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程彦双手捧着茶,小口轻啜着,道:“你如此关心裳姐姐,我怎会笑你?”
“你们守了一日,也该累了,先先去吧,我与裳姐姐说会儿话。”
程彦道。
程彦素来与许裳交好,两人有说不完的悄悄话,问棋也不推辞,领着一众侍女退下了。
房门轻轻被侍女们关上,程彦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坐在许裳躺着的榻边,去看许裳敷着伤药的脸。
她的裳姐姐,性子与李斯年有些相似,风轻云淡,高洁出尘,还带有一点小洁癖和强迫症,让她忍不住怀疑,许裳的星座是后世被黑得极惨的处女座。
许裳的发永远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她的妆容永远是端淑得体的,她永远不会狼狈,更不会慌张,她如深谷幽兰一般,亭亭而立,超然脱俗。
她没有缺点,更没有软肋,她不会受伤,更不会被任何事击败。
她以淡然画地为牢,看云卷云舒,朝阳日暮,她闲雅处之,亘古不变。
程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许裳这个模样,脆弱不堪地躺在榻上,平日里永远干净整洁的脸满是黑乎乎的伤药。
她的眉是紧紧蹙着的,唇角也是轻轻抿着的,似乎在昏迷之中,身上的伤痛也不肯放过她。
程彦心下一酸,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坚强之人受伤,才最为叫人心疼。
她认知里百毒不侵的裳姐姐,原来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李斯年将程彦揽在怀中,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从袖子里拿出锦帕,小心翼翼擦拭着她的泪。
在李斯年的安抚下,程彦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
程彦道:“裳姐姐,你快好起来吧。”
许裳在边关屡立战功,是军营中除却长公主与李斯年威望最高的一个人,她在钧山被黑熊袭击的事情,在华京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不过几日,这个消息便会传到清河郡。
许清源只有这一个女儿,必会想办法来华京探望许裳。
“你再这样继续躺下去,姨丈就该来华京了。姨丈私养府兵之事虽然有我娘在舅舅面前周旋,可舅舅还是对姨丈颇为忌惮,姨丈不来华京还罢,若来华京,舅舅多半会责难于他,甚至还会往他的府兵之中安插眼线。”
程彦给许裳掖了掖被角,继续道:“可姨丈的府兵是为了抵御北狄而养,怎会容忍舅舅对他的府兵指手画脚?二人若是冲突起来,你在中间岂不难做?”
“所以啊,我的好姐姐,你快好起来吧,别让姨丈来华京了。”
李斯年听着程彦的话,不觉眉头微动。
他还是第一次,从程彦口中听到这般温柔的声音。
李斯年看了看床榻上双目紧闭的许裳,莫名的,心中有些羡慕许裳。
程彦从未用这般温柔的声音与他说过话,一次也没有。
哪怕是他们大婚的那一日,程彦的声音也是脆生生的,丝毫没有少女初为新妇的娇羞,只是转着清凌凌的两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穿着喜服的他。
李斯年眉头微动。
程彦年龄小,不能行男女之事,可旁的事情,却是可以做的。
或许,他应该引着程彦,让程彦明白一些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李斯年眸光轻转,看向程彦。
烛火摇曳,斜斜映着程彦身上,程彦垂眸看着榻上的许裳,细声细气说着话。
程彦被烛光柔和了的身影不仅落在李斯年的眼底,更闯入李夜城的眼眶。
李夜城与长公主商议完军务,便往许裳的房间而来,刚走至窗下,便看到窗户处隐隐约约印着的程彦的侧脸,便止住了脚步,停在廊下,听着程彦的话。
程彦的话多是关于许清源的,李夜城听了只觉得颇为正常,可程彦后面的话,却让他碧色的眸光骤然变得幽深。
程彦道:“裳姐姐,你素来喜欢将心事藏在心底,从不叫外人得知,可你我相识多年,旁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难道还不知道么?”
“兄长是个伟岸英武男子,不输于其父镇远侯,裳姐姐的眼光真好,千挑万选,喜欢了兄长。”
李夜城瞳孔陡然收缩,有些听不清程彦后面的话。
——许裳竟然喜欢他?
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在他的记忆里,许裳是看在程彦的面子上,才对他略微照拂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略微照拂,并算不得特别关心。
他知许裳出身高贵,又是程彦的表姐,他敬许裳如长公主一般,不敢有半点唐突之意。
若是战场之上许裳遇到了危险,他必然会舍命相救,毕竟许裳与程彦一样,是世间奇女子,用他的命来换许裳的,他觉得自己是死得其所。
而许裳对他,也只是同袍之情,心中并无其他心思,直到今日,他听到程彦说许裳喜欢他。
李夜城眸光变了几变,手指轻轻握紧,侧目看向屋里的程彦。
程彦仍在说他与许裳的往事,断断续续的片段拼接在一起,让他想起那个面上永远带着浅笑的少女。
许裳真的喜欢他吗?
程彦是女孩子,心思比他细腻得多,程彦说得话,自然不会错。
可,为什么他一定都感觉不出来。
李夜城胸口微微起伏着,在廊下窗台处听了半日后,嘴角慢慢抿了起来。
程彦并不知道李夜城此时正在窗外,仍与许裳说着话。
亲卫们交接换岗,整齐划一地走在院中巡视着。
李斯年眉头微动,瞥了一眼窗外,神情若有所思。
夜色越来越深,李斯年向程彦道:“天色已晚,你的裳姐姐也该休息了,咱们明日再过来。”
李斯年的声音突然响起,李夜城连忙回神,发觉程彦转身似乎要往窗户处看来,忙往旁边一躲。
屋里传来程彦的声音:“也好。”
“让裳姐姐好好休息一碗,或许等她睡足了,明日便会醒来了。”
李斯年轻笑,轮椅转动。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程彦推着李斯年的轮椅渐行渐远。
程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李夜城方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绕过屏风,许裳敷着伤药的脸便映入他的眼眶。
李夜城剑眉微皱,碧色的瞳光越发幽深。
.......
程彦与李斯年回到房间。
李斯年解了程彦的一发,拿起桌上的檀木梳子,一下一下给程彦梳着发。
“你刚才说的话,李夜城听到了。”
李斯年道。
“兄长听到了多少?”
程彦一惊,道:“他什么时候听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刚才说的,可都是许裳隐藏得极好的对李夜城的关怀。
这种事她在昏迷的许裳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偏被正主李夜城听到了,这种尴尬让程彦恨不得找条缝将自己埋进去。
李斯年随手给程彦挽了一个简单的鬓,便拉着程彦的手,将她往榻上引。
李斯年道:“你说话时,他就站在窗外。”
“你怎么不提醒我?”
程彦埋怨道。
李斯年轻笑,道:“感情本是两个人的事情,若我们横加干预,便有些不美了,但若是你我本无心,而听者有意,那便不是我们刻意为之,而是他俩本就有缘。”
“既然有缘,我又何必提醒你?”
程彦还是有些担忧,道:“可裳姐姐未必肯接受兄长施舍的感情。”
李斯年点了一下程彦额头,道:“若咱们告诉李夜城,李夜城推辞不过,只好找了许裳,这便是施舍。”
“可若是他自发去找许裳的呢?”
“这便不是施舍,而是心有牵挂。”
程彦摸了摸额头。
李斯年指腹微凉,偏指腹点在她额头之际,被他手指触过的地方便有些发烫。
且这种发烫是会传染的,一直蔓延到她的脸颊与耳垂。
李斯年总是这样,不经意间的撩拨,便让她心脏狂跳不止。
当真是白瞎了这张清心寡欲的好皮囊,做出来的事情,却如修行千年来人间勾魂夺魄的妖精一般。
程彦道:“你的意思是,兄长心里是有裳姐姐的?”
程彦稳了稳心绪,不让自己被李斯年乱了心,说道:“可,我怎么觉得,兄长对裳姐姐生分得很。”
若不是她开口提醒,李夜城唤许裳,还是一口一个许姑娘。
李斯年道:“你若不信我,明日等你去见了许裳,你便该知道了。”
女人懂女人的心思,而男人的心思,也只有男人才懂。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思念,往往连自己都不知道。
程彦听此便道:“好,那我明日一早便去看裳姐姐。”
她有些好奇,李夜城会与许裳说些什么话,更好奇,许裳被李夜城唤醒之后会有何种反应。
想了想,大抵是颇为欣喜的罢。
毕竟李夜城,是许裳放在心口上温柔以待的人。
夜色越来越深,李斯年灭了屋里燃着的六角琉璃灯,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夜灯放在一旁。
李斯年与程彦和衣躺在榻上,程彦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花香的甜腻总让他有些莫名悸动。
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身体并无异样,身边人又是心上人,若没些反应,才是身体出了毛病。
只可惜,他的小翁主年龄太小,他不忍,更心疼,只好将心中念头死死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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