,在后面送;更后面跟了几匹好马,一匹银光闪耀的,正是顾皎的皎雪。
李端倚在窗口,很有些不服气。
李昊坐一边,对着晨光摆棋盘。他道,“想要得到好东西,就要学会忍耐。你这般不能忍,怎生是好?”
李端的人生里,从没忍这个字,为了李恒全都试过了。她略有些怨气,“咱们要做甚,不作甚,怎都要避着她?”
李昊拈起一颗棋子,笑了一下。
避,是避不开的。
出城门,上官道,第一个路口便是去农庄的方向。
顾皎撩开车帘子,冲着后面的李恒挥手。
李恒拉着缰绳,将白电停下来。皎雪和白电好,过它的时候蹭了蹭。李恒的马鞭轻轻在皎雪屁股上打了一下,它小快步行到顾皎的车前。
顾皎道,“快回去吧。”
李恒点头,却只看着他们走。
这一行,又是里许路。直到后面有快马来寻李恒,想是有紧急的军务了。他这才冲她挥手,算是真的再见了。
顾皎笑了笑,终于将头缩回车内,眼见却盯着晃荡的布帘看了许久。
车马嘶鸣,春风撩动,有隐约的青草香气来。
初荷在后面的一驾车上,似乎要闹着骑马,刘氏在劝她听话。然小姑娘正是皮的年纪,怎么可能听大人摆布?特别今次顾皎还带了柳丫儿一起。柳丫儿胆儿特大,既能骑马又能骑驴,还能赶车。她拍着胸口向刘氏保证会照顾好小姐,当真带着她一起,去后面问辜大要了两个小些的马。
小马散在砖石路上,一忽儿在前,一忽儿在后,时间便过得很快。
两个多时辰后,便能看见农庄标志性的大风车,庄子门口的小广场上,停了许多车马,有进出的庄人和工匠,还有许多游走的小商贩。长庚和唐百工已经等在门口,许多从人将那些走商和看热闹的赶开,给车队让了一大块地方来。
顾皎撩开门帘子看了看,冲迎上来的唐百工道,“咱们直接去住的地方吧。”
唐百工点头,开了庄子门,一条直道奔山上去。
此次来,心情和上次不同,所见更多区别。除了更大片整齐的红薯地外,还开了更大的麦子地和土豆地来,甚至路边种了不同种类的果子树,发芽的,抽枝的,含穗的。更有赶着牛羊群的,满坡上乱跑的散养鸡鸭,生机勃勃。
而山上那些木头平台铺得更宽了,正经的房舍建出来,乃是三个并排的木头宅院。
顾皎挑了最里面靠山坡的,只贪图那个巨大的木头平台看风景。
唐百工和长庚便来帮着安置,各样家具和用品归位,山下的庄人又送了许多新鲜的菜蔬来。仿佛显摆一般,唐百工冲她伸出一个巴掌,“咱们庄上,现在有五十个媳妇子。”
五十个女人,相比一二百的庄人和一二百的匠人,并不算多。可才一年而已,便引得这些凤凰来,再多两年,性别比例必然平衡。且这些人数,也足够完成大部分后勤工作。譬如做饭,做衣裳,洗衣所,收拾打扫卫生等等。
“才五十呢?我就说嫁妆钱怎么还剩那许多,原是你没使力。”顾皎笑道。
长庚忍不住道,“老唐日日在工坊里研究那些大家伙,哪儿有时间管农庄上的事?是人家周围的大爷大娘见咱们日日往外面搬东西,各种鸡鸭鱼都有,庄上的匠人到处买好吃的,问过来。我也没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同人家拉家常,又从城里寻了两个媒婆——”
唐百工拍了长庚一下,“嘿,那不都是咱们前面工作干得好,才有后面的凤凰来吗?”
玩笑说完,便开始正经汇报工作了。农庄上一切都好,工坊和窑子那边还是老问题,工匠太少了。四面收拢过来的流民里虽然有很多小孩子,但培养起来实在太慢。青州那边连续追加炮车的订单,现有的匠人排了三班,日夜颠倒,还是有些不够。另一个是煤窑那处,因为唐百工没亲自去看着,发生了一次垮塌,埋了两个人。幸好救得及时,没出人命。不过他让停工几天,做安全生产检查。结果,反倒是民夫有意见了,说检查工作耽误了他们干活挣钱。
现时,士人没将人命当回事,奴婢们自家也不看重自个儿的命。
诸多杂事说完,外面传来各样吃食的香气,是勺儿开了灶间。
长庚想念勺儿做的好饭食,拉着唐百工去瞧菜色。
顾皎这处便安静下来,显得屋宇宽旷。
她推开窗,去平台上坐着,眯眼看远方的翠黛。
辜大不太放心,守在平台边缘上。
顾皎转头,道,“辜大,走的时候,郡守和你说甚了?”
辜大道,“吩咐小的好生伺候夫人。”
她笑一下,叹口气,“他想方设法把我支开,这会儿是不是同魏先生和许星一道见李昊的故人去了?”
李恒从未对她说过谎,一旦说了,都不敢正眼看她。
第152章 愤怒
顾皎从不主动为难别人, 现却不得不为难。
辜大对她的问题是沉默, 显然是赞同李恒的做法。顾皎便又问了一句,“若只要为李恒尽忠职守,来护我并非非你莫属,可以是他帐下的任何人。你可知其中差别?”
辜大知, 深深地将身体俯下去。
顾皎摆手, “你下去休息, 明朝再来回我,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辜大走后,顾皎又吹了会子山风。含烟拿了披风出来, 又说勺儿的宴要好了,请她进去吃晚食。她便换了笑脸, 且先去享受美食。
山中的夜晚寂静,令人感觉沉入自然之中,睡眠也变得好起来。
顾皎睡了一个好觉,早晨被鸟鸣叫醒。她披着中衣在木平台上活动身体,却见山下起了炊烟, 不少牛马懒洋洋地走在水草边,更有几个少年穿着单衣爬在牛背上。她笑了一下,出去冲杨丫儿道, “勺儿的早食好了没?我想下山去散散, 让她随意上些粥饼就好。”
杨丫儿应了一声, 自出去通知。
她又叫含烟找几身轻便的窄袖衫子来, “颜色浅些, 显得年轻。”
刚收拾妥当,长庚和唐百工却又来蹭饭吃,听说顾皎要下山玩耍,自告奋勇做了陪玩。因此,一顿简便的早餐便成了两张大桌子,热闹得有些过份了。
顾皎着意看了,辜大守在边上警戒着,好几次对上她的眼睛却又低头。可见,他昨晚上没睡得好,但也没想得通。她暗暗叹了口气,待吃完早饭,自拉着皎雪下山。
山道缓坡,两边桃李含苞,地上不仅有野草,还冒出了诸如野葱等等的野菜。
长庚便指近处的地道,“这一片点的芸苔子,再远一些种了许多菜蔬;南边新来的土豆也种上了,不几个月就能有新菜吃。只日日吃菜寡淡得很,所以建了个油坊。等芸苔子收成了,正好取油。”
顾皎定睛去看,那所谓的芸苔子应当是后世的菜籽。此时已经抽了好长的花穗,一个个黄色的半开花苞,一大片金色的花田。
走得一半,有些累了,顾皎便上了皎雪的背。
长庚牵着缰绳,转了一个路口,往更下面走。迎面来了一队不知是工匠还是庄人,身上挂着一些农具,往上面去。他们靠路边,想要让的意思,顾皎立刻摆手,自家让他们先走。那些人本垂着头不敢看夫人,过的时候好奇,还是抬头了。顾皎冲他们笑一下,直到不见了人影。
长庚解释道,“那边山头上新开了许多地,土质比这处好些。我让种了一些小麦,便担心后面运送困难。老唐实地考察一回,设计了一个滑道,干旱的时候可做水渠用,收成的时候冲洗干净,可用架上轮子做运输用。现便让他们去修呢——”
顾皎点头,没说什么,只给了唐百工一个赞赏的眼神。古人和今人的区别当真不大,毕竟秦朝时候就能搞出流水线来制造兵器,何况管理一个农庄呢?更值得称赞的,乃是长庚帮唐百工显摆了他的一个学堂。
庄人生活区的最外面,单起了一栋房子,分成三四个敞间,每间里有一二十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有年长的工匠在上头讲课,或者教识字,或者教导算数,更难些的则是在上手做简单的机簧。
顾皎立刻下马,站到窗边去听。
唐百工凑过来,“我那工坊里好些匠人,几个年老的干指导的活儿,不必日日守着。我便让他们三四日去一回工坊,剩下的时候便帮着教这些小崽子。如何?”
顾皎点头,“我想进去听课,问问师傅们,可会打扰了?”
当然不会打扰,求之不得得很。特别是最后那间教室的老者,特主动地将顾皎请了进去,安排了最前面的位置。顾皎许久没坐教室的感觉,一时间怀念得很。
那老者显然是要在夫人面前显显自己的本事,便捡着难的课程讲,听得那些少年愁容满面,抽问更是答不出来。顾皎尝试着答了几题,大差不差都算正确。老者立刻表扬起来,说连夫人闺阁女子都懂的,学生们居然不懂,简直浪费了米粮。少年们愧疚得不行,只当自家蠢笨如牛马。
顾皎上得一堂课,满足了。她谢过老者,又让长庚赏少年们一些笔墨。只说农庄现在看着好,工坊那处也很热闹,其实才刚开始而已。这些好都是工匠和庄人们辛苦做出来的。若学生们学成后,将匠人的知识发挥到最大,以后会更好。农庄和工坊的未来,都掌在这些少年手中。希望他们好好学习,为庄子的未来努力,也为河西郡的未来努力。
老者听得很有些激动,少年们也是头回被寄寓厚望,还是郡守夫人亲口说出来的,更激动得不行了。
他们很舍不得顾皎走,亲送出学堂很远的路。
顾皎又去工坊,远远见了好几根大烟囱,里面叮叮当当打铁的声。因里面许多光膀子的工匠,唐百工便不愿意带路去了,只绕着坊子转一圈。临近午食的时候,更催着她回山上去了。她只笑一笑,扯着皎雪的缰绳调头,策马狂奔起来。
长庚大吃一惊,立刻就要拉马去追。不想辜大的马从后面冲出去,追了上去。
两匹乌孙宝马,一前一后,将众人甩在后面。
唐百工拉着长庚,“我观夫人眉间有些郁气,且让她放纵一番散心。再说了,咱们庄子浑如铁桶一般,出不了事的。”
长庚默想年后的一番布置,点头,也就不去管了。
顾皎心中憋了许多气,两眼只盯着前方的坦路,从山下狂奔至山上。风吹得衣衫乱舞,头上的簪环似乎也掉了几根,然她根本顾不得了。只皎雪跑到庄子口的时候,见向着外面的围墙上站了好些精干的守卫。她眯眼看了一下,心中一动,返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辜大在后面呼喊她的名字,她没管,反而让皎雪跑得更快。不一会儿跨过了连片的田野间的农耕道,隐约见了一片篱笆,乃是庄子尾巴上的警戒隔离。然篱笆之外,也见了好几队巡逻的人。这些人,打扮得仿佛庄人一般,然那身姿和动作明显就不是了。
顾皎驭马停下,原地打转。
“夫人,且小心些。”辜大追上来。
她冷笑一声,“庄子内外,全是李恒的人,有什么要小心的?”
辜大脸动了动,没吱声。
“如何?昨晚已是想得清楚,你的主家乃是李恒?”
辜大摇头,拱手道,“辜大自跟着夫人,方知如何为人,如何帮人,绝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很好。
顾皎指着身边的田地,“这是甚?”
“粮食。”辜大有些疑惑,还是回答了。
“对,是粮食。知道是谁做的?”
“夫人出钱出力,劳心费神方才建起来的。”
“错了。”她冷脸道,“乃是我为了顾家和天下百姓活命想要做的,然也顺了魏先生和李恒的心意,他们才未有反对。若无他们的默许或支持,岂能如此快速顺利?”
辜大怔了一下,垂下了头。
“可知我为甚要救你?救了你,为甚又要用你?按你所想,我只不过一弱质女流,避在父兄和丈夫身后自然能活命,且活得舒坦,却为何偏要自找些苦头吃?”
辜大答不出来,却显出一些愧疚的颜色来。
“为我自己想要独立做事的私心,为你这般不甘心永世为奴的庶人,为天下吃不饱饭的苍生。可你都做了甚?李恒一句要确保我的安全,你便配合他将我隐瞒,带来这农庄囚禁——”
“夫人,辜大万万没有这般想法。”辜大坚定道,“只郡守所行之事危险,紧急中无法顾忌夫人——”
顾皎又是一声冷笑,“果然。我只因尊重你也是个人,便对你们客气。结果你们没学会我的尊重,反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自作主张,竟要做我的主了。危险不危险,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李恒说了算,乃是我自己。”她因愤怒而红了眼,“我信任你,将你带在身边,为你做新的身份,给了你那些兄弟活路。你是如何回报我?若你因我是女子,万事要以李恒的主意为要,那便是大大地想错了。我嫁李恒,是他的夫人,却非他的附庸。他现时爱重我,事事顺我,也敢干这般罔顾我意愿之事;若是他不再爱重我呢?那时,我该如何?你又如何?”
“天下大势讲究平衡,同理以论家庭,夫妻的和谐之道自然也改势均力敌。我与他携手,绝非身后空荡荡,而必得有你这般的人。”她努力冷静下来,“辜大,若你们联手欺瞒我,我当真是无依无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