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朱襄停了扇子,“什么?”
“叫薯的。”顾皎道,“那玩意长在土里,地上只一片藤,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是个猎户,有次去扯,扯出来几个拳头大小的东西。他饿得实在厉害,烧了吃,有些软糯,有点儿甜味,还真能顶肚子。”
朱襄立刻来兴趣了,盯着她道,“能吃的呀?山里这样的东西倒是多。”
“他给了些给我爹,带回来,随手丢在茶园子里,就忘记了。过段时间去看,长出来好大一片。他好奇呢,挖开看能结多少,结果还真不少。”顾皎睁眼瞎话,说得活灵活现,“当时就想了,这东西好长,如果能将涩口的味道改良,产量弄弄高,养成粮食那一类的,该多好。”
朱襄算是听出音儿来了,今次收麦是借口,正主儿是那个叫薯的东西。
然自古以来,能供人吃的主食便只五谷。若当真能培育出一种堪比五谷的粮食,乃是天大的功劳。
顾皎碰了碰她的胳膊,兴奋道,“襄姐,我爹独个儿琢磨了许久,还跟其它几种根菜扦插,搞了许多年才终于养活了一点。奈何那玩意吃口一般,吃多了还容易有不雅的气味,又比不上白米饭和精面粉养人。他其实一直很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种下去。”
“我爹说将军既然在筹军粮,不如将薯列进去试试。年头的时候,将军走得着急,没来得及给他商量。咱们都拿不准,他最后拍板,说反正山地荒着也是荒着,先种下去试试。后来将军从郡城回来,为军粮烦恼,我本想告知他。可爹说军粮的事儿戏不得,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干脆趁收麦,请郡主和世子爷来瞧瞧,再邀请商会的叔叔伯伯们一起,免得跑二趟。若是大家看了,觉得还成,咱们便将它搞起来。若觉得不成,再想其它办法凑粮食。”
朱襄靠在马车的壁上,看着顾皎。她大眼睛泛灵光,黑白分明,如稚子一般单纯。她这般说话,仿佛一切都是巧合。可朱襄知道,这丫头片子恐怕不晓得在背后盘算了多少。
她伸手捏捏她的脸颊,既爱又恨,“你个小丫头,用起姐姐来,一点也不手软呢?将我和世子请来,是不是要借咱们的名,将那个什么薯纳入军粮采购?恒哥当真不知?”
入了军粮采购,有世子和郡主做保,那些地主商人心里就踏实了。而种只顾家有,自然是要大大地赚一笔。
顾皎没避开,只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延之当真不知道。襄姐,不可以吗?”
朱襄正色,“可以不可以,我现说了不算。需得看到实物,再商量。”
顾皎开心了,“那是自然。将军一心为老王爷办事,从来不肯徇私的。我自然也不能儿戏,坏了他对王爷的一片心。等下咱们现场采收,只要姐姐说一个不好,咱们就不干。说起来,我那些鱼塘养了好多鱼,正好可以弄去喂鱼也是行的。”
说完,顾皎从车旁边的小箱子里摸出来一个小木盒。她眼睛笑得成一双弯月,将蜜渍过的红薯干往前递了递,“爹提前送了一筐子给我,我让勺儿丫头做了些小食解馋。不如,咱们现在试吃吃?”
朱襄看看那盒子里红亮如同琥珀,又散发着一阵甜香,指头粗细的脯状物,眯了眯眼睛。
这臭丫头,走一步算三步,处处掐着她,着实令人不爽快。
第84章 丰收
朱世杰站在木台高处, 正对了一大片缓坡山地。他环视周围的彩锦, 再见下面殷殷望着他的许多地主, 皱了皱眉。
“延之, 过于耗费了吧?”他道。
李恒笑了一下, “木头就地砍的,搭台子的便是庄户,也就彩锦耗费些。不过, 今日完事, 取下来存着,还能再使。”
卢士信抓了一把干果子咬着吃, “大哥别为他操心, 他现下是财主。”
“哥哥们说笑了。”李恒看一眼旁边喝茶的柴文俊, “真正的财主在旁边坐着呢。”
柴文俊放开茶杯, 摇头晃脑, “今年的新茶, 果然不错得很。”
“你搞甚名堂?”朱世杰走回去,坐在帐中, “景色倒是不错得很。”
“大哥别着急, 且等着。”李恒看了看下面不远处的路, 已经有不少的庄户下地, 准备开始了。
柴文俊看了一眼,车马喧嚣, 道, “郡主她们来了。”
朱世杰笑一下, 道,“延之和先生不同,不喜弄鬼。这排场,怕不是你家娘子和岳父搞出来的吧?”
李恒给自己倒茶,道,“他们的事,我不爱管。只这回说要收麦,我说来看看情况,他们说要给一个什么惊喜。”
“甚惊喜?”柴文俊倒是感兴趣得很。
卢士信‘哈哈’一笑,有些奚落,“我原以为延之和文俊不同,成亲后绝不会围桌娘子打转。结果,也没什么不同吧?甚惊喜?不就是麦子收得多些,稻子长得壮些么?大哥,且看下面的稻田,金灿灿一片,当真是丰收的。”
朱世杰方言看去,平地上似乎铺了一层黄金,在太阳下闪耀着光芒。
柴文俊凑近李恒,多问了一句,“当真不知?”
李恒确实不知,只道,“确实不知。”
“我怎觉得是大喜事呢?”柴文俊笑着答了一句。
李恒扯了扯嘴角,喜事?以那丫头故弄玄虚的脾性,好像还真是喜事。
这边谈得热闹,那边的女眷们开始下车。
大部分没名没姓的还是坐在台下看热闹,只顾皎领着朱襄上来。
柴文俊立刻起身,迎着朱襄问,“郡主,马车可好坐?”
“好坐。”朱襄活动腿脚,四处看了,道,“路面平得跟镜子一般,有甚不好坐的?”
顾皎在后面笑,“郡主骑马惯了,坐车还不适应。”
柴文俊便扶着朱襄的胳膊,和他坐一起。朱襄看一眼旁边的李恒,笑道,“恒哥怎么不去接小嫂子?”
李恒没吭声,却看着顾皎问,“岳丈呢?”
顾皎指了一下台下,“和叔叔伯伯们说话呢。长庚要带着三爷爷去地里,下面着实忙呢。”
朱世杰便道,“甚时开始?”
卢士信也问,“小嫂子,你卖的什么关子呢?连延之也不知道。把咱们搬到山坡上就不说了,毕竟景色也很不错,可那头架起来的大锅是什么?要学咱们行军,弄弄炊食吃?”
朱襄端起柴文俊的茶杯喝茶,“我倒是知道一点,只路上把我腻味坏了。”
顾皎有点不好意思,“我去催一催。”
说着,便去台子边上,叫下面守着的含烟和杨丫儿去问顾青山。两丫头今日穿的都是短打,便从台子上下去,小心翼翼地走在坡上的小路。
朱世杰一个眼睛搭在含烟的背影上,另一个眼睛却看着朱襄,“你腻味甚?”
朱襄从怀中摸出那小木盒打开,“小嫂子给我吃的零嘴,你们要不要尝尝?”
几个男人都去看,大半盒子不知什么做的果脯,红亮的琥珀色,还散发着甜香的味儿。然比果脯长大了许多,切成半个手指粗细的条状物,看着倒是挺招惹馋的。
卢士信先伸手,摸了一根塞口中,用力咀嚼,腮帮子鼓鼓。
柴文俊也是好奇,拿了一根放在鼻端嗅嗅,着实甜。他知朱襄不爱吃甜食,腻是当然的,便道,“看起来挺好吃。”
卢士信点头,“嗯,还不错,我爱吃这个。”
朱世杰疑惑地看李恒,李恒心中隐约明白顾皎今日要在薯上做文章了。他打小儿便知宽爷擅种地,跟着母亲的时候一心一意要做出什么传说中的木禾来。只后来父母俱亡
其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恰顾皎回来,他便问,“这是甚吃食?”
顾皎笑,两颊浅浅的笑涡,“薯干,可好吃?”
薯?
李恒的眼睛沉了沉,心中了然。他打小便知道宽爷领着一帮人在万州到处找良种,不拘稻麦,连带着各种山野的作物。母亲给他许多钱和人,说要是能弄出一两样产量高的来,能解决当前许多大问题。宽爷此生有此志向,奈何寻良种并非易事,直到母亲去世也没甚好成果。后父亲畏惧母亲留下的人招祸,将他们全打发了。还是魏先生,挨个将人找回来,自己想方设法到处找钱,将他们安顿下来,好几项重要的工作也没停。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岁月,在李恒的记忆中,他这个前朝余孽尽然也有饿肚子的时候。
崔妈妈许多次抱着他和志坚哭泣,唯恐不能将他们养大。还是魏先生,七年便从许慎那处学成归来,将离家撑了起来。自那后,将宽爷安顿在万州某处山野,领着他投奔青州王。魏先生陆续有信,说宽爷这几年很有些成果,奈何在万州被制肘得厉害,若能有个自己的地方,安安心心地钉下来发展,必然会轰动天下。
薯便是其中一种,甚至,李恒还尝过白水煮红薯。
略带一些甜,和白米精面很有差别,优势只在好种和高产。
没想到,顾皎首先要拿它来做把戏,只不知这戏要怎么唱下去。
“哪儿来的?用甚做的?”李恒配合地问。
“用薯做的呀,自家地里种的。”她指一下下面夹在麦子地里一大片绿油油的红薯地,“这一片绿色的,种的全是这个。”
朱襄笑的两眼成月亮,“小嫂子让咱们来,便是看薯的。”
顾皎略有点不好意思,冲李恒笑笑。
朱世杰捻了一根,慢慢吃了,道,“吃着,倒是还好。”
朱襄便道,“好吧?小嫂子说了,指不定能当饭呢。只谁家的饭要添这老些的糖来渍?”
顾皎好声好气解释了,“正在研究它的吃法,可直接生吃,也可白水煮了吃,还可这般做成各种小食。我让勺儿在灶上尝试过,也能淘换出一些别的东西来,等一下便可试试。”
柴文俊不声不响吃了好几根,突然问道,“产量如何?每年何时下种?可种几季?”
顾皎回道,“等下收了便知呢。”
木台上人谈得兴起,下面的也凑得热闹。
顾青山四面招呼着客人,顾琼却领着小子们指挥田地里的进度。
庄户们干活是干惯了的,拿着镰刀,先将周围少少的麦地收了。黄灿灿的麦子捆成捆,被背着下坡地,去了晒场。又有一队青壮,收拾东西去一大片绿色的貌似菜地一般的田地中。
“那是甚?”孙老爷被热得心烦,问顾青山道,“便叫咱们来看你家收麦子?”
顾青山笑,“可看仔细了,那地现是好的吧?”
孙老爷瞥了一眼,青绿色的藤状作物,叶片茂密,将泥土全挡住了。他敷衍地点头,自然是好的。
“你派个人去好好瞧瞧呗,等下别说我家做伪。”顾青山不放过。
孙老爷瞪眼,无法,只好让身边的管家去看。
管家虽然也颇多吐槽,但到底是做事的,当真带了好几个小子去红薯地里看。耳朵里便听了好些庄户的闲话。
“夫人家的红薯地长得真好,不知要收多少。”
“肯定不会少。我家门口那一分地,挖出来上百斤,结结实实吃了一个月的粥饭。除了好吃,别的没啥,就是屁多。”
“等下割藤的时候小心些,按照长庚管家说的那般,截好的下来做种,今年还能再种一季。”
“不消你多嘴,咱们都知道的。”
“夫人允诺了,好生看管,不让人到处乱散出去,免费给咱们种。不然,是要问罪的。”
“听说顾家老爷自己在山里搞了许多年,又碰巧请了外头的能人,才搞出来的?”
“要是早弄出来,外面少死许多人。”
管家皱眉,留心看田中,果然是十分自然的生长状态。他躬身,拨开淹了脚背的绿色藤叶,只见下面湿漉漉的黄黑色泥土。不知其中长了些什么,居然高高的隆起,还隐约有裂缝。那缝中,露出一样红皮的东西来。他看了一会儿,旁边的小子们回来报,说没问题,都好好的呢,不像是动过手脚的样子。
管家便回去,冲孙老爷行礼,说田地无事。
顾青山很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上浅浅的胡须,看向外面几个眼中带些不耐烦的老友,“你们要不要也派人去查验一番?”
那几个连连摆手,“赶紧开始吧,别作态了,大家都等着呢。指不定上面的王世子也要等得不耐烦了。”
提起王世子,顾青山便拱手道,“对不住大家了,我这会儿得去上面给王世子报个信儿。”
说完,他交代旁边的顾琼,“老二,你带着长庚和长生两兄弟,盯着他们按章程干活。干得一阵,要来找我说信儿,知道吧?”
顾琼晓得今日是家中的大事,爹和皎皎都十分重视,提前做了许多工作,私下又演练了好多次,务求一鸣惊人,绝不容许失败。他现是顾家唯一能顶梁的男子汉,自然不能拖了后腿,便狠狠地点头。
顾青山放心了,这小儿子虽然没什么大才能,但按照吩咐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他行了一圈礼,意气风发地往台上去。只上台阶的十几步,看得孙老爷连同城守大人双眼冒火。
只那短短的距离,许多人努力终生,也无法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