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嘉先生是我花了高价特地挖来的大厨,曾经有过在米其林餐厅从业的经历,光是在海外学习的时间,就不止十年了。”程琛提起这个,无不得意,偌大一个临江,能有几家餐厅请得来在米其林餐厅干过的大神?云鼎这些年的营销路线,一多半都靠这位主厨的身份在炒,为了留住对方,程家这些年花了很大的代价。
但这份代价无疑是值得的,嘉先生这些年兢兢业业,为程家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别的不说,就上次沐合公馆推出的分子料理宴会,就全是对方一道菜一道菜琢磨出的新品。虽然那场宴会中途被金家给搅合了,可这并不代表对方的水平不优秀。你看,如今有了展示的机会,不是连京城来的这帮导演组也被折服?
嘉先生性格很有些傲慢,放下用来夹冻干樱桃的镊子,讲究地接过助手递来的温毛巾擦了擦干净的手,身上的衣帽更是干净到纤尘不染。被当面夸奖,他脸上也不见喜色,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年轻导演也不计较,国外留洋回来的大厨嘛,这份资历,自然有傲慢的资本。再看看人家做的菜,阳春白雪,万里挑一的漂亮,比他在国外吃到的高级餐厅半点不差。
他越看越满意,不由点头:“这才是我要的作品,说实在的,立项以后我一直在犹豫该怎么选材,毕竟这可是未来要放在海外播出的大制作。我们中餐啊,不是我说,真的太油腻了,怎么拿出来给外国人看?看看人家日本料理法国料理,多精致,多高端,我们的中餐啊,也该跟你们家似的这样改良,才能有立足世界的可能。”
嘉先生薄薄的嘴唇微翘起,显然对他的这番话内心认同,但目光扫到这位导演身边的团队成员似乎不太赞同的脸色,表情又变得冷淡。
——
“林淼。”贾冰洋离开沐合公馆后忍不住当着团队的面向刚才跟程琛沟通的年轻导演提意见,“你真的觉得这样行吗?我们南下找选材,可刚才那家店,跟我们在京城找到的其他餐厅的出品有任何区别吗?”
名叫林淼的年轻导演并不理会他的意见,他俩近期因为选材的问题已经争执了许多次,这会儿老调重弹,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你行了啊你贾冰洋,米其林三星干过的厨师你都不满意,你是真有意见啊还是纯粹在跟我过不去?”
贾冰洋皱着眉:“我没有跟你过不去,可是刚才那道菜,到底哪里还能看出中餐的元素?拿出去说它是法国菜都不违和了,你……”
“谁规定了只有法国菜才能长那样?”林淼说,“就因为它漂亮?因为它高端?”
贾冰洋气得口不择言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了多少赞助费……”
二人话不投机,再次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贾冰洋气得带着自己的几个亲信转头就走,年轻导演林淼领着自己的团队回到巴车,斜睨了眼窗外越走越远的背影,冷哼一声:“毛病,草根儿出身的人就是这样,去了京城都洗不掉那身穷酸味。真该让他出国开开眼界,看看日料和法国菜地位有多高。不改良,把那些油了吧唧的鸡鸭鹅拍出来给外国人看?说出来都不嫌丢人。”
——
金窈窕得到堂姐的回复,说是公司发给蕾秋提供的那个节目组邮箱的邮件对方已经阅读但没有给出回应,她也不觉得意外,只平静地说:“好,我知道了。”
邮件里铭德就是很官方地推荐了一下自家公司的餐厅,对方不给回应她并不意外。堂姐汇报完却觉得有点不死心,毕竟是可以上纪录片那么好的机会呢,忍不住建议金窈窕:“窈窕,咱们要不要给他们点好处?我打听到这个节目组来头很不一般,未来播放渠道可能要铺到国外呢。”
金窈窕颇为意外地看了堂姐一眼,哟,厉害啊,蕾秋说这个拍摄组的背景临江广电那边可是下死命令不许乱朝外传的,这她都能打听到?
堂姐被看得咳嗽一声。
她自小受的教育就是女孩子要安分守己,来铭德工作的时候,抱的念头也只是干好自己手头上的活儿不给公司和金窈窕添麻烦。只是上次听到金窈窕跟蕾秋的交谈,她过后琢磨了很多天,忽然觉得自己虽然是女的,但未必不能做出成绩。项目组领导这次给她布置了这个鸡毛蒜皮的小任务,她发完邮件以后闲下来就想自己怎么样才能帮到金窈窕的忙,这么一琢磨,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人脉其实一点也不比家里那些堂兄弟们少,于是发动了一大帮同学闺蜜去查,还真查出来一些外界不知道的东西。
但金窈窕听完之后没有要同意的样子,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多嘴了。”
“没。”金窈窕虽然不打算花这个钻营的钱,但对堂姐出乎意料的能力却感到惊喜,她打量堂姐几眼,露出刮目相看的表情,“姐,你很有潜力,继续努力。”
堂姐被她夸奖,走的时候脚下都有点打飘儿,表情美滋滋的。
金家能说得上话的女孩太少,股东会里全是思想传统的男性长辈,看着身边自小顺从的女孩成长,金窈窕也觉得高兴,堂姐这样的人变多,对她而言才是大好的助力。
至于对方说的给好处。
金窈窕看了手机一眼,其实蕾秋私底下给了她这个节目组不外传的联系方式,但她从没打算拨过去。
何必呢,纪录片导演组要真的有跟铭德接触的打算,哪怕有要钱的心思,也不至于看完邮件连回复一下的礼数都不做。对方不把铭德看在眼里,再想拿下这个机会,铭德卑躬屈膝不说还至少得给出一笔天文数字。有这走门路的钱,铭德拿去干点什么不好?虽然近来公司各个分店的客流大有增加,营业额比以前可观许多,可参考她制定好的公司未来的发展,这些钱依旧紧张紧张到每一分都须得花在刀刃上。
隐宴一店刚刚开业,但后续的分店计划已经走上日程,铭德发展这么多年,家底依旧很薄,然而她想要的却不仅仅只是临江这片一亩三分地。
临江是国内近些年发展得最快的新一线城市之一,但仍旧很小。金家的情况跟沈启明家不同,晶茂之所以把总部设立在临江,是临江市政府花了大力气给出优厚的政策支持争取下来的结果。这个总部的意义有一定的政治因素,事实上沈启明的父亲很早就已经常驻海外公司,晶茂的业务范围也早已辐射全国,不受临江掌控。
然而铭德却不一样,倘若日后的分店永远局限在一个城市,那铭德发展得再努力,也最多只能成为规模中等的小公司。
本部开局这一战打得挺漂亮,至少铭德现在在临江称得上小有名气了,不过后续的口子怎么打开,确实需要花点力气。
金父修养了一段时间后,身体好了不少,为此专程出发去了一趟深城。
深城距离临江不远,金父年轻的时候就被金老爷子送去深城拜师学艺,后来才回到临江扛起金家发展铭德。论起城市面积和城市人口,深城是国内经济最发达的几个一线城市之一,餐饮市场之广阔,完全不是临江可以比得上的,好在比起其他的一线城市,那里的市场经济要更加宽松,不管从任何角度看,都是铭德打开外地市场的最好选择。
特殊时刻,金窈窕不放过一点点的宣传机会。
外头天寒地冻,冬至悄然降临,每年的这一天,铭德都会进行一些社会公益活动。
今年也不例外。
金窈窕披上羽绒服,驱车前往城南,与在那里等候她的员工们汇合。
——
晶茂,沈启明得到父母回国的消息。
国内总部算是他从父亲手里抢来的,不过分出胜负后他们也没有交恶,父亲理所当然地收拾东西带着母亲去了国外。如今隔着大洋,双方甚少来往,除了工作需要求在各地碰面外,连过年都不大团聚。今年因为没有需要碰面的业务,仔细算算,他们大约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这次也是因为国内有个会议邀请,父亲才难得回来。
他从对方的助理那得知父亲已经到了临江机场后也不怎么在意,随手派了个助理去接。
不多时沈父到达总部,跟几个来迎接的老股东寒暄几句,上头发话的人换了,旧臣们日子都不好过,有几个这些年受了沈启明打压的,说话就带着苦味儿。沈父一路进电梯,他鬓角已经花白,却跟沈启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雷厉风行,听到这些人抱怨,也没有出头的意思,只是冷冷回应:“我现在管不到他,你们一大把年纪,觉得干不了就回家带孙子,既然选择呆在公司,就安分守己。”
老股东们听他这么说,心里都沉甸甸的,原本以为对方回国是他们一线生机的指望也都淡了。
沈启明没下来接父亲,沈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双方在顶楼碰面,沈启明第一句话就是:“先去会议室。”
沈父嗯了一声,跟他并排朝会议室走,一老一少相似的面孔上没有斗争之后的互憎,也看不出久别重逢的欢喜。沈启明想了一下还是问:“我妈呢?”
沈父眼角已有皱纹,身材却依旧挺拔,闻言思索了两秒后回答:“我忘了跟她说要回来,好多天没见了,她估计还在纽约,不然就是洛杉矶。”
沈启明想到自己接到的母亲助理打来的说自己已经到临江的电话,皱了皱眉,却也习惯了,母亲明显又是知道父亲行踪之后自己跟着来的。
但他也懒得告诉父亲这件事,双方照章开完会议,散会后出来,沈母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了,沈父看到沈母后果然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沈母平静如常地笑笑,望着已显苍老的丈夫,眼神有些复杂:“我也很久没见儿子了,听说你回来,就一起回来看看他。”
虽这样说,她目光也没多看儿子几眼,只停留在丈夫身上,沈父却只是点点头:“哦,行,那你在这跟他多聊聊,我在市政那边还有几个人要见,现在过去了。”
沈母赶忙问:“好久没见你了,你晚上住哪儿?老宅吗?”
沈父道:“不知道,看市政那边安排吧。”
沈启明对他俩的对话充耳不闻,自己回到办公桌旁边拿下衣帽架上的外套朝外走,沈父见状终于问了一声:“你去哪里?”
沈启明道:“有点事。”
沈父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哦了一声算是礼貌,那边沈母也留意到儿子,开口道:“启明,你等一下,我听公司里有人说,你跟窈窕退婚了?”
沈启明脚步一顿,看向母亲:“谁告诉你的?”
沈父也愣了一下,明显才知道这个消息:“退婚?你跟窈窕退婚了?”
然后才皱眉:“不像话,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沈启明没有理他,不过他也没有等儿子解释的意思,只吩咐妻子:“你去跟老金他们吃个饭,把婚期敲定一下,好好的退什么婚,瞎胡闹。”
他对金窈窕这个儿媳妇明显是满意的。
沈启明知道他的一贯作风,终于皱起眉头:“不要去骚扰窈窕,关你什么事。”
沈母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眉头微蹙:“真退婚了?到底为什么?公司里的人说是窈窕提的,你干什么了?找别的女人被她发现了?”
沈启明听到别的女人这个字眼,目光如电地扫向母亲。
“你不要以为我和他一样。”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沈母脸色一变,转开头,不敢对上儿子的视线,沈父听到儿子这样说,却也没有生气,还道:“不至于,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哪里犯得着退婚这么大动干戈。”
母亲的表情明显苦涩起来,沈启明懒得搭理他们,披上外套离开办公室,走前吩咐办公室外的几个助理:“送他们去待客室。”
他走后,外头的助理们硬着头皮上前请两位老领导移步,沈父想到自己的会议,立马打了个电话给助理后飞快地离开了,留下的沈母看着父子俩消失的方向,神色很有几分复杂。
助理们看到这一家人的相处方式,内心里都龇牙咧嘴,老天爷……
——
城南,一家养老疗养院里,气氛正热火朝天。
多部机器安置在周围拍摄,聚焦的中心,硕大的餐台上,铺满了面粉和面皮,老人家们虚弱些的坐着轮椅,身体好的就站在桌边帮忙,这里很久没有那么热闹了,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这是铭德的老传统,每年冬至都要参加一些社会公益,以前金父身体好的时候,甚至还会带着人上山下乡地给偏远地区送温暖。今年嘛,铭德生意变好,公司里忙得抽不开手跑那么远,索性就挑在城里了。
这家养老院位置在市区,开了很多年,门外就是临江人流相当密集的一处古街,很多游客和本地人都会来闲逛,一门之隔的院子里却是截然不同地冷清。老人家们腿脚不好,不爱出去闲逛,活泼些的还好,有些平常儿女很少来探望的,浑身简直死气沉沉。
就连冬至这样团聚的日子,很多老人也只能孤苦伶仃地期盼注定不会来的儿女。
铭德众人的到来让他们少见的变得有活力。
金窈窕笑着示意下属们把包好的汤圆和饺子拿去厨房煮,有点理解为什么铭德会保留下这个传统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做好事真的是会让人心情好的事情。
金母一边擦手一边跟视频电话里人在深市的金父说话,一家人虽然人不在一起,但心在一起,也是同样温暖的团聚。
寒风从大敞的门外灌进来,香气针锋相对地顶着风飘出去,屋里的人像是感受不到寒冷,停下聊天说笑的声音,朝香气飘来的方向看去。
来敬老院探望家人的一些亲属和现场采访的几个媒体也纷纷探头:“好香啊——”
不多时,几个铭德的工作人员将煮好的饺子和汤圆推出来,热气蒸腾,隐隐约约的香气瞬间变得浓郁。金窈窕上前帮他们一起分送成品。
冬至这一天,按照传统,临江人是该吃汤圆的,但敬老院里不少被儿女接来的外地老人,家乡的习俗又是吃饺子。为了照顾这些外地老人,金窈窕特地连饺子也一起包了,她亲自调的馅,外地老人们则帮着擀皮,老人家手巧,皮擀得又薄又好,包进馅料,被煮得肚皮滚圆,白生生地挤在锅里,可爱极了。
饺子是三鲜馅儿的,但凡出手的作品,金窈窕从不含糊,即便做公益,也挑选好料,拌得又多又好。肥瘦相间的猪肉糜拌上嫩生生的冬笋丁,新上的冬笋水嫩到没牙的老人吃着都不费力,鲜味却半点不减,混合上打成胶状的鱼虾泥,水陆合作的鲜味美得无可挑剔。提前准备好的猪皮冻切成小丁,塞进馅料里,包得严严实实半点不漏,煮熟之后,一口咬下,浓浓的汤汁就迫不及待地涌进嘴里。
老人们年纪大了,食欲多少减退,平时都吃得不多,但在寒冷的冬日里尝到这口热腾腾的汤汁,胃口腾地就打了开。
关键蘸饺子的料也调得好,酱汁咸淡适宜,用香醋点得酸爽,爱吃辣的,还能加进一点铭德带来的手作辣椒油,香得难以用言语去形容。不少外地老人吃着吃着,吃出思乡之情,都感慨万千,想不到在千里之外的临江,还能吃到这样叫他们魂牵梦萦的滋味。
汤圆也煮得出色,糯米粉只要选得好,外皮吃起来通常不会差,内里的芝麻馅金窈窕却下了点功夫,铭德是餐饮企业,买现成的馅料无疑是在砸自己招牌,好在做这玩意儿对她来说不难,黑芝麻事前经过焙炒,要炒得能捏出油来才够香气,打成粉末后加入同样经过炒制的花生粉,化进新鲜猪油后,她还特意添加了适量的黄油,这样做出来的馅料在喷香的同时还能吃出点奶味,比外头现成的馅料,滋味美了不知多少。
汤圆软糯的外皮带着柔韧的嚼劲,咬下一口,内里融开的馅料流淌到舌尖,甜味并不怎么重,香气却顺着喉咙淌了满肚子。
一些原本推说自己肚子不饿的老人张口一吃,顿时就有些停不下来了,但顾虑到他们年纪大,担心他们积食,金窈窕控制着不叫他们多吃,煮出多余的成品,放着也是浪费,索性叫人拿出去分送给养老院外商业街上的行人们。
外头天寒地冻,来逛街的人们乍听说养老院送吃的,一开始还很是懵逼,但嗅到香味之后,顿时都没再拒绝,捧着碗当街就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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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组,因为选材问题跟总导演林淼闹得不欢而散的贾冰洋领着亲信们走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内心一片冰凉。
自然也有站在他这边的人,陪他走在街头,为他担忧:“贾导,林导可是林主任的亲侄子,你跟他闹翻,他以后肯定得给你小鞋穿。”
贾冰洋呼了口气,冷风灌了一肚子,也觉得前路迷茫:“那怎么办,我在台里争取了那么久,才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这个项目成立,他突然空降进来不说,还跟我理念不合,我的心血,心里难受啊。”
他的支持者叹息道:“其实你往好了想,他拍的那些选材画面是挺好的,说不定出来以后成品也没那么糟糕。”
贾冰洋却摇头:“不是的,不是画面美就可以的。”
对方问:“美食纪录片嘛,拍的不都是吃的。其实我也不明白,您到底为什么那么抗拒林导的选材,您到底想拍什么啊?”
贾冰洋怔怔的,他也不知道。
他就是觉得不行,林淼拍的那些漂亮精致的东西不行,可他到底想要拍些什么呢?
旁边的人群忽然变的吵闹,贾冰洋心里正烦着,听到喧闹声后就打算绕开走,谁知后头推搡的人挤来挤去,竟把他朝更里头的位置推去。他回过神,还不等发脾气,手里忽然一松,被塞进了个纸碗。
后头隐约传来对他插队的谴责。
贾冰洋愣了一下,觉得冤枉,却听前方的人朝他开口:“冬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