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好,既然大家认了这事,那另一桩是不是也要认下?”顾青山昂然道,“修筑河堤,本是魏先生和将军聊起关口收的保安费无处花费,便要为本地谋福。我提议说修筑河堤正好,既可解决夏日涨水泛滥,又可多出许多水淹田。先生便说,既然我提了这事,便将河堤交给我总揽。愿意参加的人家,出些钱,多出来的地便算他家的;若是不愿出钱的,自然便将地分给出钱的人。可有这事?”
顾皎听得认真,没想到她一句话的事情,后面有许多人做了这许多的工作。
“你们一个个端着酒杯,赞我主意出得好,必定会出钱修河堤。然而,开工之前,我送帖子去你们家收账,你们是如何回我?”顾青山指着王老爷,“王兄,你说你家要为老太君过大寿,一时钱不凑手;孙兄,你说城中灯楼被毁,城守来你家拉了许多银子走,河堤暂且缓缓。是也不是?”
被点明的两个,面红耳赤,又胀成了猪肝色。王老爷起身便要走,“我和你说不着,这事——”
一柄长剑拔出,搭在王老爷喉间,剑锋散着冷冷的光。
周志坚好声好气,“坐回去。”
王老爷不敢动,还是孙老爷知机,看出了杀气,忙将他拖了回去。
顾青山便更无顾忌起来,“好,你们不出钱,我顾青山便认栽。我自出钱,从外面请了民夫和工匠,又开出来几片料场。你们瞧不起我顾家人,我却不能给将军丢脸,怎么也要将那河堤修起来。只等着那日,多出来数千顷的良田,也是好的。结果,你们做了什么?见我将工事开起来,又眼红,便要占我便宜?”
“你们信不过我顾青山,要自出钱修河堤,便修。我说过甚了?可有一句酸话?是不是还派了工匠去帮忙,划分各家的界线和如何接头?功我便不表了,咱们只讲其它。”顾青山看着王老爷,“是谁,来抢我料场?惊吓了我家女儿,又无任何表示?是谁,在工事现场不听统一安排,不按工匠指挥做事,还为了争地打架?是谁,故意拖慢了进度?”
王老爷两唇颤抖,一言不敢发,只去看顾皎。谁料得顾皎冲着他一笑,那笑里竟有诸多杀意。
他一个胆寒,“不是我——”
顾青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知,你们只不过是看不起我。只当我将女儿嫁给将军是巴结,因此等将军一走,便要收拾我。哪里知道我是当真欣赏将军的人品才能?”
顾皎听得耳朵有点儿发痒,不禁钦佩地看着顾青山。能和仇人和平共处的多,可能如此真心真意地夸奖仇人的,少。世间能人多,值得她学习的更多。
譬如脸皮厚什么的,她都还得再练。
“竟有这样事?”顾皎便做出惊讶的样子来,“爹,他们如此对你,你怎不早说?你也是老实太过,早该请周大人为你做主。”
周志坚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女两人,心中竖起了大拇指。夫人如何搞定先生且不说了,只这演技,真是响当当。因此,他也只好惊讶,“当真有此事?我只见得河岸边日日有许多民夫做事,只当诸般杂事都归位,不想其中还有这般缘故。”
顾皎看了周志坚一眼,实在有些神奇,大木头疙瘩也挺能演的嘛。
周志坚略尴尬了一秒,转开了眼睛。
顾青山却更激情些,对着周志坚拱手,“大人,我何尝不想找你说?可将军的性情你我了解,他为人最重承诺,最不齿的便是毁约小人。诸位老兄虽然要占我便宜,要反悔酒桌上的约定,可我真不能为了些许委屈便去找将军。若是将军发起火来,又该当怎么做?毕竟在同一个地方活了上百年,都是亲戚故旧。我,不能如此绝情。”
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表演,情深处甚至还红了眼眶。
顾皎若非亲眼见过他野心勃勃的样子,只怕也是要信了。
只他口中说的都是情谊,心里却恨不得将那些人宰了,独霸龙口。
周志坚见差不多,该当收尾了,便道,“各自为政,闹得满龙口乱糟糟的。今日械斗,若非我去得快,怕是要死几个人。日日如此,还谈什么修河堤?我不耐烦听你们各家的理由,便出个主意。既然当日说了顾家总揽,现在便让顾老爷管。你们这些老爷少爷,有那想要田地的,自派人回家去,着家人把各自该出银子搬来役所,当面交割。若有不交的,统统从河岸上滚下来,田地也别想了。”
“都听见了吧?”周志坚笑了一声,将刚拔出的长剑入鞘。
话未说尽,但威吓之意明显。
顾皎观堂下,已有许多人畏惧犹豫起来。有军权就是他娘的好,合用的时候吓吓,省了多少的功夫?
然而,重头戏献粮,却还要看顾青山的演技。
第61章 空手套白狼
周志坚放了话, 堂下人多犹豫起来。
顾皎见状,道, “大人的提议不错,不过事关重大, 且让各位叔叔和哥哥们再想想?”
说完,她起身对依然跪着的辜大道,“辜大, 你有好心维持秩序, 奈何手下无人可用。也别在这儿跪着了,去外面反省。”
辜大磕头,起身,退着出去。
待辜大走, 顾皎对周志坚道,“大人,这辜大虽然没将事情办成,不过他也是有心的。主要是手下无人,你看, 不如给他两个小跟班?”
顾皎要辜大,本就是令人忌讳的事情。因此, 她便退了一步,只要他当个小队员而已。现下出了事,正好有个借口帮他升个职务。顾青山即将得到河堤总揽的权利, 不会再和她计较;周志坚也将要搞到献粮, 自然也不多话;而堂中诸多地主, 更不好在辜大有心阻止械斗的当口嫌他是土匪。
果然,周志坚看她一眼,没吭声。
她趁势道,“大人,咱们外面说话?”
周志坚颔首,对那些地主道,“你们且想得快些,我是不耐烦等的。有想通的,便出来找家人回去报信儿,钱来人走。有想不通的,就继续留着想。”
说完,自出了厅堂。
顾皎也起身,对着顾青山道,“爹,往日咱们都办错了事,给周大人惹了好□□烦。将军回来,恐是要责骂他办事不力的。我且出去和他说几句好话,你和叔叔哥哥们好生说,千万不要坏了同乡的情谊。”
顾青山行礼,“我省得。”
出得门,顾皎小声问周志坚,“志坚放心,咱们这般行事,献粮大事定是能成的。”
里面的人,胆儿比顾青山肥的,几乎没有。
周志坚露出一些不太相信的神情来,然口中却道,“夫人的计策,从头算到尾,顺带而解决了河堤和辜大的事。能不动刀,自然是好的。”
顾皎看他一眼,笑,“志坚不信我呢?不信我无妨的,可得信将军的威名。”
里面除了顾青山,一群怕死鬼。
周志坚连说不敢,她道,“也不是甚么事都要动刀动枪。能空手套的,言语诳的,为何要费那力气?先生使得好一手做无本买卖的本事,你怎地没学上几分?”
周志坚看她两眼黑白分明,仿佛先生在睁眼瞎话。
这女人用将军的威名作怪,搞得顾家十分无辜,她自己还装了一回好人。
真是见了鬼。
周志坚和顾皎离开,大门关上。透过门格子,可见外面执刀的兵丁在把守。
顾青山长叹一声,坐到椅子上,看着周围的各位。
便有那王家的一位少爷站起来问,“顾叔叔,那周大人是什么意思?咱们不出钱,便不放人走?”
孙家的那位冷笑,“岂是不放人就能解决了?只怕早动了杀心,要拿咱们里面的几位开刀。”
“不必如此说话,他已经拿我开刀。”顾青山道,“我早就劝告过各位,不要做得太过份,如何?你们真当他是为今日械斗着恼?真当他不知你们私下的小动作?他一清二楚!”
“顾青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孙家后面站起来一个年龄略大些的,“咱们后来不占你料场,也派了工匠去处理两家临近处河堤如何接龙,那些小问题都不存在。你何苦拿出来说嘴?怕不是还想着自己独揽?你女婿?”他哼一声,“你自己巴巴嫁了个女儿过去,庄子田亩陪嫁了无数,给你什么好处了?你儿子除了拜个先生,领着什么实职了?啊,对现在管着修关口了,还是你们自家贴钱的。有意思吗?你把人当女婿,人把你当丈人了吗?那五牛道大火,给你报信儿了啊?人走便走,留下什么交代了?”
“你要想借着李恒丈人的名头把全部河堤吃下来,他在的时候给他面子,他没在了,你就是妄想。”
立刻有人应和起来。
顾青山也不恼,只道,“自来便是狼吃肉,羊吃草。你说的话,我也知。不过,刚周大人在,你为何不说?”
一句话,将全部人堵回去了。
“看来,当真得要有个人去试试周大人的剑利不利了?”
“顾青山,你少恐吓人。”
“我不恐吓。”顾青山面无表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周大人便在外面,他的兵也在外面。龙口城还有几十个大兵头虎视眈眈等着呢。我知你们各家多少是有些人马的,不怕的话,便假意答应愿意出钱,实则着家人回去叫了人马来,立时将周大人拿下,如何?”
“你——”
顾青山起身昂立,“我如何?”
“顾青山,你当真要跟着李恒一条道儿走到黑了?”有人问,“你不怕青州王退,京州王占了河西,你便是头一个倒霉的?”
顾青山凉凉一笑,“你们说我到底怕是不怕?”
“自然是怕的,不然不会那么爽利嫁女儿。懦夫!”
顾青山便袖手,“既然谈不出个结果,你们既不愿出钱给我总揽河堤,也不愿退出,那且等着吧。试试看是周大人的刀子先落下来,还是京州王先打来收复龙口。”
他说完,当真转身站到门口去,摆明了不再沟通。
这一等,便是一两个时辰。
过得没多久,外间传来许多争吵的声音,又有大兵头拔刀砍在石头上的火星子。应当是各家人听说自家人被押,来要人了。吵嚷的,哭闹的,没停。
然过不得多久,便有镣铐的声音传来,是役所里的土匪。
“里头的老爷们,让外面的家人消停吧。要是闹得狠了,惹得我恼起来,先杀你们这些满脑肥肠的——”
没人敢应声,还是孙家老爷写了个条儿出去安抚才清静下来。
桌上原本有些热茶,也喝尽了。
有年轻的少爷要去开门叫人送热水来,结果门早被锁上。那少爷大惊,道,“爹,门被锁了。”
顾青山冷笑不止。
原还坐得住的人坐不住了,推窗的推窗,拉门的拉门,动静大起来。
外边而守着的兵丁听见响动,呵道,“闹什么呢?要商量出结果,让顾青山来回话。没有,就坐着。”
有年纪大些的好言道,“便送些热水来。”
兵丁哈哈大笑,“将军吩咐的事没完,居然想喝热水?”
顾青山又是冷笑一声。
“你笑甚?”那少爷被笑得恼火。
顾青山又走开一些,道,“笑天下可笑之人,竟然以为那些刀口上讨生活的,居然是能讲理的?怕不是忘了咱们到处跑商,也是要雇些拿刀的人才好讲理。”
这话一出,堂中又是一静。
孙家的老爷便道,“青山,你看,那周大人当真敢?”
顾青山垂眸,“你当他有什么不敢的?辜大在龙牙关口做土匪的时候如何凶悍?入了这役所为何老老实实干活?真当是他突然向善了?”
众人一个机灵,才想起役所内养了好几十的土匪。
顾青山叹口气,“我当日请你们一起出私兵,去河西郡将裴大人救出来。只要他在,河西总不至于沦落太快,你们是如何做的?我只当你们早知青州王势大,要投他保命才不愿救裴大人。因此李恒来求亲,我思前想后,实在抗不过去,便同意了。然不想,你们现在竟然一个个不要命,只要钱了。这又是为何?”
王家的一个有些愧色,似想说什么,顾青山却打断道,“你们想想,为何周大人突然发难?”
“青山,别卖关子了,且说吧。”孙家的老爷道,“我知,你是咱们里面最又成算的,又能干。咱们争河堤,只不过是要小利。”
顾青山便走近了些,压着嗓子,“青州王五牛道大营被烧成白地,距现在有两月多了吧?”
众人算算时间,有的。
“京州王为何没趁势追击?青州王又为何不退兵?你们想过没?”顾青山道,“五牛道被烧是明,暗地里恐还有我们不知晓的事发生了。那京州王被人逼家门口还不敢应战,应是有把柄被握住了。”
“你的意思?”
顾青山道,“我没意思。只这两月,李恒先是无音讯,我心里也打鼓呢。奈何被逼到面上了,许多事情是硬着头皮上的,也在等个准信儿。前日,李恒终于来了一封家书,信中未见颓丧,反而意气风发。我料得五牛道的事肯定是收拾好了,京州王必是受了掣肘,青州王要胜了。”
孙老爷惊道,“大营被烧,竟还能扯回去?”
顾青山点头,“因此,短时间内,青州王是走不了的。想想,若是李恒再回来,发现自己走前留下的事情一件没做好,他该当如何?若是知道你们首鼠两端,且不是一刀斩了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