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当真!你看周围这些人,多少是南北客商,多少是来咱们郡城找活路的?夫人不拘修路,还建农庄,做工坊,日日庄子上运出来的都是银子。之前打仗,郡城周围许多流民,有小半都在庄上找着活儿了。日日三餐,月月按时发钱,咱们村许多寡妇和大姑娘都想往那边嫁。啥也不图,就一个,能吃得饱饭。至于老爷你说那些大儒啊,咱们小老百姓,也不懂。不过新奇的事情确实好几桩呢,你说的炮车算一个,还有个神医,能活开人胸的——”
小贩说得口沫横飞,直将八卦说成了演义故事,许慎直接成了天上星宿投胎的神人。
高复听得仔细,末了还是问一声,“这路——”
“路就是夫人要修的了。听说她在龙口的时候,把自家庄上的泥路全做了甚三合土的。马车跑在上面,平整得很。水淹不着,火烧不着,想想就美得很。老爷问这般仔细,可是要搬郡城里做生意?”
“确有打算。”
小贩立刻挺直了胸脯,大声道,“城中有个中央大道,郡守府便在那处。以前就黄土墙的房子,现全改了青砖广厦。听说李家和马家买断了两三条街的老房子,要推到了重建。老爷要有心,可去那处看看,当真是美得很。”
旁边便有过路人取笑小贩,美的是那些有钱的士人,和你有甚关系?你兴奋啥?
那小贩便强嘴,“咱们郡城搞得好了,咱们也能跟着享福不是?譬如这路,咱们还不是免费走了?老爷,我说得对不”
高复缓缓点头,对,当然是对的。
休整完毕,重新上路。
从人将车头调至去郡城的方向,高复却突然道,“小哥,那农庄,怎么去?”
小贩往后面指了一下,“这条砖石路向前走,走到尽头便是了。”
高复便道,“走,咱们也去瞧瞧新鲜。”
从人似有为难,但还是从了。离开路口许久后,才问,“老爹,可是有甚不对?”
高复只笑了笑,没言语。自然是有不对,只这不对,当真只有异乡人才能觉出来。不管许慎先生被传得如何神乎其神,他的厉害也只这处人才觉得出的厉害。可那郡守夫人,李昊信中的妖女,才当真是妖女。
有哪个本地人,不先满足吃喝,却跑来修路?
可见,李昊给他写信的事已被人知了,且也知他要找异乡人,才急匆匆推了许慎出来做挡箭牌。只怕这前前后后几个月跟他玩耍,都不过是绕了一大圈罢了。当然,也有惊喜,便是确定了郡守夫人顾皎当真是异乡人,也不枉他天远地远跑一趟。
他轻声哼着小曲,“听起来,那郡守夫人相当受人爱戴。且去看看农庄,便知她的真本事。”
春光明媚,李恒的心情却不怎么明媚。
白电失了伴,似乎也提不起精神,懒洋洋地在踏步。
李昊指着远处的一挂白线,“那飞瀑之下便是我家庄子,马太爷来过几次,次次都说人间仙境不想走。”
魏先生眯眼看了会子,“果然灵秀得很,在大山大水的河口,实属难得。”
“我那故友,爱的便是这处山水。”李昊叹息,“也曾和他走过许多地方,有这好景色的,山路难行;行路方便的,却没这好景。郡守大人若住着喜欢,可——”
李恒扬起马鞭抽在白电屁股上,一溜烟出去好远的距离。
魏先生眉抽了抽,真他娘找事,居然这时候犯脾气。他只得赔笑,“夫人久病未愈,郡守实在担心得很。”
“其实这处景好,也是休养的好地方。”李昊也很配合地给自己挽尊。
李恒听着后面隐约的声音,心情更加烦闷。因他冷着脸,从人和侍卫也不敢来搭话,前后逐渐无人。走得半个时辰,队伍停下来休息。他翻身下马,独上一块山石,坐着吹凉风。
有个小丫头畏畏缩缩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大提盒。
他只看了一眼,偏头。
丫头抖抖索索地将提盒捧来,“郡守大人若是饿了,可略吃些。这是我家小姐——”
李恒抬头,却见不远处的马车轻纱晃动,隐约可见李端依在窗边。她手执云扇挡住下半张脸,两眼灼灼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居然拿下扇面,露出一个微笑。
高傲的士家女,冲他笑?
他低头,丫头打开的提盒里各种精致的点心和吃食。丫头以为他有兴趣,立刻介绍起来。哪样是山中珍奇,哪样又是南方来的贵物,连海货也是有的。他没听完,只一个字,“滚。”
丫头满眼含泪,立刻走了。
许慎却不客气,过来翻着提盒,直接用手抓着吃。他冲李恒笑,再去看那马车,只见轻纱晃动,哪儿还有李家小姐的模样。他轻笑一声,“郡守大人当真好运道,又被小姐看上了?我猜,你只要点头将顾皎送回龙口顾家去,李家立马敲锣打鼓送上钱财土地来做一门好亲。咱们也不用费心费力想如何搞定——”
李恒嫌他烦,起身要走。
不想魏先生又来,见有好吃的,也很不客气地吃起来。
许慎便和他八卦起来,“咱们郡守英俊少年,李家小姐才财貌三全,其实相配得很。”
“你也这般觉得?”魏先生笑呵呵,“李家倒有这意思,好几次来探口风。”
“我竟不知,郡守屋中事也是你们能讨论的了。”李恒略有些讥讽。
“一方主家——”魏先生不以为意,开玩笑一般道,“哪里还有屋中事和屋外事?全都是一回事。延之若肯再委屈一次,咱们也能省力许多。那李家小姐对你情根深种得很啊。”
许慎一半儿精力在吃,视线却不断在两人间游移。
李恒挥手,“先生怕是忘了高复如何得势的。今日走的捷径,来日都要加倍偿还。这样的事,我不做。”
许慎撕着鸡腿上的肉,道,“先皇被诸多士家拱上皇位,后被这从龙之功束缚,不敢对士家下狠手。眼见税赋一年年少,朝廷支撑不下去,这才将燕王迎进来。他打的是驱狼逐虎的主意,不想却是引狼入室。可见,咱们郡守大人实在不屑联姻这般的手段,先生就别打那样的如意算盘了。”
“是吧,郡守?”许慎笑嘻嘻地问。
李恒起身,整理衣甲,不紧不慢道,“皎皎若知先生有此打算,不知该如何了。”
魏先生头痛死了,忙求饶道,“那丫头不依不饶,嘴甜心黑得很。她若知道,必给我找许多不自在。咱们几个一处说笑而已,郡守千万别给我找事。”
“少想些如果,且专注眼前之事吧。”李恒道,“便要到落凤庄了。不知那故人,到底甚模样。”
第155章 巧遇
周志坚一身庄人衣裳, 站在荆棘丛外看手下人设陷阱。
农庄地势缓坡平坦,并不太好防守。幸得先生远见,早早让庄上人四处去寻山中荆棘种在周围,防备野兽和野物祸害粮食。现荆棘抽条, 延出几米远,算是很好的屏障。他只要在外侧再做些阻拦跑马和火攻的浅沟,便能阻拦几倍于庄人的进攻。
看得一会子,便见远处有跑马来。那马皮色油亮, 脚步轻盈, 显是辜大的乌孙好马。
周志坚上前两步, 等着辜大将马停下来。
“周大人——”辜大道, “且跟我走一趟。”
“甚?”周志坚皱眉, “我这处正忙。”
“夫人说,你若不去,她便亲自来请。”
周志坚有点儿变了脸色, 疑惑道, “郡守和先生让瞒着夫人,你怎——”
“夫人自个儿猜出来了。”辜大往山上看了一眼。
周志坚跟着抬头,却见山顶上一骑白马,顾皎端坐其上, 低头看着他。他颇无奈, 想起魏先生再三交待要小心, 千万不能被夫人发现任何端倪。不想, 他这处还没做什么, 人已经找到家门口来了。想来想去,先生不可能路线,他这处也万无一失,顾琼现做事也很稳当,只有郡守。
男人,被女人迷惑后,便没自己了。
他只好道,“走吧,一起去。”
顾皎沉稳地坐在马上,看着周志坚一步步接近,第一句话便是,“郡守如何安排?魏先生怎么交待你?”
别人或者听不出甚不同,周志坚却知将郡守和魏先生分开问的区别。
郡守最要紧是保住夫人,魏先生却要将郡守推到最高处,谁也不能挡路。
周志坚行礼,顾皎挥手,“别讲虚礼,咱们直接点。这庄子内外布置了多少人?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紧守庄子四围,唐百工和长庚负责内围,辜大贴身护卫,顾琼领了一堆人在外围游荡查探可疑人。”
“这样便足够了吗?”顾皎问。
周志坚只得道,“魏先生和郡守亲去了李昊在河口的庄子,几个关键的路口只放了探子。”
顾皎沉默地看着他,他垂着眼眸,坚定的模样。她笑了一下,道,“李昊那故人,当是早就到了吧?”
“已在庄上等着了。”周志坚道,“因不知对方来历,李家的态度暧昧,所以不能保证安危。只有夫人安全了,郡守才能大刀阔斧,无所顾忌。”
“马家呢?”顾皎问,“若只顾忌李家,没必要将我单独隔离。是不是马家还有异动?前锋军留在这处的几千人或者控制不住?”
魏先生的话,再一次验证了。夫人不仅仅是聪慧,洞若观火,且懂大势。周志坚顿了一下,道,“我来的时候,郡守交待过,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护住夫人;先生交待,若事态无法控制,一切听夫人安排。李昊三番五次找马太爷游说,马太爷确实想趁机将郡守制住,一举拿下咱们的农庄和火器工坊。”
顾皎点头,果然如此。
河西郡守不好做,步步凶险。
将计就计,计中计,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只好一身钢筋铁骨,亲自去趟。
“既然如此,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周大人,你跟我去山顶,咱们将具体情况好好说说,重新布置一番。”顾皎拍了拍皎雪的屁股,小快步上前。
周志坚点头,跟了上去。
辜大若有所思,紧跟在最后看着周志坚的背影羞愧。军中人,只服从魏先生和郡守,因他们的许可才暂时听命于夫人。可夫人呢?当真是四个丫头,顾家的几个管事和一帮子庄人。他和手下几十个散兵一般的兄弟,日日守着夫人,却被所谓的安慰蒙蔽眼睛,罔顾夫人的意愿。郡守爱重夫人时还好,若是欺瞒和哄骗呢?他后背起了一层层的汗,再看向皎雪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多了许多的愧疚。
怪不得夫人那般愤怒,怪不得从不对人恶语的她说了那么多出格的话,只因他的愚笨。
顾皎让丫头收拾出一间敞屋,摆了一张大书桌在正中央。周志坚也不再藏私,叫下面的人送了农庄和周围的地形堪舆图来。农庄门口那些警备措施,后面如何设置陷阱,那些偏僻的角落修筑了瞭望台,又有一条地道穿去几里之外的某条小路。可说,这地儿被武装得攻防一体,若非正规军来,当真坚固得很。
她略安心了些,问道,“李昊那庄子,在何处?周围地形如何?要怎么打?”
周志坚另找出一张堪舆图铺开,点着从河西郡的官道出发,往被边走。
顾皎看得仔细,见图上一条细细的水线,水边似有一连片的山庄。绵延的庄子里,隐着几个变体的字。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似有凤字,便道,“这处是何地方?”
周志坚看一眼,“那处一面是断崖,有个飞瀑,瀑下深潭,潭边却是一片秀美的坡地。传说曾有梧桐树立,引得凤凰停留,百鸟来朝。因此,是落凤坡——”
落凤坡三字一出,顾皎整个人恍惚了。她尖着声音,“你说甚?那地儿叫甚?”
“落凤坡,坡上的宅院便是凤凰庄——”
落凤坡?书中李恒最终兵败落凤坡,身死名污!
顾皎的脸一瞬退了颜色,白得如同雪一般。书是写的固定结局,但因她的来到,诸多关键情节都发生了正向变化。顾皎原身没死,龙口的饥荒顺利度过,河西农庄发展得红红火火。可负面的呢?若从能量守恒考虑,有正便有负,那落凤坡的情节会不会提前?
她嘴唇抖起来,艰难道,“周志坚,前锋军有没有布置在落凤坡?”
周志坚摇头,“李家人手有限,郡守随身的百人已是足够。前锋军现分了两支,一支去守北边的山口路,一支——”
顾皎听不下去了。落凤坡无人,无人啊!
李昊疯起来,不能以常理论。若他在庄子里埋许多□□,一把火烧了,如何?
顾皎再想不下去,转身冲出房舍,抓了皎雪便要跑。
辜大和周志坚对看一眼,均不知发生了甚。可顾皎那模样十分不对,简直比刚才的愤怒还要令人心惊。两人二话不说,跟着冲出去,却只听见丫头惊呼的声音,以及那皎雪化成一道雪线消失在下山的路上。
“追!”辜大只一声。
两人飞身上马,可那皎雪乃是李恒千挑万选出来的名马,一旦放开了跑,比白电也不逊色。只是一呼吸的迟疑,便不见了它的背影。两人奋力打马屁股冲庄门的方向,果见守门的因来不及闪避,被马蹄踏碎了门口的栅栏。
辜大咬牙,更用力地甩缰绳。他的马和皎雪同一批来,脚力也不差,远远地咬在后面。眼见皎雪上了砖石路,迎着远处来的一辆驴车而去。
“夫人,小心!”他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